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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南康 ...

  •   一九九八年底,快要跨年。过了这会儿,等学生们放假,也就临近新年了。文丽萍特意买了一吊肥肉用来熬猪油,打算过年时用。
      冬天,池岁星不再四处乱跑,担心身上一出汗又被毛文博拉着洗澡。南方没有暖气,于是洗澡十分煎熬,水浇到的地方热,其余地方冷。穿上衣服后又许久不能暖和,在单元楼下的火堆火炉旁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
      楼上,猪油熬得差不多,只剩下锅里的猪油渣,撒点白糖,放在桌边,被池岁星端去对门,找毛文博边玩游戏边把这一碗油渣吃完了。
      池岁星拉着毛文博手腕,看看他手上手表的时间,擦擦嘴角,“还珠格格要放了。”
      “作业写了没。”毛文博随口问道。
      “晚点写。”池岁星丢下游戏手柄,“天天写作业烦死了。”
      毛文博跟上他,两人走到对门,池岁星抱了一床被子到沙发上,他们挤在一起,池岁星突然问道:“哥,你有没有谈女朋友。”
      “怎么了。”毛文博含糊问他。
      池岁星一听,便觉得毛文博有所顾忌,于是追问,“我问问而已。”
      “没谈。”毛文博说。
      “那有没有女生找你。”
      “也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池岁星一耸肩,“我妈今天才问我。”
      “你怎么说的。”
      “也这么说的。”
      毛文博玩笑道:“真没有女生找你玩吗,长这么帅。”
      “没有。”池岁星有些害羞,“你呢,真也没有吗。”
      两人知根知底,却也都不相信,或是在寻求认同和保证。
      近些年池岁星长得快,毛文博虽然还略高池岁星一点,但也差不多了。毛健全有时会买一箱子牛奶,让他们每天吃早餐时喝一瓶,不过池岁星不爱喝,总觉得牛奶一股腥味。冬天喝着又冷,文丽萍便会把牛奶盒子剪开倒在碗里,早晨上锅屉蒸一下,再加点白糖,喝起来甜滋滋的。
      池岁星跟以前不一样了,毛文博注意到。小时候池岁星还没长开,大人们总说他长得板正,有灵气。像是以前的老电影里的小演员,特别是剪完头发,上学戴红领巾时,活像是电影里走出来的。
      至于毛文博,池岁星也发现他与小时候的不同。别人说他文静清秀,头发微卷,在筒子楼里的阿姨们总羡慕毛文博头发,说是国外的人才有这种头发,她们想要还得额外花钱去烫头发。
      面相上如此,性格上也有变化。池岁星懂事许多,不那么调皮,懂得分寸与后果。而毛文博也不像小时候总管着池岁星,就连文丽萍有时批评他,池建国也打圆场说,孩子大了让他自己拿事。
      就连池岁星也觉得,五六年级这两年,是自己长得最快的时候。身高快要追上毛文博;写字好看了许多,不像小时候那么歪歪扭扭;甚至有点时间观念了,晚上不看钟表也掐的准毛文博什么时候放学到家。
      很快跨年,有几声烟花,从山头、城里传来,时间渐渐便走到了1999年,这个世纪之交。池岁星距离放假还有一个来月,99年的春节在二月中旬,以至于这个寒假要到一月底才放。冬天上学困难,天总是八点多钟才亮,上课时手都揣在兜里,老师却要求端坐,不得不拿出来。原本捂在兜里的手出了些汗,拿出来被风一吹,更觉得寒冷,写出来的字也难看许多。
