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漪夜未央》魅熙儿

1、往事（一）

　　他从小就知道，他有个妹妹，但却不知所踪。
　　雨夜，成串的雨珠如雨帘般将黑夜一片片切割，铿锵有力的坠地声一滴一滴，激荡在他的心头，视线越过窗外，那个别具一格的小亭里，是爹的身影，对着永无止境的雨和黑夜，陷入无限的悔恨中。
　　矗立良久，他拿着一个披肩走了过去，摒退了守候在亭边的下人，把披肩轻轻地披在了爹的身上。爹缓缓回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耳际一片触目惊心的鬓白，一声‘你来了，坐下吧’爹便不再言语。
　　他默默地坐下，陪着爹一起回忆。
　　‘你妹妹今年也又该长一岁了’每年他的生日，家宴上爹都会重复这句话，眼神里，却是数不尽的苍凉。他从小就知道，他有个妹妹，若是尚在人间的话，应该也与他同岁，只是，16年前的那一个雨夜，他的妹妹和他的大娘就一起消失了。
　　16年前，那个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无从得知，所有的下人以及他的父母都缄口不言。只是依稀从父亲的话语中他得知是父亲赶走了她们，然而当时的父亲并不知道大娘已经怀有身孕，而大娘也固执地不肯将此事作为可以不被赶走的理由。后来父亲气消后，派人打听大娘的消息，却只探听到大娘已经生下一个女儿，在九月初九。然而当父亲赶去接她们回来时，却已经是人去楼空。从此，咫尺天涯，了无音信。
　　看着父亲悲切自责的神情，他的心也被深深刺痛。岁月催人老，父亲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常言说人越老，就越爱回忆当初。他知道，那件事一直哽咽在父亲的心中，如入喉的鱼刺般，难以下咽的疼痛。
　　父亲是朝中德高望重的太医，也是太医院的首领。家里医术世代相传，从开国到现在已经历经两代太医。且一个个都是医艺和人品超群，深得历朝历代皇帝喜欢，所以家族里一直也是殊荣不断。她的母亲，本是一位青楼的歌女，却得父亲的宠爱被纳为妾，在大娘走后，也就正式地成了女主人。
　　我叫叶烟允，据娘说，我是九月初九登高重阳节生。本是家人团圆之节，但我一出生，就未曾见过爹的面。
　　娘很少在我面前提起过爹，纵使我偶尔地问起，娘总是淡淡地一笔带过。我知道，娘是一个高傲的女子，她总是冷冷地承受着生活的不公，却从未在我面前抱怨过什么。娘靠女红为生，她的手指纤细而修长，一双灵巧的手总是能将刺绣做的栩栩如生。生活就这样平淡地过着，不着一丝波澜。
　　“允儿，发什么呆呢？”娘拿书轻轻地拍着我的头，唤回我游走的思绪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念叨了一遍，将游离的神色收回，转而问娘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娘的脸色一变，眼里的温柔宠溺一扫而光，忽而大怒道“怎生不好好学点其它的，要看这等情爱之词”
　　“情爱？”一个陌生的词突兀地闯入我的脑海“那是什么？”
　　“还说”娘的语气更加愤怒了，在允儿的眼里，娘一向是个温柔如水般的女子，今天不知为何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心下有些委屈，略略迟疑，便顶撞了上去“情爱到底是什么洪水猛兽般的东西，连提都提不得”
　　“你……”娘似乎是气极了，一时语塞，却抬起一只手，‘啪’一声脆响后，允儿捂着吃疼的脸，愣愣地看着娘，眼里的惊诧、不解、委屈，各种情愫交织着。
　　娘亦是愣着，手还停留在半空中，忘记了放下。许是允儿眼里复杂的神色刺激到了娘，那样熟悉的眼神，也曾经交织在自己的眼里，只是自己的神色里还多了一中情愫——恨，爱到极致的恨。
　　颤抖着双手，轻轻地附上允儿泛红的脸，刚才的那一巴掌着实不轻，虽然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刚才的那一附带了情绪的巴掌却是使尽了娘的几乎全部气力。在手触到脸的那一刻，忽而被另一只稚嫩的小手狠狠地推开。
　　“你不是我娘”允儿咬牙吐出这一句，娘的脸色却瞬息万变，一丝悲切的神色悄悄地爬上了眼角
　　“是啊”娘喃喃自语道“哪有为娘的这么狠心打小孩的啊”
　　一瞬间，没有了言语，看着娘兀自苦痛的神色，允儿的心有些软了，先前的恨意一扫而光，允儿咬咬嘴唇，踌躇了一会，才试探性地小声叫了声“娘”
　　“我不是你娘”娘在这一刻抬头，语言里没了半点温度，只是冷冷地，默然地回应道
　　“娘”允儿有些害怕了，怕娘现在冷冷的表情，怕她那没有温度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不是你娘”娘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
　　“娘……”允儿的话里夹杂着哭腔“娘，你不要不认我，允儿知错了，允儿保证以后绝对不提那两个字，娘，你不要不认允儿啊”
　　允儿依旧哭诉着，走过去靠近娘的怀抱中，娘却是默然地听着允儿的哭诉，好半天，才回了允儿一个暖暖的拥抱“傻孩子，娘怎么会不要你了呢，你是娘的孩子，娘的允儿”最后的两句话似乎是娘在对自己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却依旧有一丝思绪在飘逸‘那个孩子…….”
　　“娘”允儿的再度叫喊彻底唤回了那丝游离的思绪，更凑近娘的身体，感受那淡淡的香气 。
　　“娘永远是允儿的娘”
　　“恩…….”娘点点头，望着怀里小小的允儿，眼里又恢复了一贯的宠溺之色，一丝声音在允儿的上空游走，温柔却又坚定“允儿，你记住，以后无论怎样，都不要输掉你的心，
　　“即使是失了身体，也不要失了心”允儿默念着这句话，点了点头，但年仅6岁的允儿怎么知道娘在说出那句话的同时，眼里闪过多么凄凉的神色，嘴角划过的一滴泪滴入大地，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