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天亮》一昧相思

7、我只是……

　　日子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缓慢度过，方惟坐在租住的房屋下方，呆愣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这里的夜空不像他的家乡，能够看见几颗星星。这里的夜空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和灯火通明的人造光芒。
　　年少时的骄傲在社会的毒打面前抬不起头来。方惟曾以为仅靠自己就可以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出一片天下，能够带着慕斯容过生富足的生活。然而这几年的光阴让他看清了自己，他只是个平凡普通的打工人，没有方父给与他的巨大关系网，他寸步难行。任何一个不起眼的人都可以对他肆意辱骂，而疲惫不堪的他回到家中又要看见慕斯容无声地失望与鄙夷。
　　当初的意气风发，最终变成了垂头丧气。正如同当初的甜甜蜜蜜，最终变成了压抑与争吵。
　　面对残酷的现实，方惟选择了妥协。他带着慕斯容一起回到了家乡，反正方父现在身体也不太好。
　　原来的小区已经残破，方家年前已经搬去了另外一个新兴的别墅区。方父特地换了一间带着特大院落的房子，以便于方母继续养花养草。
　　方惟跟着方父在灯红酒绿中行走，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还经常烂醉如泥地晚归。慕斯容在这里是彻底得人生地不熟，她没有一个认识的朋友，每天只能呆在家里。
　　时间稍微一长，就惹来方母的不高兴。她年轻时也是做好了方父贤内助的角色，不仅将家里安排得井井有条，还帮衬着方父的事业。而现在，方惟天天忙得不见踪影还经常喝得烂醉，慕斯容天天在家养尊处优。方母心疼儿子自然就埋怨起慕斯容。
　　对于方惟提出的结婚请求，方母明确表示如果慕斯容无法做好方家女主人的角色，那么她不会同意他们的婚姻。方父则是无所谓，只是意味深长地让方惟考虑清楚。
　　这样的烦恼折磨了方惟很长一段时间。慕斯容出身普通家庭，从小到大的教育环境没有让她在这样的生活里如鱼得水。可她从大学毕业前就跟了他，又跟着他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不能辜负这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姑娘。
　　他有时候借着应酬躲在外面，他不知道如何解决母亲和慕斯容之间越来越大的矛盾。
　　回国度假的苏婧此时给予他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她说可以让她的姐姐苏酥带带慕斯容。她的姐姐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林家二老非常满意。
　　方惟拨通了从苏婧那里要来的电话号码，约定在周末时去苏家见个面。
　　电话响起时，苏酥并没有放在心上。她以为又是一个推销或者诈骗。当魂牵梦萦的那个声音出现时，她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苏酥，有空吗？周末在哪里见个面吧。】
　　电话挂断的那一瞬间，苏酥仿佛又悄然有了一丝活力。她望着满满当当的衣帽间，不知要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在他的眼前。
　　明明不该有所期待啊。
　　他的身边早已有了别的姑娘，就算他的身边没有别的姑娘，轮也不会轮上她，更何况她现在这样的身份。就算想一想，她都觉得是亵渎。
　　可她还是想想好好地收拾一番，想要留在他记忆里的自己是美丽的。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苏酥重新出现在他们约定的咖啡厅。
　　醇香的咖啡味充斥着整间屋子，阳光星星点点地洒落进来，落地玻璃窗外是随风起舞的不知名的小野花，还有波光粼粼的水面。
　　苏酥找了一个很安静的角落，她撑着头望着窗外轻轻舞动的小野花。它们是自由而兴高采烈的，是个她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她想她是羡慕的，羡慕那些自由的小花，羡慕那些没有痛感的野草。
　　方惟在咖啡厅里找了一圈，才在某个角落里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瘦得有些厉害，像春末快要凋谢的洋槐花，透露出颓废的枯萎气息。
　　在应该像花儿一样盛放的年纪里，她早早地失去了活力，阴沉沉地如同快要下雨前的乌云，布满了她的整片天空。
　　苏酥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将头埋得很低，方惟只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儿。他猜测着此时此刻那张看不见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来。
　　尴尬的宁静在两人之间慢慢地流淌着，直到服务员端上的咖啡。
　　【他对你好吗？】方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这样的一句话，然后他看见面前的那个人僵硬了身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挺好的。】苏酥打断方惟的惊慌，她的语气淡淡地没有起伏。
　　苏酥没有说谎，林家对她确实还不错，物质上也不曾亏待过她。只是除了这些，也没有别的了。
　　方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次是有点事想拜托你。慕斯容，就是我女朋友，你以前见过的那个。她和我一起回来了，但她在这里也不认识别人，所以我想请你多带带她见见人。你看可以吗？】