      好在距离期末已不远,跨年后气温越来越冷,池岁星怕冷,不再放学后去八中找毛文博,霍鹏也再没去过,可他总是问池岁星关于海罗的事情。以至于周末池岁星与毛文博好不容易顶着严寒出来找海罗玩的时候,发现他与霍鹏都在老街一旁的小卖部里烤火。
      很快到了无聊的寒假,至少池岁星认为是无聊的。整日窝在家里,单元楼下的老头老太们也都蜗居在楼宇内,不像夏天似的摆成长阵。于是乎,他们那些琐碎的话语,便顺着走廊,沿着门缝的空隙,钻进屋子里。池岁星连懒觉也睡不下,早晨九点多钟便被吵醒,起床又怕冷,在被窝里眠着,直到毛文博也睡醒,洗漱完换好衣服来对门找池岁星,这时他才会装作刚起床,伸个懒腰,让毛文博帮自己换衣服。
      不是池岁星自己懒得穿,而是衣服放在床边一晚上,早已冷透。毛文博会把暖炉打开,稍微把衣服烤暖和一点,再让池岁星穿上。这会儿,池岁星又不会说自己已经长大了。
      窦南康回来湾东一趟,他说今年过年不回山东,就在湾东过节。刘国强当然欢迎,顺带让他留宿。
      岁月飘过,在1998年农历的最后一夜,大家在电视机前相聚,看着春晚。这一年有太多让人涕泗横流的记忆,有太多艰难曲折,但春晚的开头仍是一首欢快的乐曲——欢乐中国年。
      池岁星在巷子里穿梭,有时街巷里是某栋单元楼的入口,挂着大红灯笼,地上是点完的鞭炮的碎纸。今年大家仍旧热情,特别是窦南康来过节。他几乎与刘国强同时出现,去别个家拜年。刘国强在当地已算高大壮实,不然也当不上采矿队的小组长,而窦南康更为高挑,还穿着工作时的裤子,里边一件毛衣,外面套一层衬衫,裤腰把衬衣扎住。听他说,他已经在贵州的煤矿“坐办公室”了。
      刘国强一家要忙着置办年货、饭菜,刘振东已三岁半,会走路说话,不知是不是成天跟着池岁星一起玩,变得调皮捣蛋,亦或男孩这个岁数都这样。总之窦南康这些天几乎变成了幼稚园老师,得天天看着刘振东。好在池岁星有时会来带他去玩,这时他才有时间休息一下。
      “别跑远了。”毛文博嘱咐道,“等会家里炸酥肉。”
      “好。”池岁星说道,“我下去找振东玩会儿。”
      不知是不是大家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朋友,或是到了青春期,有自己的想法。池岁星在楼下再遇见周立言、王逸、钟世林等人,打个招呼,便擦肩而过。昔日朋友如今却没什么话题,大家顶多一起在郊外散步,聊聊学校、作业、上哪所初中,不再会像小时候那样满小区乱跑,互相打闹、弄得浑身是灰。
      于是池岁星再出门下楼玩时,要么跟毛文博一起透气放风,要么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小区四处散步,听大人们摆龙门阵。手里要是有些攒下来的零花钱,便去牛老板的店里挑选些音碟、光碟来看。
      再者,去十三栋找刘国强,刘振东多半也在,便跟小孩一起玩。以前池岁星觉得无聊,跟刘振东玩不到一起去,现在小孩长大一些,倒像是带个弟弟一起。不过池岁星得多注意,有时一眨眼他便跑没影,得四处去寻他。好在附近邻居都知道刘振东,认识他父亲,于是找起来便十分简单,随意问一声在空地、火堆聊天的大人,就能知道刘振东跑哪去了。
      刘振东特别喜欢在空地挖泥巴玩,大概是子承父业,他爹挖煤炭,他儿子便挖泥巴,以至于后来池岁星看丢小孩,第一时间是去空地看两眼,准能找到。
      “振东。”池岁星喊道。
      刘振东夏天的时候还穿开裆裤,现在裹得严严实实,又蹲在空地旁边,前些天便来挖了些土坑,这会儿又在“动工”。
      小孩起身,也没管手上的泥土便往池岁星身上抱:“哥哥。”
      池岁星嫌弃地把刘振东手腕捏着,心想自己小时候应该没那么埋汰。
