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怪谈》叶鸣飞

5、楼

　　“你住这地方，还挺潮的。”

　　何英丽望着一楼墙面的霉菌，厌恶地捂着鼻子，似乎那些发霉玩意下一秒就会长到她鼻子上。

　　“可能是因为最近是雨季吧。”

　　何清平不自觉地抚了抚手臂，似是浑身被一股阴冷感包裹着。

　　楼内幽静得令人感到不安，似是这世上的一切都进不来，而这楼内的一切，也永远不会出去般。

　　何英丽不置可否，她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个庙里求来的符，拉着妹妹一点一点往上走。

　　越往上走，何英丽神情就变得愈不好。

　　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对劲。她同妹妹一齐来到这栋楼，是为了那双鞋，准确来讲，她们更想搞清楚，鞋子代表了什么。

　　而被鞋子选中的人，又具备什么样的条件。

　　最有可能知道这一切的人，是这栋楼的房东，没有人能比房东住在这里的时间更长。

　　可房东拒不接何的电话，她换了个手机换个号码拨了过去，说了个话头，便被挂断。

　　房东勒令她们不必再打电话来，为了搞清楚这一切，也只好来堵房东的门。

　　何英丽自然是察觉到了，租房楼的监控摄像头排布非常怪异。

　　作为一栋老旧的居民楼，这栋楼仅在一楼入口处安装了一个监控头，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楼体外侧安装的监控头。

　　太多了，多到让人难以理解。这绝不仅是为了防止有人高空坠物，用何清平的话来讲，就是不值当。

　　房东施玫在居民楼设施维护上并不肯多花分厘，即使要装摄像头，也不会密集到这种程度。

　　而这些监控摄像头的排布，令何家姊妹心有侥幸。

　　布在楼外的监控，应当拍下了何清平丢弃鞋子的场面，也就是说，而503那位死于交通事故的男子是如何得到那双鞋的过程，也会有记录。

　　摆在面前的问题，只剩下如何同房东角力拉扯。

　　她们已经走到三楼楼梯拐角处，窗外的天似乎在慢慢变暗，投射进来的光愈发微弱，静谧包裹住了这栋楼，除却二人的脚步声，竟不能再听到其他声音。

　　“这好像太安...“

　　何英丽未尽的话语被堵在了喉咙里，何清平那双温热的手不知何时挣脱了她，转而捂住了她的嘴。

　　她并不是傻子，用眼神示意妹妹自己不会再出声。

　　二人都停下了脚步，在楼梯拐角处站定。

　　只见一道长长的影子映在墙上，或者说，那不知是什么的物事，正盘踞在楼梯口的墙上，颜色深浓得令人犯恶心。

　　流动着，流动着，如同流水在墙上游走。

　　腐朽的恶臭侵入鼻腔，有那么一瞬间，何清平觉得自己被沉在了水池里，四面八方的水不断地挤压她，要进入她的口鼻，她的耳朵，她的身体，直到将她挤压至窒息。

　　身体先一步作出了反应，她要逃离这个地方，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何英丽似乎察觉到她的异动，死死按住她。

　　汗水从两姐妹的额头渗出。

　　好在流动的不知名之物并未在这个地方停留太久，须臾之间，便从楼梯口的墙面上消失，或者说，它在往上蠕动，如同一条蠕动的虫子。

　　何清平此时已瘫作一团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发出呵呵声。

　　“是这个声音吗。”

　　起初，何清平没有意识到何英丽在说什么，声音，什么声音。

　　等到反应过来时，瞪圆了双眼。

　　“你意思是，我那天夜里听到的喘息声，也是在某个人在遭遇到同种情况时发出来的。但是，我在楼道上根本没有看到其他人。”

　　“而且这不合理，如果这种声音，是人发出来的，我一定也能听到其他声音。比如此时此刻，我们两个人在讲话人声，但当时的我只听到了不间断的喘息声。”

　　何英丽掸了掸身上的短袖，顺便擦干净手心的汗。

　　她尽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使其保持平稳。

　　“我刚才就想说了，我们可能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里了。”说罢，将自己的随身物品扔了出去，砸向窗户。

　　噗地一声，窗户并没有破碎，而是在东西靠近的一瞬间，张大了“嘴”，无声无息地将何英丽的东西吞噬掉。

　　那玻璃后，是一片黑暗，没有所谓的光源，没有太阳，她们从进来到现在所依赖照明的光线根本不知是从何而来的。

　　何英丽此时已拉扯何清平到了一旁，极其小心地，不让二人出现在窗框的范围内。

　　窗户恢复如初，而何英丽的东西似是被吞到不可见不可知的无穷无尽之处，等了许久许久，也没有听到跌落到底的声音。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进楼的时候吗？二重世界，在这栋楼里？不，或者说，这栋楼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何清平并不笨，只是本身胆子不大，容易因惊吓而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几乎何英丽说完的刹那，她已经根据何英丽的话推断出了其他内容。

　　“根据你听到的声音这点来看，这个不知名的空间现在都已经开始入侵，不，或者说是跟人世开始重合了。”何英丽缓缓道。

　　“至于你说的只听到人的喘息声，没有听到人讲话的声音，也有另一个解释。”

　　“发出那种声音的，不是人类。”

　　这种解释让何清平的汗毛倒竖，在那暗夜里，有一种她不曾知晓的生物，与她共在一条楼道里，而她还试图追寻这东西在哪。

　　“是刚刚那种东西吗。”

　　何英丽没有回答，而是示意何清平往下走，她们到这个地方来，目的是为了探寻真相，现在被困在这奇怪的空间里，探寻真相早已不是第一要务，而是要想办法如何从这个空间，逃出去。

