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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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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 李玄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如同冰层碎裂的脆响,清晰地穿透风雪。
他身后的阴影里,瞬间涌出更多身着玄甲、气息沉凝的精锐侍卫,动作迅捷如豹,直扑李世杰及其带来的官兵!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八皇子,此刻脸色煞白,被两名侍卫反剪双臂,死死按在冰冷的雪地里,挣扎咆哮:“李玄翊!你敢动我?!父皇不会放过你的!放开我!”
李玄翊连一个眼神都未再分给那个败者。尘埃落定般的肃杀之气在他周身萦绕,但他所有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那场微不足道的叛乱上。
他缓缓转过身,那身披着战场寒霜与皇子威仪的铠甲,在转向庭院中那个纤弱身影时,仿佛被无形的力量软化了几分。
风雪依旧,但虞听晚却感觉不到寒冷了。巨大的冲击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浑身发软,只能倚靠着秋月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立。她看着他,这个熟悉又无比陌生、刚刚以雷霆手段救下她们母女的四皇子,泪水无声地淌过冰凉的脸颊,眼神里交织着惊魂未定、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深藏的委屈。
李玄翊一步步向她走来。玄色大氅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积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每走近一步,虞听晚都能感觉到那股属于皇子的、无形的压迫感,但更强烈的,是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烈得化不开的心疼与后怕。
终于,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眉梢上沾染的雪花,能看清他眼中密布的血丝和深藏的疲惫,更能看清那双深邃眼眸里,此刻只映着她苍白惊惶的脸。
“听晚……” 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不再是方才面对李世杰时的冰冷杀伐,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破碎的温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对不起……我来晚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这最朴素的一句道歉,却饱含着无法言喻的愧疚和劫后重逢的庆幸。
他的目光,终于越过了虞听晚的肩膀,落在了秋月怀中那个被厚实锦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上。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都安静了下来。
那是他的女儿。
他从未见过,却已在他心头萦绕了无数个日夜的女儿。
李玄翊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那属于皇子的锐利和深沉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笨拙的、初为人父的紧张和一种无法形容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伸出手,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迟疑和轻柔,仿佛要去触碰一件稀世珍宝,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掌会伤到她。
“这……就是我们的女儿?” 他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虞听晚会意,含着泪,小心翼翼地将襁褓递向他。李玄翊几乎是屏住呼吸,用极其僵硬却又万分谨慎的姿势,将那小小的、温软的、带着奶香的小生命接了过来,笨拙地搂在臂弯里。
怀中的份量很轻,却像一块烙铁,瞬间烫穿了他身上穿着的盔甲,直抵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小家伙显然被刚才的喧嚣和此刻的移动惊扰了,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纯净得如同雪山之巅初融雪水的眸子,乌黑明亮,不染一丝尘埃。此刻,这双纯净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懵懂地望着上方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冰冷铠甲、气息陌生的“大人”。
没有害怕,只有纯粹的天真和探索。
四目相对。
李玄翊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几乎要冲破他的眼眶。朝堂博弈的冷硬,在这一刻,被这双纯净无邪的眼睛彻底击碎,化为齑粉。
什么皇子威仪,什么滔天权势,什么血雨腥风……统统都不重要了。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女儿躺得更舒服些,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拂过女儿柔嫩得不可思议的脸颊。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她……真像你。” 他抬起头,看向虞听晚,声音喑哑,眼底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和初为人父的骄傲,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珍视,“听晚,谢谢你……把她带到这个世上,把她……照顾得这么好。” 这句话,发自肺腑,饱含着对妻子无尽的感激和愧疚。
漫天风雪似乎成了无声的背景。他抱着女儿,看着泪眼婆娑的妻子,第一次觉得,这冰冷的权柄之争外,还有如此温暖而沉重的牵挂。女儿在他臂弯里轻轻动了动,小嘴无意识地咂巴了一下,仿佛对这个陌生的怀抱感到一丝新奇。
李玄翊的心,在这一刻,软得一塌糊涂。他低头,用下巴极其轻柔地蹭了蹭女儿茸茸的发顶,感受着那鲜活的生命力,低沉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仿佛怕惊扰了怀中的小天使:
“爹爹……回来了。”这一声,只有李玄翊自己知道他等了多久。
少言少武很快把外面的残局都收拾好了,李玄翊也早就带着妻女回房了。
风雪声被厚重的门扉隔绝在外,暖炉散发出融融热气,驱散了虞听晚身上的寒意,却暖不了她心底那片因真相而冻结的荒芜。精致的闺房内,灯火通明,却照不透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重与隔阂。
李玄翊已卸下那身象征权势与杀伐的玄甲蟒袍,换上了一身虞府备下的素色常服,仿佛想找回一丝昔日的“裴行之”的影子。他坐在离虞听晚不远处的圈椅里,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指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女儿被秋月抱去偏房安睡,此刻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静得能听到灯花爆裂的细微声响。
虞听晚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他,肩背挺直,带着一种无声的抗拒。铜镜模糊地映出她苍白而倔强的侧脸,泪痕虽已拭去,但眼底的红肿和深藏的疲惫却无法掩饰。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看着镜中那个模糊的、让她又爱又恨的身影,一言不发。
“听晚……” 李玄翊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沉而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深深的歉意,“看着我,好吗?”
