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死而复生 ...
-
徐缓缓死在及笄的半年后，一个阳光灿烂的四月天。
虽有遗憾，却没有不甘，她自幼多病，能活过及笄已经很让郎中吃惊了。徐缓缓向来乖巧，也早知命不长久，自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怨老天爷。徐家经商，家境殷实，父母兄长也很疼爱她，她的这一生，已经足够走运了。
她也不担心父母。兄长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一定能用他的口才好好安慰他们的。
唯一可惜的是，她没能走在雨天。
她喜欢话本，也喜欢雨天，最喜欢听着雨声看话本。话本里，故事总是喜欢发生在雨天。微微细雨中，狐妖结识了书生，送别了书生，又与书生重逢。
如果天下雨，家里为了不让她出门找理由时，会说天气不好，而不是她身体不好了。
可惜今天不是雨天。
无论心中是遗憾还是释怀，徐缓缓还是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然后，睁开了眼睛。
？
徐缓缓惊坐而起，床边的少年也跳了起来：“您老悠着点啊，本来就身体不好，别那么猛起身啊！”
这似乎是一间客栈，窗外隐约有叫卖烧饼的声音。说话的少年是这间房间的唯二活物，他一身灰色短打，头发高高束成马尾，面容昳丽，就像书中的狐狸精，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透着焦急，身后的窗外，柳树浓绿，一派夏景。
徐缓缓大脑一片空白，所以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有死啊？
那少年却先开口了：“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徐缓缓心跳骤停，少年却不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地去倒茶：“你叫徐缓缓，是只黑蛟；我叫胡有苏，是只三尾狐。我现在是正经青丘狐，你是没有族群的野妖。”
少年一边说，一边给徐缓缓展示自己的三条尾巴。
活的，会动的，黄黄的，毛茸茸的，一看就很好摸。
徐缓缓震惊，自称胡有苏的少年依然在吧啦吧啦的介绍着，他说话很急，似乎在强迫着徐缓缓跟随他的思路走。
在胡有苏的介绍中，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长大后他去了青丘，徐缓缓被捉妖人谢言花收为徒弟，谢言花一年半前去世，两人现在就是去给她的旧友送遗书。
路上徐缓缓犯病了，胡有苏为她找来了魔药，此药有后遗症，会让徐缓缓忘记所有事情。
胡有苏说完一大段话，猛灌一口水：“那么现在，失去记忆的徐二傻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有问题的话就快问。话说你刚起床口干吗？这是青丘的白茶，来喝两口。”
接过茶杯，徐缓缓小小地抿了一口，却也不知道从何开问。她是大家闺秀，纵然爱看话本，但真实存在的妖魔鬼怪却不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
况且，此人的话语有几分为真尚且不得知呢。
这一切真的太巧了，她来到了现在的身体，原身刚刚好因为吃药失忆，还有人在一旁详细介绍情况。
徐缓缓年龄不大，却历来警惕。胡有苏的语速很快，不给听客足够的反应时间，大概率是提前背好的稿子，或许是因为他的个人习惯，也或许是为了短时间内灌入足够的信息量，从而让她无法思考。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她都不能急躁。面上可以先表现出信任，却决定不能失去了怀疑之心。
毕竟，她可以肯定，她曾经十五年在豫州河阳徐家的生活不是虚假的，若她是人类徐缓缓，那黑蛟徐缓缓又是什么情况？
莫非，是她夺舍了另一位“徐缓缓”的身体？
徐缓缓的心猛地一跳，但是面上依旧平静，她选择暂且沉默，假装皱起眉头，安静地看着胡有苏。
胡有苏倒吸一口冷气：“别告诉我我说的还不够详细啊！啊，话说你现在知道妖魔鬼怪四族吗？”
“我好像不记得了。”
胡有苏起身，似乎很焦急的开始转圈，一边转一边解说：“忘的好干净啊，那乱七八糟要说的的可太多了。要不我先给你讲讲咱俩和你师父。我俩也是你最重要的人了。”
“咱们是妖族，不过都不是四大族出身。四大族是敖海龙族，桐山风族，青丘狐族，黄泉鬼族，四族有四君，龙君凤君狐君鬼君。”
“你我父母幼时都不在了，在豫州山野里长大。六十年前我有幸去了青丘，你则被谢言花收为徒弟。”
