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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两家定好了亲之后,虞听晚被父亲唤来,她安静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茉莉花茶,袅袅茶烟模糊了她沉静的眉眼。

      虞叶麟今日心情格外舒畅,红光满面,他捋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手里捏着一份邸报抄件,声音洪亮,带着商人特有的敏锐和对时事的津津乐道:
      “晚儿啊,今日得了京里传来的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虞听晚指尖微微一动,杯中的茶面漾开细微的涟漪。她抬起眼,看向父亲,眼神平静无波,只带着一丝礼节性的询问。

      “太子殿下在北境,打了一场大胜仗!”虞叶麟的声音拔高了几分,透着与有荣焉的兴奋,“那可是扬我国威啊!听说圣上龙颜大悦,犒赏三军,咱们随州跟着减免赋税的旨意,怕也是指日可待了!哈哈!”他畅快地笑了两声,仿佛那减税的好处已经落入了虞家口袋。

      虞听晚唇角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算是回应父亲的喜悦。北境战事,于她,已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还有呢!”虞叶麟放下邸报,凑近了些,压低了点声音,“宫里传出来的准信儿——太子妃殿下,有喜了!都五个月了,胎像稳得很!这可是未来的皇孙啊!天家后继有人,国本稳固,真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虞听晚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有些泛白。太子妃怀孕……。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小的阴影,遮住了瞬间翻涌又迅速归于死寂的复杂心绪。

      虞叶麟注意到女儿细微的变化,他清了清嗓子,抛出了最后一个:
      “还有一件,这位太子殿下,当真是少年意气,英雄美人啊!他在北境,把人家北境王最宠爱的小公主给纳了!圣上都点头了,封了侧妃!听说那位公主号称‘北境明珠’,骑射功夫了得,性子也烈,很对咱们太子殿下的胃口!”

      虞叶麟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这北境公主一娶,边境至少能安稳个十几二十年!殿下这步棋,走得妙啊!政治联姻,开枝散叶,两不耽误!真不愧是……”

      他后面的话,虞听晚已经听不真切了。

      北境公主……侧妃……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反而让那潭死水,诡异地、彻底地平静了下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近乎虚脱般的轻松感,毫无预兆地席卷了虞听晚的四肢百骸。那感觉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彻底,让她一直紧绷着、悬吊着、甚至被自己刻意忽略的某根心弦,“铮”地一声,断了。

      她握着茶杯的手,反而松了力道。那温热的瓷壁贴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

      真好。

      她在心底,无声地对自己说。

      他有了正妻为他孕育的嫡嗣,有了身份尊贵、能为帝国带来和平的新欢。他的人生如此圆满,如此盛大,早已在云端之上,与她这泥泞中挣扎求生的人,隔开了万丈深渊。

      而她……也与裴行之定亲了。

      太子有了他的圆满,她也将有自己的路要走。

      那么……

      虞听晚缓缓抬起头,看向依旧沉浸在时事分析中的父亲,脸上露出一个极淡、却异常清晰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欣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解脱。

      “父亲说的是,”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太子殿下三喜临门,确是国朝之福。女儿……也为殿下和太子妃殿下感到高兴。”

      她顿了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茉莉花茶。清雅的香气在舌尖弥漫开,驱散了心底最后一丝阴霾。

      “女儿与裴家公子既已定亲,便是待嫁之身。前尘往事,皆如云烟。”她的语气平缓而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两不相欠,各自安好。”这八个字,她说得清晰而缓慢,如同一个郑重的誓言,斩断了最后一根丝线。

      虞叶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女儿会是这般平静甚至……带着点轻松的反应。

      放下就好!

      太子殿下也对虞家没做什么实质性伤害的事情。
      如今女儿已与裴家定亲,那裴行之虽清贫但气度不凡,前途可期,女儿能想开、放下,安心待嫁,岂不是最好?

      “对对对!晚儿你能这样想就对了!”虞叶麟立刻眉开眼笑,抚掌道,“裴家那小子,为父看着也是个有出息的!咱们虞家也不图什么泼天富贵,安安稳稳过日子才是正经!你能安心备嫁,为父就放心了!那些天家的事,听听也就罢了,跟咱们没关系了!”