虞听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李玄翊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这迟来的剖白。他望着妻子单薄却挺直的背影,目光复杂而痛楚。
“我知道,你心中怨我,恨我,觉得我骗了你,让你和孩子置身险境,受尽委屈。”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我无法辩驳。这一切,皆因我而起。”
虞听晚的指尖微微蜷缩,依旧沉默。
“我本名李玄翊,”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生母,是已故的裴贵妃。” 提到母亲,他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色。
“二十年前,母妃遭人构陷,背负莫须有的叛国罪名,最终……我裴氏一族满门抄斩,母妃含恨而终。而我,被秦嬷嬷秘密送出宫外,隐姓埋名,抚养至今。‘裴行之’这个名字,是我唯一的护身符,也是我母妃留给我的唯一念想。” 他的声音压抑着翻涌的情绪,那是被尘封多年的血泪与不甘。
虞听晚的背影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她虽已从李世杰口中得知大概,但亲耳听他说出这沉重的身世,感受着那刻骨的恨意与痛楚,心口还是忍不住一阵抽痛。
“这些年,” 李玄翊继续道,语气变得异常艰涩,“我从未忘记母妃的冤屈,从未忘记那深宫的冰冷和阴谋的毒牙。我努力往上爬,在朝堂,在军中,暗中积蓄力量,结交盟友,搜集证据……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为母妃洗刷冤屈,恢复她应得的尊荣,也拿回我……作为皇子的身份。”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虞听晚的背影上,充满了后怕和心疼:“这条路,布满荆棘,步步杀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动作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朝堂之上,暗流汹涌,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双手等着将我推入深渊。我的敌人,强大而狠毒,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凝重:“听晚,你知道为什么我迟迟不敢接你和孩子去京城?为什么连名字……都拖着不敢定下吗?”
虞听晚终于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片近乎透明的苍白,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爱意的眼眸,此刻如同深秋的潭水,冰冷而沉寂。她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李玄翊迎上她的目光,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自责:“因为我不敢!我怕啊!”
“我怕将你们置于明处,成为敌人攻击我的靶子!我怕他们知道,你们是我在这世上最深的软肋!我怕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会像今日李世杰一样,将屠刀挥向毫无防备的你们!宫闱倾轧,权力争斗,其凶险远超你的想象!为了扳倒对手,他们可以构陷忠良,可以毒杀亲子,更遑论……对付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和一个……商贾之女!”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力。
“京城,于我而言,是战场,是龙潭虎穴!我身在其中,尚且需要万分谨慎,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如何敢……将你和女儿置于那样的险境之中?”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每一次收到你的信,看到你提及女儿又学会了什么,我的心都像被放在火上烤!我想回来,想亲眼看看她,想抱抱她,想听她叫我一声爹爹!可我更怕!我怕我的一时冲动,会将你们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站起身,走到虞听晚面前,蹲下身,仰视着她冰冷的面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恳求与脆弱:“听晚,我不是不想告诉你真相。而是……这真相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我宁愿你恨我怨我,将我视作一个薄情寡义、只知寄银票的负心人,也不愿你们因为我的身份,因为我的仇恨,而遭遇半分不测!”
“你可知,每一次派人送银票礼物回来,少武少言带回你们平安的消息,是我在那座冰冷的京城里,唯一的慰藉和支撑?你可知,昨日得知李世杰竟敢离京南下,直扑随州,我有多恐惧?我抛下京城所有部署,日夜兼程,恨不得插翅飞来……听晚,我……我真的好怕,怕我来不及……” 他的声音哽住,眼中竟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那是一个皇子、一个权谋者绝不会轻易示人的脆弱。
“母妃的仇,我必须报。属于我的位置,我必须争。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不再让我的妻女,重蹈我母妃的覆辙,永远活在阴影和屈辱之下。”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但我向你发誓,待此间事了,尘埃落定,我必以最尊贵的仪仗,迎你和女儿风风光光回京!我会亲自给我们的女儿取一个配得上她、也配得上你的名字!我会用余生,弥补这缺失的时光,护你们一世周全!”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虞听晚冰凉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卑微的祈求:“听晚,我知道,我的隐瞒和缺席,伤你至深。我不求你立刻原谅,只求你……能试着理解这份身不由己的凶险,理解我……想保护你们的心。好吗?”
房中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暖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李玄翊蹲在那里,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所有的威仪和权柄在此刻都化为了泡影,只剩下一个男人对妻子最卑微的恳求。
虞听晚垂眸,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苦、恐惧和……深沉的爱意。那冰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真相如此沉重,如此血腥,将所有的委屈、愤怒都染上了一层无奈和悲凉的底色。
她依旧没有开口,但那无声的泪水,终于再次滑落,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也砸在李玄翊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