      “要不要去我家玩。”他逗道。
      “要!要!”刘振东便雀跃起来。小孩虽说顽皮,至少还没到七八岁狗都嫌那个年纪,稍微引导一下便十分听话。得益于刘国强一家跟邻居们关系友善,刘振东在四周玩时总能被喂点糖果零食或是饭菜,长得白白胖胖。周岁时剃了胎毛,现在头发又长起来,前些天才理,像个年画娃娃似的。
      池岁星家里的门是开着的,好让毛文博以及等会池岁星回家方便一些。毛健全说想学做菜,于是厨房里便是文丽萍在掌勺,毛健全打下手。透过半掩的房门,厨房里的滋啦声响,飘来一阵肉香。
      “妈。”池岁星在玄关喊道,换鞋,抱着刘振东到厨房。
      文丽萍忙不过来,匆匆看一眼,“怎么把振东也抱来了。”
      池岁星从毛健全手上接过两块刚炸好的酥肉,一块咬嘴里,一块给刘振东吃。酥肉刚炸好,放在盆里晾凉,手拿着温温热,里边的汁水却十分烫,池岁星吹了吹,才喂给小孩。
      “来玩会。”他说道,“我哥呢。”
      “对门。”毛健全说道,“在打游戏吧。”
      池岁星抱着小孩走到对门,顺带还抓了一把酥肉,毛文博坐在游戏机前,担心刘振东的鞋子把屋里弄脏,池岁星还把小孩的鞋子脱掉,拖鞋不合脚,只有一层袜子在脚上。
      “这么快回来了。”
      “带振东来玩会儿。”
      “毛哥哥。”刘振东打招呼,“吃这个。”
      小孩把酥肉递过去,这是池岁星刚在走廊上说的。
      毛文博笑着接过,“谢谢。”
      冬天几乎是呵气成冰,各家的烟囱里飘出的白烟,年饭的香味混在一起,偶尔是空地或者广场的一声鞭炮声响,把空旷的冬天炸出一些人迹来。
      池岁星在毛文博旁边坐下,突然觉得刘振东有些碍事,他靠在毛文博肩上,手插在他的衣兜里。毛文博在玩单人,池岁星打算等他这局打完再一起打。刘振东在客厅跑来跑去,弄得当当作响,毛文博担心声响太大,影响楼下的邻居,便让池岁星把小孩抱着。
      毛文博用来练听力的复读机也能放磁带,池岁星挑了一盒放进去,是张雨生的歌。
      刘振东在家,池岁星得多花心思盯着小孩,怕他跑到其他什么地方,或是屋里有什么东西伤到他,觉得麻烦。
      “我带振东下去了。”池岁星说道。
      “好。”
      毛文博帮刘振东穿好鞋,小孩的鞋上还是一个狮子头的模样,池岁星便抱着他往楼下十三栋走。
      渝地的冬天,室外和室内几乎一样冷,有时户外单元楼下烧着火炉,反而还暖和许多。十五栋和十三栋相距不远,可以走大道,直走拐个弯便到了,或是走过小道,那堆放着许多干柴,总是阴湿泥泞的小路,两头烧着火堆,噼里啪啦,风直直往里灌。
      池岁星担心小孩吹风着凉,特意把他捂着。脚掌踩在泥土,有时是一小节枯枝,或是烧得像碳的木头。小道尽头的光透亮,池岁星顺带问刘振东:“你爸爸妈妈在家吗。”
      “妈妈不在。”
      “爸爸呢。”
      “爸爸在。”
      池岁星放心下来,等会儿把小孩丢给刘叔叔就行了。刘振东估计有些累了,在池岁星怀里眯着。张玉兰与刘国强的安置房在十三栋一楼,这套房子的户主是刘国强,按理说他的分配房没那么大,是把张玉兰家的份额一起算上的。一楼的住户,为了隐私,玻璃上几乎都贴着窗纸,红的绿的,有阳光照着时,便把阳光也染成窗纸的颜色。
      刘国强家里布置不多,客厅的桌子沙发、卧室里的衣柜、厨房的灶台,刘振东会走路的时候,刘国强还把桌椅板凳的棱角全都用砂纸磨得圆润,以免伤到小孩。干净整洁,便是池岁星对刘叔家里的第一印象。他并非第一次来,之前带刘振东玩时,张嬢嬢总是热情,让池岁星进门喝水休息,吃颗糖或是拿点零食。