      “是,父亲。”虞听晚温顺应道,唇边那抹释然的浅笑未曾褪去。她放下茶杯,站起身,“若父亲没有其他吩咐,女儿就先回房了。”

      “去吧去吧,好好歇着。”虞叶麟挥挥手,心情甚好地又拿起了那份邸报。

      虞听晚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出了书房。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在她身后拖曳出一道纤长而平静的影子。

      走出书房门廊,迎面一阵和煦的风吹来,带着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仿佛从未有过的清冽甘甜,直入肺腑,涤荡了所有积郁的尘埃。

      抬头望向澄澈的蓝天,几缕白云悠然飘过。虞听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平静。

      她微微扬起下巴,迎着阳光,步履从容地走向自己的小院。那背影,带着一种挣脱枷锁后的、新生的力量。

      ——-_--___

      秋意渐浓,随州城内的桂花香也一日浓似一日,将那份关乎前程的焦灼悄然裹上了一层甜意。

      虞叶麟,这位在商海沉浮中练就一副精明眼光的富绅,此刻却将满腹心思系在了准女婿裴行之身上。

      眼见秋闱迫近,裴行之仍在自家那略显局促的书斋里挑灯苦读,虞叶麟捻着胡须,心中已有了计较。

      这日,他亲自登门,不容置疑地对裴行之道:“行之,收拾书卷,搬去虞府。你那处太过清冷,静不下心。我已为你辟出西苑最敞亮的书斋,更请动了一位人物指点迷津。” 裴行之讶然抬头,虞叶麟眼中带着笃定的笑意,压低声音道:“前朝致仕的陈太师,曾在翰林院掌院多年,如今正归隐在随州。老夫费了些人情,总算请得他老人家出山,为你点拨一二。”

      裴行之心中剧震。陈太师之名,在士林中如雷贯耳,其学问之精深、眼光之老辣,是无数举子梦寐以求的恩师!这份来自未来岳丈的沉甸甸的厚望与安排,让他喉头微哽,深深一揖:“伯父厚恩,行之……铭感五内!”

      翌日,裴行之便在虞府那间窗明几净、陈设雅致的书斋安顿下来。当那位须发如银、目光如电的前太师陈公缓步而入时,整个书斋的空气仿佛都凝练了几分。陈公不多寒暄,戒尺轻点书案,声如金石:“制艺之道,首重根基扎实,如筑广厦,地基不牢,徒有其表。破题务求精准,立意须得高远,若只在字面上打转,终是隔靴搔痒。” 裴行之屏息凝神,如久旱逢甘霖,贪婪地汲取着这难得的真知灼见,连窗外飘落的桂子都无暇顾及。

      檀香幽微。陈太师陈公端坐于紫檀圈椅中,手中执着的,正是裴行之刚作完的一篇策论。他看得极慢,眉峰时而紧蹙,时而舒展,枯瘦的手指随着目光在纸上游移,偶尔在某个精妙处无声地轻点一下。

      窗外秋阳斜照,光柱里尘埃浮动,时间仿佛也因这份专注而凝滞。侍立在侧的虞叶麟屏息凝神,连斟茶的动作都放得极轻。虞听晚更是悄然立在屏风旁,心跳如擂鼓,目光紧紧追随着陈公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终于,陈公缓缓放下手中纸张。他并未立即开口,而是闭目沉吟片刻,仿佛在回味那字里行间蕴含的磅礴气韵与精微奥义。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阅尽沧桑、洞明世事的眼眸里,竟罕见地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直直投向静立案前的裴行之。

      “好!”陈公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震得书斋内空气都仿佛一荡。他手指重重敲在文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裴行之,老夫宦海沉浮数十载,掌翰林院,阅天下英才文章无数,自认眼界不低。然则——”他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惊叹与激赏,“你之才思,如星河浩瀚,奔涌不息;你之识见,如利刃剖玉,直指核心;你之文采,如云霞焕彩,华章天成!此篇策论,格局之宏阔,立意之深远,论证之精严,笔力之雄健,非但冠绝此届秋闱众举子,便是放眼老夫平生所阅之青年俊彦,亦无人能及!”

      “无人能及”四字一出,虞叶麟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虞听晚更是用手捂住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又望向裴行之,眸中水光盈盈,尽是骄傲与震撼。

      陈公站起身,步履竟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急切,走到裴行之面前,目光如炬,仿佛要将他看透:“老夫观你文章,每每有惊才绝艳之笔,发前人所未发。更难得是根基深厚,经史子集信手拈来,融会贯通,毫无滞涩。此等天赋,此等根骨,实乃天授!非人力可强求也!”他激动地来回踱了两步,指着那篇文稿,对虞叶麟道:“叶麟,你为令嫒觅得此等佳婿,实乃虞家之大幸!此子前程,绝非区区一榜进士可限量!假以时日,必是国之柱石,名动朝野!”