　　【好。】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几乎是方惟的话音刚落，苏酥就答应了。
　　【不会勉强吗？】方惟对于苏酥的直爽有些错愕，他有些不确定地询问。【不会让你太麻烦了吧，如果太麻烦的话……】
　　【不会。】苏酥将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你让她加下我的微信吧。】
　　方惟当然是欣喜万分得接了过来，他本来是想推名片给苏酥，忽然发现他也没有加过她的微信。他们已经失去联系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她的电话都是临时找苏婧要的。
　　方惟有些尴尬，他先是自己加了苏酥的微信，然后又将慕斯容的微信名片推送过去。
　　【麻烦你加一下。】
　　苏酥接过手机，慕斯容的微信名片赫然出现在陌生的聊天框里。他们用的头像是情头啊，方惟的是慕斯容亲吻他的脸颊，而慕斯容的是方惟亲吻她的脸颊。
　　很恩爱，很缠绵，也很残忍。
　　苏酥没有再说话，她只觉得眼睛有点酸的。她默默地加了慕斯容的微信。【你让她通过一下就行。以后如果有聚会，我会提前告诉她的。】
　　【谢谢你，果然找你就对了！】方惟开心地对她说着，那语气和对待兄弟的差不多。【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我，哥罩着你。】
　　苏酥抬头看向依旧灿烂的方惟，她酸酸的眼角突然很疼。许多年前也有这样的一个小男孩挡在她的身前，说要保护她。可是最后能保护她的，只有她自己。
　　【我先回去了。】苏酥快步走出咖啡厅的，她的眼角疼得越来越厉害了，撑到转角后，眼泪忽然就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他是她所期望过的美好，她曾经也很想要抓住这个美好。但她伸出手，朝着他走去却只能触碰到一团空气。
　　苏酥啊苏酥，不能再想他了。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属意过她，从头到尾都不会为她而停留。
　　她躲在墙后面，望着还在咖啡厅里的那个人。她贪婪地描绘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看着温柔的阳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那年昏黄的路灯也是这样洒落在他的脸上，他低垂下的头热烈地吻着怀里的少女。
　　阳光落在苏酥的背影上，却将她整个人都陷入了阴影里。
　　后来年轻太太圈里出现一位总是抿嘴浅笑的女孩，听说她是方家未来的儿媳。
　　苏酥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看着她混得风生水起。偶尔她会笑着朝苏酥打招呼，苏酥也只是淡淡的笑着，算作是回应。苏酥旁观着她从一路的陌生到如鱼得水，苏酥想自己总算对得起方惟的这番嘱托。
　　慕斯容越来越喜欢参加这样的聚会，她可以和同龄人一起讨论护肤心得，谈论哪款新出的包包更适合自己。这是她从前没有过的生活，无需再听方母的小声唠叨，在这样明媚的阳光里自由开怀。
　　她甚至比方惟还要忙碌，有时方惟都到家了，她还在外面喝着小酒吹着风。等方惟应酬完后再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接她回家，她躺着副驾的椅子上，兴奋地说着和哪位约好了要去巴黎看秀。
　　【苏酥去吗？】
　　方惟下意识地问出这个名字，慕斯容却像被针扎了一样，马上坐起身，看向方惟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探寻。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方惟很少提及苏酥，但她总觉得他们之间或许并不如方惟表现出来的那样生疏。因为这样，她除了一开始在方惟面前感谢过苏酥几次，后面就再也没有提过。
　　【她去干嘛？】
　　慕斯容的语气不太好，方惟却没有听出来。【我想你们总在一起，所以猜想她是不是会和你一起去看秀。】
　　听到他这样解释，慕斯容心里的怒火似乎“腾”地一下就燃起来了。【我们什么时候总在一起了？她不过就带我去过几次聚会，后面都是我自己去了。和那些太太们的交往，都是我自己努力的！】
　　方惟被她吼得莫名其妙，连日应酬地疲惫与她日日晚归的不满堆积在一起。他将车靠在路边，转过头对慕斯容说：【你自己的努力？就是学会大把大把的花钱吗？我想也是，苏酥肯定是不会这样教你的！】
　　慕斯容没想到方惟不仅没有哄她，反而拿她和苏酥处处相比。她抽出身后的靠垫就向方惟砸去。【你以为是我愿意这样荒废时光吗？我放弃了在原来的事业原来的生活，我都是为了谁！方惟，苏酥那么好，你当初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
　　其实慕斯容很早以前就见过苏酥，在昏暗的路灯下，她被方惟拥在怀里亲吻的时候，她看见有个年轻女孩就站在不远处，呆呆地望着他们。那时她想，虽然女孩的眼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但或许只是路过这里。直到后来，她在方家又见到了那个姑娘，不安的情绪就此蔓延开来。
　　是啊，他当初为什么没和苏酥在一起呢。方惟苦笑着推开车门，他烦躁地扯开自己的领带，又点上一根烟。方惟并不抽烟，他身上的烟一般都是为应酬而准备，但他今天忽然就想尝尝抽烟的滋味。
　　黑暗里的零星火光若隐若现，映照出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他随意地靠在车门上，引来路人的频频侧目。车里传来女人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像是轻声的指责又像是诉说着自己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