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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


  •   大理寺门前辰时初

      冬日的晨光惨淡,穿透厚重的彤云,吝啬地洒在庄严肃穆的大理寺朱漆大门和冰冷的石狮子上。然而今日,这象征着律法与刑狱的威严之地前,却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京城的百姓,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甚至一些闻讯而来的低阶官员和读书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台阶下那个单薄却挺直如青竹的身影上。

      虞听晚来了。

      她没有乘坐王府车驾,没有带任何仆从护卫。她只穿着一身白色素裙——那是为含冤入狱、生死未卜的夫君所穿!寒风卷起她散乱的鬓发,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额角一道新鲜的擦伤还在渗着血丝,那是昨夜亡命奔逃留下的印记。她的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穿透了虚弱与疲惫,直刺人心。

      最令人心碎的是,她并非孤身一人。在她胸前,用一条厚实的、沾着污泥和暗红血迹的布带,紧紧缚着一个襁褓。襁褓中的小昭阳,似乎被这肃杀的气氛和母亲的紧绷所感染,正发出小猫般微弱而断续的啼哭。虞听晚的一只手,始终牢牢地护在女儿的后心,另一只手,则死死攥着一个用同样沾满污泥和暗褐色污渍,让人不知是泥还是血的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件,紧贴在自己和女儿之间,仿佛那是她们母女与整个世界对抗的唯一武器。

      她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石阶,走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至高司法权柄的大门。每一步,都牵动着所有围观者的心弦。人群鸦雀无声,只有寒风的呜咽和昭阳细弱的哭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咚!咚!咚!”
      虞听晚抬起那只紧攥油布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用尽全身力气,重重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大理寺门前那面巨大的鸣冤鼓!

      鼓声沉闷而悲怆,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瞬间撕裂了京城的清晨,也重重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吱呀——”
      沉重的朱漆大门终于被拉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容严肃的司直——大理寺属官探出头来,看到门前景象,眉头紧锁,厉声喝道:“何人击鼓?大理寺重地,岂容喧哗!速速离去!”

      虞听晚停下敲鼓的手,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将怀中啼哭的女儿抱得更紧。她抬起头,目光如炬,直视那名司直,清冽而悲愤的声音穿透寒风,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也传入每一个围观百姓的耳中:

      “臣妇虞氏,翊亲王李玄翊正妃,携女李昭阳,击鼓鸣冤!”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点燃了人群压抑的情绪。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

      那司直显然认出了她的身份,脸色微变,但语气依旧强硬:“翊王妃?王爷之案乃陛下钦定,由三司会审!案情重大,非大理寺一门可断!王妃若有冤屈,当具表上奏天听!在此击鼓,扰乱法司,成何体统!速速退去!” 他试图用官威和程序压人。

      “上奏天听?”虞听晚悲怆一笑,那笑容凄美而绝望,带着血泪控诉,“天听已被奸佞蒙蔽!奏章如石沉大海!我夫李玄翊,赤胆忠心,为国效力,肃贪除弊,何罪之有?!如今身陷诏狱,饱受酷刑,命悬一线!所谓构陷皇子、诬告储君,纯属子虚乌有!是有人栽赃陷害,欲置我夫于死地!”

      她猛地举起那只紧攥油布包的手,指向那森严的大门,也指向所有围观的百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

      “今日,我虞听晚,不为王妃之尊,只为一介含冤之夫的妻子,一个稚子的母亲!我携我襁褓中的女儿,在此击鼓!就是要问问这大理寺!问问这煌煌律法!问问这满京城的父老乡亲!”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震惊、或同情、或愤怒的面孔,泪水终于决堤,混着额角的血痕滑落,声音哽咽却字字如刀:

      “我夫之罪,证据何在?!三司会审,可曾容他自辩?!诏狱酷刑,屈打成招,这就是我大宣朝的律法吗?!皇子犯法,便可逍遥法外,构陷忠良?!储君失德,便可颠倒黑白,只手遮天?!这朗朗乾坤,还有没有公道可言?!”

      “王妃慎言!”司直脸色煞白,厉声打断,试图上前驱赶,“污蔑皇子储君,乃是重罪!来人……”

      “让她说下去!”人群中,不知是谁猛地喊了一声,带着压抑已久的愤怒。
      “对!让她说!”
      “听听王妃怎么说!”
      “翊王爷可是好官啊!”
      群情开始激愤,人群向前涌动,竟将那司直和几个闻声出来的衙役逼退了几步。

      虞听晚感受到身后那无声的支持,心中悲愤更甚。她将啼哭的女儿微微托起,让那张懵懂无知、却因寒冷和惊吓而苍白的小脸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公道?!”她低头看着女儿,泪水滴落在昭阳冰冷的小脸上,声音颤抖却更加清晰,“若律法不公,天理不存!我夫含冤莫白!我虞听晚,今日便抱着我这刚满周岁的女儿,跪死在这大理寺门前!用我们母女的性命,血溅这鸣冤鼓!向苍天!向这京城百万生民!讨一个说法!求一个公断!”

