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飞樱拨风云》桃之妖妖

23、壁垒分明

　　夜。
　　红热的烛泪沿着蜡烛身滑下，在镏金烛台凝成奇特的雕塑。
　　昏黄的火光摇曳，映照着我若隐若现的沉寂的脸。
　　举杯，独酌，邀月对饮。
　　……夜煞……
　　再相见，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那段初入这个时空的岁月又闪现在眼前，第一个惶恐的夜，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死在我面前，第一次知道生存的不易。不管怎样，那时，幸而有他——夜煞。纵使冷漠得不发一语，但那样的境地，有一个人陪着，已经很好很好……
　　只是夜煞的出现，引发了我和七皇子婚姻的第一场冷战。
　　和他的渊源，说不清，道不明，如果一说，反而会牵扯出更多夹缠不清的事，比如，我的来历。更何况我以为，夫妻之间，虽贵乎坦诚，但并不意味着自身的任何事都需要向对方交待，我也有拒绝回答的权力。但似乎七皇子并不如是想。他坚持要我把一切来龙去脉交待清楚，我不愿意，终至几天前的不欢而散。
　　既然如此，我宣布冷战开始。

　　于是，孤灯独眠。
　　酒后，这一夜的梦境迷离萧索，梦中若有一叶屏风挡住我的视线，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近在咫尺的物事，却恍若远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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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
　　——“天权园”，“临湖亭”。
　　临湖纳凉，平静清澈的碧湖，偶尔有几只水鸟掠过，水面荡漾起点点涟漪。宛大的天权园，只有我和两个丫鬟，三个人影。
　　两个丫鬟，是托蝶姬招募的，很乖巧伶俐的两个女孩，我分别取名“六道”、“七夜”。
　　“春雨阁”的刺杀终究成为一个悬案，不知夜煞是怎么办到的，总之一切又复归平静。我的生活惬意舒适，唯一的不完满，就是我们夫妻之间的冷战依然旷日持久。这场冷战的波及范围之广、持续时间之长、破坏程度之大，是我始料未及的。
　　七皇子搬回“天枢园”，我一人独居“天旋园”。
　　六道、七夜常常为我出谋划策，念叨着要打破僵局。我却无所谓，只要他不出去偷腥，我觉得这样的状态也不错。就像又回到了单身，管制的人也没有，乐得轻松。而且，据我所知，他只是独自住在“天枢园”，也没召尹青夏、何瑟侍寝，恪守夫道，甚好甚好。