      屋里没锁,大概是过年时为了方便亲戚邻居们串门。池岁星进了客厅,仍旧没人,窗户半掩着,屋外的凉风像是呼啸,池岁星抱着小孩,往屋里走。厨房里传来声响,风声掩盖池岁星的脚步,他往厨房走去,看见刘国强。
      池岁星没敢说话,刘国强跟窦南康正吻着。池岁星用“吻”这个字,不是“亲”,不是他与毛文博那样,轻轻略过嘴唇的试探,而是更热烈的,像是索取与掠夺,池岁星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而是想到户外的寒风,想到悬崖峭壁中的梅花。
      他退了出去,心扑通扑通跳的迅猛,一时间想不到要怎么打招呼。
      “振东。”池岁星退到房门处,“喊你爸爸出来。”
      小孩半梦半醒,喊了一声,屋里匆匆忙忙,像是跑出来时撞倒了什么东西。
      刘国强整理衣服,“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池岁星把刘振东放下来,“我们家要吃饭了。”
      他本来还想问一句:刘叔你们吃了没。想着文丽萍老是叫他客气礼貌点,可一想到刚才所见,池岁星便想尽快离去。
      刘国强把小孩抱着,“多谢你照顾。”
      池岁星思索片刻,问道:“窦哥不在吗。”
      “不在。”刘国强立马答道,“他等会来吃饭。”
      “那我先回去了。”
      池岁星走的大路回去,脸上滴血似的红,他昂首挺胸,从围巾里露出脸来,想让这寒风吹凉耳朵。他在十五栋楼下微微停留,伸手摸摸自己脸颊,应该不太红。等他上楼,走到对门,毛文博抬头看了眼。
      “怎么去这么久。”他问道。
      “刘振东半路想买东西,我带他去小卖部了。”池岁星说。
      “你脸怎么了。”
      “什么。”
      “脸这么红。”毛文博伸手摸了摸,池岁星下意识往后一缩,看到毛文博的双眼,眼光移到毛文博的面庞,他的嘴唇。池岁星又一下想到刚才。
      “被风吹的?”毛文博自言自语道。
      “昂。”池岁星顺应着说下去。
      过年婆婆自然要上湾东来团聚,睡池岁星那屋,而池岁星自然得去对门与毛文博一起睡。这倒是如他的愿,只是现在池岁星躺在毛文博身边,脑子里全是白天他撞见刘国强与窦南康做的事。
      “哥。”池岁星与毛文博对视道,“我中午没带刘振东去小卖部。”
      “我知道。”毛文博说,“一眼就看出来。”
      “我看见刘叔和窦哥在亲嘴。”
      黑夜的床铺上,两个少年面面相觑,池岁星捂着自己心口,心又跳得快起来,仿佛要冲破胸膛。
      “别说出去。”毛文博纠结半天,只好说道。
      “他们为什么要亲嘴呀。”池岁星追问,他疑惑不解,立起身靠在毛文博身边,寻求答案。
      “可能——”毛文博说,“可能——他们喜欢吧。”
      池岁星夜里的眼眸闪亮,“他们为什么喜欢。”
      “那谁知道。”毛文博说,对上池岁星的眼神,如他所想,池岁星说:“哥,我也想试试。”
      “不是亲过吗。”
      “不一样。”
      毛文博没回话,池岁星当他同意,于是骑在毛文博身上,双手撑在枕边,轻轻低头,吻在毛文博的鼻尖,向下探索到嘴唇,尽管他亲过许多次,今天却仍旧紧张兴奋。池岁星能感受到毛文博的呼吸,他的牙齿,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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