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佐月笑春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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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两位师弟。”
又结束了一天的修习，月清疏泡好四杯午山龙井给大家端来。时节来到盛夏，虽然落袈山竹林遍布、溪水纵横，却也奈何不得太过炎热的天气，月清疏让哈占帮忙冰了杯子，又放凉了热茶，饮下去沁人心脾，瞬间解了夏日暑气。
刚刚结束一次酣畅淋漓的切磋，桑游热得恨不能直接跳进溪流里冲个凉。他从来只擅长用蛊和用弩，如今不仅学了费脑子的御灵术，监兵还非常热衷于抽出时间来教自己几套天师门的化灵体术，这么大的学习压力简直是拔苗助长。但即便如此，桑游也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至少已经能够熟练操纵共生之术，不被修吾影响到了。
“所谓最好的学习方式就是教会别人——清疏啊，这段时间你的心法基本功也越发扎实了。”月寒山笑眯眯地背着手点评着众人的进步，“如此看来，我明庶门复兴有望、复兴有望……”
监兵毫不留情地怼他：“省省吧，这俩孩子能不能留在明庶门都说不定呢！要论你派复兴的希望，还得是在清疏身上，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培养你孙女！”
“嘿你这混小子——见不得我们好？”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你若是觉得忠言逆耳我也没辙。”
“哼！谁不知道你们天师门现在也是不温不火、没啥成果，左不过仗着弟子多，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你——！你真是老糊涂了，我天师门在掌门师兄的带领下一片向好！早知如此下次来我就不给你带松萝仙芽了，买点核桃给你补补脑！”
“哼，下次再来，我明庶门直接闭门谢客！”
“嘴上说说罢了，你以为你敢啊？”
“……”月清疏熟练地排出一串省略号。两位欢喜冤家年纪不小，心眼倒是不大，明明是一番好意的话，说出来时非得拐弯抹角地损人一通。
“好了——爷爷，监兵叔，厨房里的三蒸仙宝应该快好了，咱们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
今天天气不错，监兵应孟章的要求也把子秋带过来了。白茉晴刚才就一直在陪子秋玩，偶尔还一同指点一番修吾桑游的共生之术。子秋的异能虽然与时间有关，但他在天师门修行多年，在灵力的掌控方面也称得上炉火纯青。古人之师道，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于是子秋也乐意为两位大哥哥答疑解惑一番。
“哇月姐姐，这个三蒸仙宝真好吃！是不是只要加入了明庶门，就天天都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菜了？”
“这二者之间没有关系啦，你喜欢那就多吃些——蔬菜也要吃，别学你白姐姐，净把肉挑走了。”
“啊？可我就是不喜欢吃菜嘛……”
“呃……师姐，这盘小龙虾颜色怎么这么红，到底放了多少辣椒啊……”
“放心吧阿游，知道你不能吃辣，特地做了蒜蓉口味的。小龙虾颜色本就鲜红，你尝尝就知道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神农大神在上，太好吃了！喏果子，你也来一只！”
“的确……很美味。”
“月姐姐！”子秋忽然端着一碗热干面问道，“芝麻酱好干好浓稠哦，我能不能换成高汤淋上去吃啊。”
“啊——？热干面和芝麻酱不拆不逆！什么，无差？无差也不行！”
终于结束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午餐。按照本地习俗，当晚是要办夏季庙会的，于是监兵先回天师门处理门派事务，子秋则留在明庶门等到晚上和众人一起逛庙会，再由月清疏送回神垣塔。
小小一个村子的庙会却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光是美食的摊子就霸占了道路两侧，许多露天的棚子还被改造成文人墨客交流学习的地方，还未到夜晚最热闹的时候，街上却已经人声鼎沸，此地百姓的美好生活可见一斑。
先是一阵热火朝天的讨论声引人注目。众人走近这座小亭子后，只见梁上挂着一条大字横幅“仙剑客栈文学创作友好交流会”，亭中几名文人打扮的女子似乎正讲到兴头上，连风度形象都不顾了，有的甚至一只脚踩在了凳面上，争得面红耳赤。细听之下才知，原来这几位姑娘是在吵架，诸如“懂不懂四大世家竹马竹马竹马的含金量啊”，“你猜青鸾峰上是谁陪了谁百年之久”，“俗不可耐！他们之间一定要是爱情吗”，“都别吵了，我家小情侣双双入土了怎么说”，“还能怎么说，我家情侣一个在鬼界等了那么久，另一个在海底蹲大牢至今没出来，我说什么了”，“这不显得您家情侣真嘛！”……