      “我要公开审判!”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那只攥着油布包的手高高举起,指向天空,也指向那紧闭的大理寺门庭,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呐喊:
      “我要大理寺开正门!升大堂!当着全京城父老的面!公开审理此案!我要呈上铁证!让那构陷忠良的阴谋大白于天下!让那些魑魅魍魉无所遁形!让这煌煌律法!让这青天白日!还我夫君李玄翊——一个清白!”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
      整个大理寺门前广场,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昭阳受到惊吓后更加响亮的啼哭声,以及寒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响。

      所有人都被这柔弱女子破釜沉舟、以命相搏的决绝所震撼!抱着婴儿,血溅鸣冤鼓!公开审判!呈上铁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们的心坎上!

      那油布包裹里,到底是什么?
      翊王爷,真的是被冤枉的?
      太子和八皇子……难道真的……

      无数道目光,灼热地聚焦在虞听晚高举的那只手上,聚焦在那个沾满污泥与血迹的油布包裹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悬念和风暴,在这大理寺冰冷的石阶前,轰然凝聚!

      “我要公开审判!呈上铁证!还我夫君李玄翊——一个清白!”

      虞听晚的呐喊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整个大理寺门前广场,在死寂之后,爆发出震天的哗然!

      “公开审判!”
      “呈上铁证!”
      “还翊王清白!”
      人群的呼声如同海啸般层层叠起,愤怒、同情、以及对真相的渴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难以忽视的力量,冲击着大理寺那扇象征着森严法度的朱漆大门。百姓们不再仅仅是旁观者,他们被眼前这个柔弱却刚烈、抱着婴儿以命相搏的女子彻底点燃了!翊王的功绩,太子与八皇子可能的龌龊,皇权之下的不公……种种猜测和积压的情绪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负责开门的司直和几个衙役,脸色煞白如纸,被汹涌的人潮和那震耳欲聋的呼声逼得连连后退,几乎要退回门内。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一个亲王妃,抱着皇孙女,血溅鸣冤鼓,要求公开审判亲王谋逆重案!这简直是大宣开国以来闻所未闻的惊天之举!

      “反了!反了!”司直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对着衙役吼道,“快!快关上门!去禀报寺卿大人!调兵!调兵来弹压!”

      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衙役的奋力推动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眼看就要重新闭合,将门外沸腾的民怨和那个抱着孩子、如同风中残烛却眼神如炬的女子隔绝在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且慢——!”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雷霆之威的断喝,如同惊雷般从门内炸响!

      即将闭合的大门被一股力量猛地从里面撑住!紧接着,大门洞开!
      一位身着深紫色官袍、头戴獬豸冠的老者,在大理寺一众属官和衙役的簇拥下,疾步走了出来。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怒自威,正是大理寺卿,宋璟!这位以刚直不阿、不畏权贵闻名朝野的老臣,此刻脸色铁青,目光如电般扫过群情激愤的百姓,最终定格在台阶下那个素衣染血、怀抱婴孩的身影上。

      宋璟的出现,让喧哗的广场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位执掌大宣最高刑狱的寺卿,将如何处置这惊天动地的鸣冤。

      宋璟的目光在虞听晚苍白却倔强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她怀中啼哭不止的昭阳身上,最后,定格在她那只高高举起、紧攥着沾满污泥与暗褐污渍油布包裹的手上。老臣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和复杂。

      “翊王妃,”宋璟的声音沉稳,带着久居高位者的威严,却也听不出明显的偏向,“击登闻鼓,鸣大冤,依律,本官当受理。然,王爷之案,乃陛下钦定,由三司会审,案情重大,非同小可。王妃所言公开审判、呈上铁证……此乃前所未有之举!王妃可知,此举干系何等重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话中带着警示,也带着试探。

      虞听晚迎着宋璟锐利的目光,毫无惧色。她将啼哭的昭阳微微抱紧,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女儿冰凉的小脸,仿佛在汲取最后的力量。然后,她放下高举的手,将那油布包裹紧紧贴在女儿小小的身体和自己的胸口之间,仿佛那是她们母女生命的全部依托。

      “宋寺卿!”虞听晚的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颤抖,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臣妇自然知晓!正因知晓干系重大,正因知晓万劫不复!臣妇才不得不行此非常之举!陛下被奸佞蒙蔽!三司会审流于形式!我夫李玄翊,赤胆忠心,此刻正在诏狱之中,承受非人之刑,命悬一线!所谓构陷皇子、诬告储君,桩桩件件,皆是子虚乌有!是有人精心构陷,欲置我夫于死地,断我翊王一脉!”