      他复又转向裴行之,神色肃然,带着一种托付未来的郑重:“行之,切记老夫今日之言。你之才,当为社稷所用,为黎民谋福。秋闱于你,不过牛刀小试,龙门一跃,必是魁首之姿!老夫静待你金榜题名,更待你日后,以胸中丘壑,笔下风云,匡扶这朗朗乾坤!” 这一番赞誉,已不仅是肯定,更是预言,是期许,将裴行之的才华推到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心潮澎湃、几乎要顶礼膜拜的高度。

      裴行之被这前所未有的盛赞冲击得心旌摇荡,俊朗的面容因激动而泛起薄红。他深深揖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太师谬赞,晚生惶恐!必当谨记教诲,不负厚望!” 此刻,他心中那为秋闱而燃起的火焰,已被陈公这“无人能及”的赞誉彻底点燃,化作冲天之志,直指那九霄之上的蟾宫桂榜。而虞听晚望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听着祖父那石破天惊的评价,心中那份甜蜜与倾慕,早已化作汹涌的浪潮,几乎要将她淹没。

      待到第三日清晨,裴行之正埋首于艰涩的经义,一缕清幽的桂花甜香混着墨香悄然弥漫开来。他抬眼,只见虞听晚正倚在门边,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温柔的光晕,她臂弯里抱着几卷书,笑意盈盈地望着他:“爹爹怕你一人读书枯燥,打发我来做伴。” 她声音清越,如珠落玉盘,裴行之连日紧绷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骤然松弛。

      自此,书斋里便添了一抹最动人的风景。
      虞听晚并非虚坐陪伴,她亦自带书卷,在临窗的紫檀小几旁安静研读。更多时候,她悄然起身,纤纤素手无声地为他续上温热的香茗,或是点燃一炉提神醒脑的瑞脑香。两人目光常在书页间、在墨香里悄然相遇,虽又迅速错开,但那瞬间的触碰,却似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无声地扩散,甜意悄然滋生。

      书斋里弥漫着新沏龙井的氤氲茶香,与案头一碟刚出炉的玫瑰豆沙酥散发的暖甜气息交织缠绕。虞听晚捧着一块酥饼,小口小口吃得极是认真,细密的睫毛低垂着,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酥饼烤得极好,金黄的酥皮层层叠叠,内里是熬得沙糯绵密的红豆沙,掺着细碎的玫瑰花瓣。她吃得投入,浑然不觉一点细碎的酥皮和暗红的豆沙屑,悄悄沾在了她嫣红的唇角,甚至一点俏皮的鼻尖上。

      裴行之原本含笑望着她,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他手中也拈着一块酥饼,却几乎忘了吃,视线全被她这副毫无防备的娇憨模样攫住。那点碍眼的碎屑,落在她白玉无瑕的脸颊上,竟显出几分孩子气的可爱,又无端地勾人心魄。

      “慢些吃。”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自然地伸出手去。温热的指腹带着薄茧,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细腻的唇角,小心翼翼地捻去那点酥皮碎屑。

      指尖触碰到那片柔软温热肌肤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

      虞听晚抬起眼,清澈的眸子撞进他深邃的眼底,那里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得化不开的炽热情愫。他指尖的动作停了,却并未离开,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流连,轻轻摩挲着她的唇角。那点被他拭去的碎屑仿佛带着电流,从他指尖一路灼烧到心底。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滚烫,方才的茶香与点心甜香仿佛都退到了遥远的地方,只剩下彼此骤然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无限放大。她唇上残留的那点微甜气息,混合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雅体香,形成一种致命的诱惑,彻底击溃了裴行之苦苦维持的最后一丝理智。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中最后一点清明被汹涌的情潮淹没。那停留在她唇边的手指倏然滑到她小巧的下颌,轻轻抬起。在虞听晚骤然收缩的瞳孔里,裴行之俊逸的面庞猛地放大。

      一个滚烫而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初时是唇瓣笨拙而急切的相贴,带着点心残留的甜腻和少年人毫无章法的热情。虞听晚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只觉一股强大的电流从相贴的唇瓣瞬间席卷全身,让她四肢百骸都酥软无力。她下意识地轻哼了一声,那微弱的声音却像是投入干柴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更猛烈的火焰。

      裴行之的吻骤然加深,带着一种攻城略地的霸道,却又在触碰到她生涩的回应时,奇异地化作了无尽的缠绵与温柔。他一手仍托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已紧紧揽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唇齿相依,气息交融,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浓烈情意,都在这个猝不及防又仿佛等待了千万年的吻里,找到了最直接、最炽烈的宣泄口。

      窗外,秋日午后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将斑驳的光影洒在书斋的地上,无声地见证着这一方天地里,两颗年轻的心是如何在唇齿相依间彻底沉沦,再不分彼此。案头那碟吃了一半的玫瑰豆沙酥,犹自散发着甜暖的香气,却再也无人问津。这一刻,世间所有的甜,似乎都已凝聚在他们辗转厮磨、忘情投入的唇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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