豫州？徐缓缓一惊，她“生前”，便是豫州河阳人。但她“生前”从没听过这些灵异志怪，或许是因为自己见识浅薄，但也或许是胡有苏在欺骗自己。
当务之急，是弄懂她目前的身份，以及确认妖魔鬼怪和法术是真实存在的。其他怀疑猜想可以暂且搁置。
或许她还有机会得见父母兄长，但目前情况扑朔迷离，她绝对不能把危险带给他们。
徐缓缓有些走神，胡有苏的嘴依旧不停，她也只能赶紧回神认真听讲，以免遗漏重要信息。
她思路完全被胡有苏带着走了，此人当真不是故意的？
“你师父谢言花是很有名的捉妖师，哦，捉妖师是种统称，只除恶妖与魔怪，不捉咱们这些“好妖”。万物有灵称妖，人造恶物有精称怪，人族常言的鬼也属妖族。魔会污染万物，是所有人的敌人，封魔阵成立后被镇压于“不知处”。”
“你吃的魔药就是魔族的药，不知道具体名字。自从四十年前封魔阵立，与魔相关的事物就是禁物了。出门别乱说啊，这东西来路不正。”
“哦哦有一点忘说了，妖一般寿数三百，咱俩现在九十多岁了。嗯，应该差不多了吧？没有什么漏的了吧？”
突然从十五岁变成九十多岁的少女徐缓缓：“没有了。”
该怎样让胡有苏证明法术的存在呢？
法术能解释她的夺舍吗？胡有苏是否发现了她的夺舍？原身的身体在这里，她的灵魂又去了哪里？
“好耶！”灰衣少年突然超大声喊了一声，让徐缓缓一惊，打断了她的思考。少年嫣然一笑，勾人心魄，不负狐妖之名，“那咱们今天晚上就去衙门吧！”
“欸？”
胡有苏话语转折过快，徐缓缓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她很不解：“为什么要去衙门啊？”
衙门是普通人伸冤的地方，妖所说的衙门，是不是有其他意思？
胡有苏肯定了她的想法：“咱们妖跟人常说的衙门不一样。咱们要去的，具体应该是钦天监下属的县级令衙，叫衙门是为了让“人”听见不奇怪。咱们没钱了，不去接委托赚钱，就该喝西北风了。”
胡有苏解释时一直会说“跟人不一样的是”，他是故意的吗？他知道“徐缓缓”的芯是人吗？
话说夏天有西北风吗？
不对，妖会不会被饿死啊？
“让我猜猜你在想些什么。”胡有苏好像很习惯徐缓缓天天放飞思绪，他表现地好像很习惯她的一切，无论是沉默，疑问，还是奇怪的脑洞。他嘴里在解释，手上也不停，在一个大竹箱里翻翻找找。那箱子看起来有点破，似乎还很沉，虽然徐缓缓看胡有苏拿得不费力，但他放下箱子时，徐缓缓仿佛听见了地板的□□。
“妖怪当然也会饿死的啦。没错，妖和怪都会。”胡有苏扒拉着竹箱，找出一把短刀递给徐缓缓，“人妖除了寿命外，差别不大。怪倒是因为是制造出来的，来历稀奇古怪，一般脑回路都很清奇，比你还奇怪的清奇。不过大家都会饿死冻死被刀砍死啥的，死亡这种东西，可是很公平的。”
徐缓缓接过短刀，仔细端详。这把短刀大约小臂长，黑色刀鞘，有银色的鳞片状花纹，没有开刃。
“这是法刀，画阵破法都好用，砸人也好用，你可以拿它护身。”
徐缓缓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短刀：“我现在忘的很干净，什么都不会。你能给我做做示范吗？”
胡有苏会给她证明，法术是真实存在的吗？
可惜，胡有苏拒绝了。“抱歉，我现在得出去一趟。不要着急，咱们晚上去接一些比较安全的委托，到时候我实地举例示范，这样子学得快。”胡有苏走到了门口，又突然返回，“现在距离晌午还有一个时辰，你先歇一会儿，等吃过午饭我们去衙门。”
少年笑嘻嘻地关上门走了，他腰间挂着的铁令牌撞上了墙，发出一声轻响。徐缓缓垂眸，准备开始思考目前情况。
少年却又突然打开了门：“抱歉打扰一下，我想到刚刚讲错了一点，在死亡面前，人跟妖还有一个很大地差别。人死后灵魂会飞向黄泉，妖的灵魂则会留在原地。”
“阿缓生病后，我一直守着阿缓的。我对灵魂术法也是很有研究的，放心吧，阿缓的灵魂没有问题的。”
他再次离开了。徐缓缓稍等了一会儿，确认胡有苏不会去而复返，这才真正放松了。
她大吸一口气，把脸埋在了手心。胡有苏的话太多太密，她甚至没有空隙好好思考问题。
此人的言语诱导能力堪称炉火纯青。因此，徐缓缓索性先全然忘却对方的话语，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了，思考现在的局面。
她是谁？
她叫徐缓缓，爹爹徐来，阿娘顾如意，兄长徐慢，豫州河阳人。她是人。
假设她夺舍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她会怎么做呢？
她会把身体还给原本的“徐缓缓”。
她虽然贪生，却不愿偷生。夺舍来的东西，自然要还回去。她会找到“徐缓缓”，把属于“她”的一切还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