　　喝了一口冰镇酸梅汤，透心凉的，好舒服。
　　“七夜，派去接妞妞的人有回音么？”
　　前些日子，见了夜煞后，又想起妞妞，不知道他们祖孙俩过得怎么样？派去宝林镇接妞妞的人已经出发近半个月，照理说也该回来了。
　　身穿粉衣的七夜笑道：“东方掌柜今早叫人来回话，说是明天就能到。”
　　是么？明天就能见到那个腼腆可爱的女孩了，心底生出诸般喜悦，连着感觉这空气中的燥热也顿时消散许多。
　　“六道，妞妞的房间收拾好了么？”
　　“娘娘，偏你爱操心，早准备好了。”六道凑过头来，笑道：“既然娘娘这么喜欢小孩，怎么不自己生一个？”
　　七夜也接口：“就是就是，娘娘应该和殿下言归于好，这样才好生孩子。”
　　这两丫头，平日真不该纵容她们，看吧，现在连主子都敢调侃了。
　　我伸指点点这两小丫头的前额，嘴角轻轻一勾，笑道：“那你俩今晚就为我立一功，把殿下绑到我房里，怎么样？”
　　六道、七夜俱都吐吐舌头，“娘娘，我们只匆匆看过几眼殿下，不过殿下好有威仪，我们可不敢冒犯。”
　　我听到此处大笑，威仪，小丫头用词还真含蓄，私下里叫他大冰块的人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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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大约巳时的时候，六道禀报说，马车已经到了府门，但妞妞哭哭闹闹，怎么也不肯下马车。
　　等我赶到大门时，就看见段松一脸苦瓜相，不停哄着妞妞。妞妞抱着车门，怎么也不让他碰，还哭得眼儿肿肿，鼻子通红。
　　我轻轻走到车边，温柔微笑，“妞妞，还记得姐姐么？”
　　妞妞猛地回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哇”的一声大哭着扑到我怀里。我用手绢帮她擦泪，轻问：“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妞妞了？”
　　妞妞抽泣道：“他们是大坏蛋，把我绑到这里。”
　　段松朝我苦笑，“妞妞不跟我们走，我们只好绑着她到瀍都。”
　　妞妞却兀自叫喊：“大坏蛋、大坏蛋——”
　　我啼笑皆非，问道：“妞妞，你爷爷呢？”
　　妞妞一听，又大哭起来，断断续续道：“爷爷——爷爷死了。”
　　我大惊，段松接口道：“我们照您的指示，找到他们家的时候，家里只有这小女孩。倒是屋外有个小土堆，这么说，应该是刘老爹的新坟。”
　　我只觉心痛难忍，是妞妞亲自葬的刘老爹么？她那么小，肯定吃了很多苦。在那样的荒山中，她一个人又是怎么生活的？可怜的孩子，我怎么不早点去接她，让她吃这么多的苦。
　　一时无语，只紧紧地抱着她。

　　回到“天权园”，我和妞妞一起用了午膳，六道、七夜又好好的给她梳洗了一番，换上新衣新鞋，妞妞又成了粉雕玉砌的可爱的小女孩。尤其高兴的是，妞妞终于答应在这住下。
　　我们靠着坐塌，吃着水果，我又兴致勃勃地想给妞妞取个学名。七夜翻了个白眼，好像在说，看我和六道的名字，就知道妞妞的名字也好不到哪去。
　　摒弃了刘烨、刘翔、刘若英、刘玉翠等诸多名字后，我决定还是自己想一个好名字。
　　……流星雨、刘星雨……
　　我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就叫刘星雨。”
　　七夜、六道面面相觑，妞妞却是羞涩笑着点头。
　　呵呵，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接下来就该给星雨找师傅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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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市繁华，车马行人摩肩接踵，瀍都大街酒楼店铺百肆陈杂。
　　我牵着星雨，和六道、七夜一起去“樱之坊”，准备让星雨见见“樱之坊”的人，顺便托他们帮星雨找个好老师。
　　星雨兴奋的到处观望着，我心情也是万里晴空。忽然，就看到大街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夜煞一身明紫衣衫，从侧面看去，坚硬的棱角，眉目如刻，纵然人流熙攘，却也掩不住他光彩璀璨。
　　“六道、七夜，你们先带星雨去‘樱之坊’，我随后就到。”
　　说完，就穿过大街，疾步跟上夜煞，六道、七夜大声唤我，我也顾不得，只穿梭在人群里，生怕跟丢了夜煞。
　　不停地走着，我也不敢走得太近，怕他察觉。至于为什么跟着他，我也说不清，只是凭本能行事罢了。
　　远远的看到，夜煞走进了一个我完全料想不到的地方——“潇湘园”。

　　夜煞这样的人，也会进青楼么？
　　我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决定从“潇湘园”低矮的院墙翻进去。
　　走到最低的墙边，我搬来几块石头，垫在脚下。挽起裙摆，攀住墙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了墙头。
　　坐在墙头一看，这两米的高度终究不敢直接跳，于是又小心翼翼翻过身，双手攀住墙，双腿晃晃悠悠掉在墙面。这才奋力一跳，落在地面。

