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浅》拾清茶

3、故人

　　金水城外两里，南浔军队驻扎在此。
　　夜晚，将士们士气高涨，围坐在一起，开篝火，喝酒吃肉。
　　中间最大的营帐紧闭着，里面住的就是此次出兵征战的总指挥。
　　烛火通明，案上摆着军要文书和这几天的军报。
　　总指挥坐于堂上，和下面的各位将军谈论接下来的进军方案。
　　各位将军各抒己见，但他们的核心都是建议趁热打铁，一记击破。
　　“各位不必急躁，昨日支祁战败的军情已传到楚京，他们必定方寸大乱。线下他们败局已定，我们只要循序渐进就可。”
　　总指挥戴着黑色兜帽挡住脸，她抬头，漏出颇有异域风情的眼睛，她是天生异瞳，两眼瞳色偏紫，眼眸中暗流涌动，像星辰在宇宙聚集移动。
　　但凡见过她的眼睛都会被不自觉吸引，甚至感觉到被蛊惑。
　　“好了，就先按兵不动。我有预感，明日我们会不费一兵一卒，将金水城收入囊中。”
　　....为什么....因为镇守金水城的将士是程谦，是程劲的儿子。
　　第二日清早，南浔军队照常巡逻，但并无出兵之意。总指挥端坐帐中，目视帐外，她在等。
　　“报——”，一士兵在帐外禀告，“总指挥，敌军将领程谦未佩甲，穿着便服，独自一人到来军营请降。”
　　总指挥了然笑了，取下兜帽，“请他进来，我与他会谈。”
　　因为她即将见到一位故人，她的眼眸会出卖身份，所以已经不需要靠兜帽遮挡了。
　　程谦....好久不见....
　　程谦心如止水地踏进营地，从决定投降的那一刻起，他便视自己为一个死人，没有担忧没有顾忌没有牵挂，他早已想清楚投降后的后路与下场。
　　今日，程谦来这第一送上降书，不过最大的原因是他要解开一个疑惑，一个他想过原因但却不可置信的疑惑。
　　进帐，从身形可看出是女子的总指挥背对着站在案桌前。
　　程谦手捧降书，正要开口，面前的总指挥突然转过身，他僵住原地，手中降书落地，声音清脆。
　　一张熟悉的脸，一双只看一次就会终身铭记于心的眼眸出现在眼前。
　　这一刻，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看着对方哑口无言，震惊到连降书都握不住，总指挥淡定走到他面前，捡起地上的东西。
　　“这么不敢置信吗？还以为你在对敌第一天就可以猜到我呢”，她直视着故人，“好久不见，程谦。或者说，小谦哥哥。”要说程谦第一眼看到对方时的震惊只有八分，那这句‘小谦哥哥’就得是十二分的震惊了。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呼唤，“阿...浅..”
　　程谦的父亲程劲原是绍阳军的副将，从小便跟着郑浅的父亲郑徽，不论官职大小，二人可谓是生死之交的兄弟。
　　因为父辈的深厚交情，程谦和郑浅算得上青梅竹马，郑浅虽有二兄，但她把对方当成亲哥哥。
　　“小谦哥哥，算来我们也有八年多未见了吧。我知道你现在很震惊，震惊之余还有愤怒，生气我竟然指挥南浔军队攻打自己的国家”，郑浅引着呆滞的哥哥坐下，倒了一杯茶送于其手里，然后落座正对面，“今日时间长，妹妹悉数为你解答。”
　　终于回过神，程谦哑着嗓子，喉头滚烫难受，“看到你还活着，我很高兴。至于...你为何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并非完全猜不到。阿浅，不管你还想做什么，你都应该明白，支祁的百姓没有错，战争终究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我...”，他羞愤低下头，“我才选择了投降这条路。”
　　郑浅看出对方的窘迫，心脏绞着，“你不用感到自愧难当，我明白你的用意。我恨的是那个坐到高位上的君王，我要报复的是宁氏皇室，父亲几十年拼死守护的支祁百姓，我当然不敢作屠杀他们的刀。”
　　郑浅站起身，走到沙盘前，一把搅乱，语调中带有愤怒，“我要让宁氏后悔当初做出的决定，我要让他们整个皇室摇尾乞怜，跪在地上向我郑氏，向绍阳军磕头忏悔。死了的先王我就掘了他的墓，在位的昭王我便让他亲眼见证自己费劲心力夺得的江山毁于手上。”
　　她不自觉的颤抖，牙齿紧咬后槽牙，眼神凶狠。
　　程谦被眼前杀气满身的郑浅震慑住，在他印象里阿浅永远的温柔善良的。“你真的跟往日不一样了。”