      她猛地再次举起那油布包裹,这一次,她用力撕开了一角油布,露出了里面一个同样沾着污泥、但材质明显是上好羊皮纸卷的一角!那羊皮纸的边缘,隐约可见朱红色的印鉴痕迹!

      “此物!”虞听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愤和不容置疑的决绝,“便是铁证!是能证明我夫清白!能揭露构陷阴谋的铁证!它从西苑枯井淤泥之中寻得,沾染着臣妇逃亡路上的血泪!臣妇昨夜九死一生,便是为了将此物带出,昭示天下!”

      她环视着所有屏息凝神、目光灼灼盯着她手中包裹的百姓,最后目光如电,刺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宋璟:

      “宋寺卿!您执掌大宣律法,以刚正闻名!臣妇今日,不求您徇私,只求您秉公!求您开大理寺正门!升大堂!当着这满京城父老乡亲的面!公开审理此案!让这铁证呈于堂上!让构陷者与被告当堂对质!让这朗朗乾坤,让这煌煌律法,让这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看!究竟谁忠谁奸!谁清谁浊!”

      她抱着女儿,向前一步,声音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若寺卿大人因畏惧权贵,不敢开此公堂!不敢审此铁证!那臣妇无话可说!便抱着我这无辜的孩儿,血溅于此!用我母女的性命,向苍天!向这大宣的列祖列宗!向这天下悠悠众口!讨一个公道!问一句——这大宣的法堂,还开不开得?!这大宣的律法,还做不做数?!”

      话音未落,虞听晚竟真的抱着昭阳,作势就要往那冰冷的、象征着司法威严的石狮子上撞去!

      “王妃不可!”
      “拦住她!”
      人群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宋璟瞳孔骤缩!饶是他宦海沉浮数十载,见惯风浪,此刻也被虞听晚这以死明志、刚烈如火的举动惊得心神剧震!他看着那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眼神决绝如火的母女,看着那高高举起、承载着血泪和希望的油布包裹,看着广场上那一双双充满愤怒、期待和审视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压力和责任,如同山岳般压在他的肩头。拒绝?任由王妃血溅当场?那不仅是他宋璟一世清名尽毁,更是将大理寺乃至整个朝廷法度置于天下人的唾骂之下!更会坐实了构陷冤屈、法堂不公的指控!后果不堪设想!

      开堂?公开审理涉及储君和皇子的谋逆案?这无异于将皇室最不堪的争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风险同样巨大!皇帝会如何震怒?太子和皇后会如何反扑?

      电光火石之间,宋璟脑中天人交战。最终,他苍老却依旧锐利的目光,落在了虞听晚怀中那个啼哭不止、象征着无辜与未来的小生命——昭阳郡主身上。

      “开——堂——!”
      宋璟猛地一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凝如铁、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哗,清晰地回荡在广场上空:
      “传本官令!大开大理寺正门!升——堂——!翊亲王李玄翊构陷皇子、诬告储君一案,今日本官宋璟,受翊王妃虞氏击鼓鸣冤,依律受理!当众——公开——审——理——!”
      “带人证物证!请翊王妃——上堂——!”

      “轰——!”
      大理寺那两扇沉重的、象征着最高司法权柄的朱漆大门,在万众瞩目之下,伴随着令人心悸的轰鸣声,被衙役缓缓推开!露出了其后幽深肃穆、象征着律法森严的甬道和巍峨的大堂!

      人群彻底沸腾了!欢呼声、惊叹声、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京城!
      “开堂了!真的开堂了!”
      “宋青天!宋青天啊!”
      “王妃!王妃带着小郡主进去了!”
      “快!快去看!看那包裹里到底是什么铁证!”

      虞听晚抱着依旧啼哭的昭阳,紧紧攥着那个浸透血泪的油布包裹,在无数道灼热目光的注视下,在秋月的搀扶下,挺直了那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脊梁,一步一步,踏入了那洞开的大门,踏上了那通往未知命运、却也通往唯一生机的森严大堂!

      她身后,是如潮水般涌向大门、渴望见证真相的京城百姓!一场由一位母亲和妻子以生命为代价叩开的、注定震动整个大宣朝野的公开审判,在这大理寺的威严大堂之上,即将拉开惊心动魄的帷幕!风暴的中心,终于从暗流汹涌的宫闱,转移到了这象征着天理国法的煌煌大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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