　　偌大的庭园，完全摸不清方向。
　　我鬼鬼祟祟的在园子里摸索着，以我今时的身份，进青楼还真是惊世骇俗。
　　走着走着，终于看到一座熟悉的建筑——“潇湘园”待客的花楼。
　　一个人影突然从斜道走出来，我完全躲闪不及，怔怔打了个照面。
　　那绿衣女子看着我，皱起了眉，疑惑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行了个万福，笑道：“小妹是新进园子的，还望姐姐多多关照。”
　　绿衣女子面色顿时一缓，倨傲道：“不错，挺知礼的。”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以你的资质，想当红牌是难了点，人也老了点，皮肤还不错，混口饭吃还是可以的。”
　　看她像菜市场买菜似的“称斤论两”，我肚子都气爆了。不过脸上还是笑容满面，口中也不断应诺。看来，到这个时代后，我演技进步不少。
　　“姐姐国色天香、风情万种，妹妹是万万不敢比肩的。”
　　绿衣女子听后十分得意，笑得连嘴角都合不上了。
　　我连忙打铁趁热，问道：“怎么大白天的，也有男子进‘潇湘园’？”
　　“你是说那个又冷酷又英俊的男子啊。”绿衣女子似有无限惋惜，叹道：“可惜，那么俊的男人，却是来找柳姐姐的。”
　　我眼珠一转，夜煞如果是找柳如烟寻欢，倒还算有点品位。但大白天的，这事又怎会如此简单？他找柳如烟何事，这就耐人寻味了！
　　一瞬间，脑中闪过各个念头。口里却向绿衣女子赔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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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到柳如烟的小楼——“如烟若岚”，我却不敢上去，万一打断人家的春宵怎么办？
　　我蹲在灌木丛中踟蹰着，忽地一片黑影挡住阳光。
　　妈妈呀，被发现了么？我心揣揣的抬起头。
　　——柳如烟！
　　“你是谁？在这干什么？”
　　我从来没看到过她脸上这种神情，冷冷的煞气，和夜煞倒有几分相似。忽地想起蝶姬曾说过，柳如烟不是个简单青楼女子。
　　我心思一转，却是从容地从暗影里站起，脸上面无表情，只冷冷问道：“殿下是不是在里面？”
　　柳如烟一愣，继而恢复一贯的妩媚笑容，“皇妃娘娘，怎么会是你？殿下又怎会在这儿出没，是哪个嚼舌根的乱造谣言?”
　　“是么？”我不置可否，淡淡道：“皇子府的仆役可是说，今日一大早，殿下就准备来‘潇湘园’，不是找柳姑娘，还能找谁？”
　　刚才的柳如烟怪怪的，完全不同于以前我见到她的任何一种面貌。我直觉地不敢提夜煞。宁愿拉七皇子做挡箭牌，也比说跟踪夜煞到这强。

　　柳如烟却是温柔的行礼，“我跟娘娘可是老交情了，就算殿下来了，我也会马上通知娘娘的。”
　　我面色一和，轻轻拉起她的手，浅笑道：“我也是相信如烟妹妹的，所以才在这等着，也没有直接闯进去。”
　　柳如烟嫣然一笑，“现在娘娘身份尊贵，奴家可不敢再和娘娘姐妹相称。”话音一顿，又道：“娘娘若是不嫌地方污秽，就到我的小楼坐一坐吧。”
　　欲求真相，我当然求之不得，当下也不拒绝，随她走入小楼。

　　雅间里的一切依旧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悄悄扫视四周，哪有夜煞的踪影。
　　正疑惑间，却见几案上有两杯香茗，茶水散发着袅袅热烟，茶香清幽。
　　柳如烟眼眸一转，对我浅浅一笑，表情随意，“方才正在钻研茶道呢，这不，泡了一杯碧螺春，又泡了一杯乌龙茶。”
　　我回以一笑，“如烟妹妹倒是个雅人儿——”

　　立刻，就有侍女撤下两杯茶水，又捧了新泡的香茶上来。
　　一时间，房内一片谈笑风生，我们表面言笑晏晏的，但我知道，两人都是各怀心事，暗藏机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