　　郑浅哼地笑出声，摇着头，语调恢复平静，尾音拉长，“没有人遇到灭门之恨还会保持一心善良的，哥哥。你知道这些年我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八年前我知道这一切悲剧都是自己间接造成，而我心爱的男人却一直都在骗我利用我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八年里，我整夜辗转难眠，一闭上眼，就可以看到父亲，两位兄长和郑府上下两百余人的容貌，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梦里提醒我，我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我等了太久太久，可没关系。”
　　郑浅眼中闪着泪花，直勾勾盯着故人，“在过几日，我就可以大仇得报，安稳入眠了。”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辈子她都睡不了好觉了，良心永远谴责着她。
　　最该付出代价的从始至终都是她郑浅一人而已。
　　程谦扼腕叹息，这世上最良善之人也终究被世道磨成了这副无情，满心只有仇恨的模样。
　　“阿...郑浅，你又如何保证南浔吞并支祁后，这些百姓能够安然无恙。”
　　“这不用你担心。南浔现在的君主裴宣之，年轻听谏，礼贤下士，是个贤明的好君王。我早已跟他谈明条件，南浔大军听任指挥，我帮南浔一统泗洲，而他下昭宣称只是吞并领土，支祁失去国名成为南浔附属国。也就是说支祁百姓仍旧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什么都不会变，他们只是换了一个君主。我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而言，国君姓什么，他们并不在乎。”
　　对于后续如何管理，郑浅和裴宣之谈论了很久，甚至裴宣之提出让她代为管理支祁这片辽阔之地，不过被她拒绝了。
　　其实，如何管理的确是个问题，附属国可不是那么好达到预期的。
　　他们得保证支祁在获得一定自由的同时而不脱离南浔掌控，二人商议了很久，选出了一个合适的人选——萧凭录。
　　萧凭录年纪轻轻承袭父亲爵位，他睿智有谋，洞悉时事，但不贪婪。
　　作为南浔唯一一位异性公爵，手握三分之一军权，至今为止安分守己，守在自己的封地。
　　更重要的是，萧凭录没有袭位还在云都生活时，和当时还是皇子的裴宣之是儿时好友，有着至今二十几年的情谊，他们知己知彼，推心置腹，互相视为人生知己。
　　郑浅一提出萧凭录这个人选，裴宣之便豁然开朗，点头同意。
　　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那些裴氏公爵一个个野心勃勃，若将支祁这么大的地方交于他们代为管理，南浔即将迎来灭顶之灾。
　　“我相信，父亲在天之灵不会怪我的。支祁根本不配，不是吗？这个结局是我为他选择的最好的结局。”
　　程谦默然，没有说话，因为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更可笑的是他没有觉得郑浅说的话疯狂，反而觉得好像这是当下最优的结果。
　　父亲，你和郑伯看到阿浅还活着，还找到了自己的路，应该也会替她高兴的吧。
　　可百姓能够忘记自己的国君姓什么，我作为将领却没有资格忘掉。
　　我背弃不了自己的信仰，释怀不了誓死保护的是什么。
　　“阿浅，你会走好接下来的每一步对吗？会遵守承诺守护支祁百姓和这些将士，对吗？”
　　“当然。”
　　“那便足够了。”
　　话音一落，血色飞溅。
　　颈动脉的血喷涌，直窜几米。
　　郑浅跪于倒在地上，浑身浴血的程谦面前，手指颤巍巍抚摸他的脸颊，眼泪夺眶而出。
　　她明白眼前人自戕的原因，无数多的话最后归结成两个字，“哥哥。”
　　这是她父亲教的道理，作为绍阳军的将领，即使是死，永远不可以做他国将。
　　从出生开始，他们的生命只属于支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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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不好，不是说百姓就没有爱国之情哈。
南浔仁义优待百姓，在保证自己身家性命的情况下，没有受到凌辱和区别对待，只是换了个国君，甚至过的更好，是个人都会选择南浔叭。
而将领有更高的执念，他们为国家身先士卒，抛头颅洒热血，瞬间改变自己的信仰是不可能的。所以程谦自戕也是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