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团手记》时莫空

1、生物专业

　　紫团，性别女，海城本地人，倒八辈子霉和谢衍一家做了二十几年邻居。

　　只因谢母何淑琴女士的一句炫耀，紫母沈玉莲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培养紫团，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处处都比对面那个傻乎乎的儿子强！

　　在两家的不断攀比中，紫团高考复读一年，报了一个冷门的生物学专业，才勉强压线考进一所和谢衍就读院校同梯队的双一流大学。

　　大学期间，她不谈恋爱不参加任何社团，一心学习，努力拼搏，在谢衍接连两次考研失败时，她一次通过，被本校研究生阶段的生物化学专业录取，继续深造。

　　这件赶超谢衍的大喜事让沈玉莲在何淑琴面前耀武扬威了好一阵子，直到谢衍放弃考研，转战考公务员，也顺利上岸。

　　所谓世事难料，紫团硕士毕业那年，遇上全球经济大萧条，到处缩减裁员，工作不好找，稳定又体面的带编职位成了香饽饽。

　　沈玉莲成天催着紫团考公务员，她闺女又不比谢衍差！

　　可综合考虑所学专业和未来的职业发展，紫团认为考事业编制更适合自己。

　　沈玉莲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只晓得盯着对面一家，反正谢衍有的，她闺女也可以有！

　　紫团拗不过她，试着去考了一回，因准备不充分，复试的时候不幸落选。

　　沈玉莲虽不甘心，但态度不像之前那么强硬了，因为有一项更急迫的任务已临近面前——紫团二十八了还没对象！

　　一个大龄剩女，没结婚没后代没正经工作，在世俗眼中，等于一事无成！

　　沈玉莲是个重脸面的人，受不了小区里的杂言碎语、指指点点，专程跑到紫团已毕业的大学附近，物色了一套小户型单身公寓，长租下来，让紫团搬出去了，美名其曰给她提供一个安静的自习空间。

　　六月中旬，正是梅雨季节，海城的气候潮湿且闷热。

　　清晨七点，紫团准时起床，一边听广播一边做早餐。

　　烤箱预热五分钟，放入低温发酵一晚的面胚，烘烤的同时，手磨咖啡豆，待面包膨胀，溢出浓郁的黄油香气时，咖啡也泡好了。

　　刚出炉的面包是最好吃的，外酥里软，搭配甘醇微苦的手冲咖啡，有一种驱散阴郁的神奇功效，是她难得享受的闲暇时光。

　　窗外仍下着绵绵细雨，露台上摆满了她用废旧塑料瓶种的应季蔬菜，有黄瓜、小番茄、草头、生菜等，沐浴在充沛的雨水中，每隔两三天就能收一茬，吃不完的囤冰箱。

　　一室一卫一阳台的小屋内，除了一张床、一套桌椅、一台冰箱、一个烤箱、一个电炖锅和几样生活必需品外，没有任何多余累赘的饰物。

　　阳台的通风口挂着毛巾和洗漱用品，只有每天早起和睡前拿进去用，其它时间一直晾在外面吹。

　　每季三套里衣三套外衣换洗，叠放在床底的储物箱，衣服一定不能是带毛或者粘毛的，她从不买女孩子喜欢放床头的毛绒玩具。
　　周围人对紫团的印象是：重度洁癖患者。

　　其实，这只是她学了生物专业后，逐渐养成的一些卫生习惯而已。

　　八点一刻，紫团换上运动鞋，准备出门晨跑。

　　咚咚咚！有人敲门。

　　她从猫眼里瞧了瞧，不悦地拧开门把，呵道：“谁让你随便跑这儿来的？！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万一被我妈碰到，可就误会大了！”
　　门外正是她的死对头谢衍，西装革履，提着个公文包，一副人模狗样的职业装扮，腆笑道：“你上回不是请我帮忙查查本市跟生物专业对口的事业单位吗？我特地留意着各处问了问，整理了一份资料……”

　　他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个装订好的小册子，递给紫团。

　　紫团接在手中翻了翻，略瞟了几眼，撇撇嘴：“谢了！等我这个月兼职的工钱到账，改天请你吃饭！”

　　“行啊，你说的，我等着……”

　　谢衍随口附和，弯腰拎起一个蛇皮袋，说：“今儿起得早，路过农贸市场，有个八十多岁的大爷卖自家种的桃子，刚从树上摘的！特新鲜！知道你喜欢纯天然的东西，就多称了些。”

　　紫团才发现门边竖着个大袋子，好笑道：“这么多我哪儿吃得完？你拿到单位去分给同事吧？”

　　她侧了侧身，让谢衍把桃子拎进了屋。

　　“吃不完慢慢吃！我拿单位去干嘛？又不是什么值当的物件，想买到处都有！”

　　谢衍掸落衣服上不小心粘的灰，到卫生间洗手，出来时耸着鼻子：“唔！好香！又烤了什么？”

　　他的视线循着香味落到靠墙的小方桌上，餐盘还剩半块紫团没啃完的面包。

　　“唉?正好！我一大早忙着给你打印材料送来，还没来得及吃早点！”他丝毫没嫌弃，直接抓起面包往嘴里塞。

　　“有喝的吗？”谢衍嚼了两口，感觉有点干。

　　入门左侧就是冰箱，紫团抬手打开冷藏柜，挑了一瓶自制酸奶，问：“原味无糖的可以吗？”