　　既然门有可能是进来的门，也就有可能是出去的“门”。

　　······

　　连维维醒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令她感到难以理解，她的记忆停留在踏入酒吧后门的那一刻，再往后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啧”，连维维分不清这个声音是否由自己发出，因为周围也有很多“人”。

　　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用人来称呼他们，脑中嗡嗡一片。

　　人们被定格在某一刻，吃饭的那一刻，炒菜的那一刻，跨出左脚往前的那一刻，跳跃摘取头上枝条上的花朵的那一刻。

　　唯一一个还在动的人，是连维维自己。

　　她大口大口地呼着气，眼前诡异的场景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某场梦魇之中。

　　她此时是躺在柏油路上，路面散发着怪味，似是昨夜亦或者这几日的雨水浸润了柏油路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而毛孔里蕴藏着泥土以及人眼所不能见的生命，它们在柏油路的毛孔里“发酵”，因而散发出这样腐朽难闻的气味。

　　这并非连维维关心的重点，她如同攀附这条柏油路上的藤蔓，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色同柏油路拥抱。

　　当身体被折成类似字母C的形状时，我们会说是头被折弯了还是腿被折弯了。

　　她的手指不停地颤动着，她并不能感受到它们的颤动，她想，也许这不是她的大脑想让它们颤动的，所以她才会毫无感觉。

　　视角受到姿势的影响，但眼前的一切已是绝不对劲的。

　　人求生的本能让她来不及作过多的思考，念头变得单一且坚定，得爬起来，爬起来看看这是哪里。

　　她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哀叹自己的不幸，在她发了疯似地想要爬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动起来帮她一把，亦没人阻止她爬起来。

　　等连维维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骨头戳出来了，但她并没有因此失控尖叫。

　　一方面是因为她还是没有搞清眼前的状况，另一方面是因为不痛，就好似那并非她的手一样。

　　还好是右边，她望着不自然下垂的手臂不合时宜地想道。

　　人们仍是静止不动，连维维率先摸向了离她最近的小孩。

　　用摸这个字眼不大恰当，她使唤着不大听话的手，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风油精瓶，投中了孩子的眼睛。

　　一动不动。

　　这样的场景令思考迟缓的连维维感到了一丝惊惧。

　　恢复了一些行动力的她，不禁转身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人们比她刚才躺在地上看到的要多得多。

　　也不单单有人，用三轮车支起来卖炒饭炒粉的摊子，烧烤摊子，卖花的，卖菜的摊子。

　　电动车，货车，摩拜。

　　这一幕何其眼熟，是地铁C口出来的十字路口。

　　她晃晃悠悠，如同一具木偶行走，走到了路灯边缘，望向更远的地方。

　　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

　　“只是相似的地方吗。”

　　无怪乎连维维有这种想法，这只是一个“盗版”场景。

　　路灯光源所不能笼罩的地方，是无尽的黑暗。原本应当存在的高楼大厦以及连绵不断的马路都消失不见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样。

　　人类对黑暗有着天然的恐惧，她并不敢一脚踩进这片无尽的黑暗里。便缓缓后退，将自己笼进昏暗的路灯下，精神紧张令她一眨不眨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

　　抚了抚胸口，手掌沾满泥沙以及血液，那约莫是她的血，说约莫是因她仍不能感到一丝疼痛。

　　荒诞古怪如一场梦境。

　　连维维对自己莫名产生的想法深信不疑，将手指塞进自己的嘴里，用力咬下去，试图用这种方法感受疼痛，从而将自己从这一幕诡异的场景里脱离。

　　这一做法导致的直接后果是连维维口腔因感知到了异物而蠕动，连维维似在那一瞬间听到吞咽的声音。

　　她抽出自己的手掌，食指和中指消失了。

　　毫无逻辑可言，亦无法从中“苏醒”。

　　滋滋，路灯在叫喊。

　　连维维只能想到叫喊这样的词，这个世界死寂如末日，人们亦如货车，沙土，石堆。

　　在这一刻，仿佛世上只得她同那盏路灯是活着的一样。

　　这并不能带给连维维一丝慰藉。

　　路灯即将死亡，入目所视周遭愈发暗淡，这一片区域也即将被黑暗吞噬。

　　而被黑暗吞噬后会发生什么，这是连维维所不敢想象的。

　　失去了两根手指的手将手机从包里掂出来，黑色的机身在路灯的照耀下微泛着光。

　　电量72%，时间为晚上7点23分，而手机信号无，这一事实令连维维的牙齿嵌进了厚唇里。

　　她拼命忍耐着，小指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点击触摸屏，按下了通讯录里的电话。

　　她别无选择，这不是解谜游戏，也没有相关NPC。

　　任何一种她能想到的自救方法，她都得试试。

　　嘟，嘟，嘟，一连串的忙音中，连维维跑到了静止不动的各种吃食摊子前，这里，有更多的光源。

　　“一样的。”

　　不明所以的话从连维维的喉咙发出，音量几不可闻。

　　她颤巍巍地推动某部小推车，试图移动光源，窥视路灯笼罩范围之外的地界。

　　一刹的事，她忽地停止了动作，定定地望向某个静止不动的人，准确来讲，是望向了那个人的眼睛。

　　适才勉力保持着镇定的女人，发出尖利惊叫。

　　她发现了，她终于发现了“真相”。

　　但是一切已来不及了，啪嗒，世界在此刻关灯。她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中，被那一片黑暗所溶解。

　　嘟嘟嘟，寂静里，唯有一部黑色的手机摔落在地上，仍不停地往外拨号，拨打对象“阿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