　　“可以！我不挑！”

　　谢衍笑眯眯地将酸奶揣进包里，打量她道：“你要出门跑步？”

　　“嗯。”紫团点头。

　　“我上班的时间也快到了，一起走吧！”谢衍跨出门外。

　　紫团拿笤帚把他沿路撒的面包屑扫进簸箕，锁门下楼。

　　这栋公寓楼是两梯十户的结构，八九点属于上班高峰期，电梯里非常拥挤，她住的不高，习惯走楼梯。

　　“沈阿姨真是心大！竟然让你一个人住外头！你也是！大学七年都不找对象，拖成老姑娘了！要我说，你当时就不该考研，更不该念什么生物化学！听着多恐怖！生化生化的，哪儿像姑娘家学的东西？如果你本科毕业那年考编考公，只怕现在孩子都上幼儿园了！”
　　谢衍嘴碎的毛病随了他妈何淑琴，张口就是市井大妈的腔调，非常接地气。

　　“啊哟，你不也没找嘛？好意思说我！”紫团怼道。

　　“我是男的！拖几年不要紧晓得伐？不过你说到点子上了……”谢衍回头，鬼魅一笑，“要不我俩凑合凑合得了！”

　　“跟你凑合？！我是有多想不开呀！”紫团瞪了他一眼。

　　“不就是两个妈喜欢争长论短吗？说不定我俩凑一块，就彻底解决历史问题了！”谢衍憨憨笑道。

　　“呵！说得轻巧！”紫团撇过脸，不想探讨如此尖锐矛盾的话题。

　　楼下即是公交车站，恰好谢衍要乘的车到了。

　　他匆匆上去，紫团忽想起一事，急着嘱咐道：“沈玉莲跟你妈吹嘘我最近出国进修了，你回去千万不要说漏嘴！”

　　“我能捅这娄子吗?！”

　　随着车辆疾啸而去，谢衍的声音消散在风中。

　　紫团原地定了定，长吁一口气，开始朝另一个方向慢跑。

　　她围着热闹的街市跑了一圈又一圈，每经过一栋培训绘画的玻璃楼，便会停下来张望片刻。

　　楼里有一位气质清冷、富有艺术气息的年轻男老师，无论样貌还是举止，都极符合紫团心中对男神的幻想。

　　她可是个正常人，遇到心仪的异性，也会走不动道，多看几眼。

　　然而今天，玻璃楼的大门锁着，一直没来人，男神亦没出现。

　　门上贴着一张A4大小的纸，离太远看不清纸上的字。

　　跑完最后一圈，紫团犹疑了会儿，屏声敛步地到玻璃门前查看。

　　纸上手写着一行通知：老板结婚，歇业五天。

　　其实楼里只有一位男老师和一位女前台，带着稀稀拉拉的几个小孩子学画画，也就是说……

　　男神结婚了！！！

　　紫团恍然反应过来，如遭一记惊雷，眼里瞬间没了神采，整个人也颓了下来。

　　她坐在玻璃楼前的台阶上，呆呆地望着熙熙攘攘的早市，和灰白阴暗的天际。

　　周围一切似乎在倒退着离她远去，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呜呜……汪！”一只胡麻色短毛田园犬大摇大摆地晃到她眼前，叫了两声，打断了飘忽的怅惘。

　　“柚柚？你怎么在这儿？”紫团眨眨眼，诧异道。

　　柚柚是她母校后山柚子林里的一只野生小型犬，成了精似的，特别通人性，常年混迹于热心淳朴的大学生中，有肉吃有汤喝，零食水果更是管够。

　　紫团在校期间，也经常把吃不完的食物投喂给它。

　　有一年冬天，异常寒冷，她专门做了个防雨雪的暖窝送到后山上……

　　算起来，是老朋友了。

　　紫团打量着柚柚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掉得光秃稀疏的皮毛和稍有些干瘪的肚子，想必是暑期到了，学生们陆续离校，它三餐没了着落，才跑出校外觅食的。

　　“柚柚，外头不比学校，有坏人！你这样到处乱窜，小心被对面菜市场狗肉贩子盯上！”紫团故意吓唬它。

　　柚柚歪着脑袋，耳朵动了动，像是听懂了，赶紧夹着尾巴躲到紫团身后。

　　紫团轻叹一声，到旁边一家卤肉店给柚柚买吃的。

　　店老板人很和善，看出她是个学生，不富裕，而且是喂狗，便切了些边角料，象征性地收了几块钱。

　　紫团点头哈腰地一再道谢，把碎肉片摊到柚柚眼前。

　　柚柚摇着尾巴很快吃完，又蹦又跳地围着她转圈。

　　“没吃饱是吧？其实我现在跟你差不多，也没什么来源，有一份兼职的薪水下午才能到，你要不先回学校？天黑前在北二门等我，晚上请你吃顿好的！”紫团对它笑道。

　　“汪汪！”柚柚一蹦三跳地回应，然后听话地朝学校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