众人看了看横幅上那个大大的“友好交流”四字，不约而同地耸了耸肩。自古文人相轻啊。
再往前走去，一股鲜甜的香味扑面而来。只见小摊旁边挂着的旗帜上写着一行字“摊主是要成为鱼糕王的男人！”，而隔壁的摊子则写着“鱼糕王”……但不管怎样，这两家生意还不错。
桑游大喜，自掏腰包请大伙吃了一顿。鱼糕口感弹牙，滋味鲜醴，不愧是当地特产，那叫一个地道。
此时天色已接近傍晚，夜幕如墨汁汇入水中，缓缓沉积下一层黑色。
萍溪边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报幕，虽然离得太远声音有些模糊，但隐约可以听见：“各位父老乡亲、仙女大侠，不妨来此友好切磋一二！……胜者可以获得萍溪村铁匠铺仿折剑山庄技术……制作的兵器！本人行不更名……不改姓，叫姜承……的狗！”
原来是铁匠铺的软广。溪边还早早叫人搭上了一座擂台，也挂着一条横幅“品剑大会青春版”。
别说擂台还挺火的，一名身着蓝白道袍的男子御剑飞上台去，大声道：“重铸蜀山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桑游来了兴致，怂恿修吾道：“果子，你要不要上去过两招？咱们肯定能把这铁匠铺的刀剑通通赢光！”
“我不愿欺凌弱小。”
没成想修吾这句无心之说被旁人听去了，人群中立刻传来一声不服气的声音：“小伙子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来，爷爷我今天就和你过两招——”
只见一名天师门弟子意气风发大步流星地向着修吾走来去，却在看清修吾等人的样貌后瞬间像个漏了气的球那样光速认怂：“啊、啊？原来是神将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后会有期！”
修吾：？
总算是过了这条最热闹也最不正经的街区，转角便是一股多种小吃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香得人走不动道。
子秋就盼着这一口，迫不及待拿出了孟章给的小钱袋东买一串西要一袋，手里囤满了各色食物。
庙会热闹，不少老百姓也举家出来游逛。迎面走来一双带着女儿的父母，手中各拿一支呼呼转动的风车，正是从前边的小摊上新买的。爹娘和闺女有说有笑，人们脸上的笑意点燃了整片夜空。
白茉晴路过他们，脸上的神情从幸福变为羡慕，又以惆怅告终。桑游敏锐地看出她的烦恼，凑到耳边问道：“小晴，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这一问，竟是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白茉晴慌张地看着关心自己的伙伴们，讲话都开始结巴：“……没，没有啊，我挺开心的啊哈哈哈。”
显然没人信她这话。又或许是庙会这温柔和睦、却又夹杂着一点忧伤的氛围影响了自己，白茉晴只好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其实……我果然还是好羡慕那些能在父母的陪伴下长大的孩子们。”
“晴妹，难道你的父母很早就去了西川吗？”
“没有，他们是在我五岁的时候奉旨出征的。你们可能没听说过我们卢龙府的故事吧，在爹娘来到这里之前，辽东一带一直是个混乱不堪、气候酷寒，资源匮乏的地方。穷山恶水出刁民……在白家扎根之前，这里一直被萧家霸占着。”
“萧家……？”
“听说萧家祖上是从云州翻越了山海关，闯关东过来的。曾经在云州时萧家就算世家，和当年享誉云州的欧阳家也算旧识，但在折剑山庄和欧阳家迁居后也逐渐没落了。”
月清疏回忆道：“云州的折剑山庄……我有印象，据说很多年前发生在雪石路附近的一场轰动中原的武林公审就是被欧阳家完美解决的，此事广为流传呢。当然，我爷爷最爱的霜华春好像也是欧阳家主的得意之作。”
“嗯。虽说萧家算是辽东一带的地主，但也是闯关东过来的，我们白家又是奉旨镇守驻扎，谁比谁高贵呢？可萧家一开始怎么也看不惯我们白家，百般排挤、霸凌，还处处找我们麻烦。”
“什么？这个萧家真是糟糕透顶，我好像知道为什么他们会从云州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到辽东了，真是狗见狗嫌！小晴，你们家没事吧？”
“当然没事啦，你看看现在的卢龙府就知道了。多亏了爹娘有勇有谋，慢慢将我们的民望和兵力积累起来了，萧家的气焰也被压了下去。”
“那小晴的爹娘很厉害呀！”
“是啊，我也常常以自己是白家后人而自豪。但那都是我和二哥出生之前的事了，我也只是听大哥偶尔提起过，详情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萧家可能也早就离开了卢龙府吧。”
月清疏牵起她的手，在掌心用力握了几下：“晴妹，叔叔阿姨肯定也不舍得留你一个人孤单地长大，我想……我们可能也没法替代你父母的作用，但至少当你感到孤独的时候，我一定会来到你身边的。”
说完，她竟然从背后变出了一只风车，正好和刚才路过的小女孩手里拿着的是同款。
“给——现在，你也是幸福的孩子了。”
“还有我还有我！子秋最喜欢晴姐姐了，姐姐要是也觉得孤单的话可以多来找子秋玩呀！”
“小晴，别难过！叔叔阿姨不在这里，我们还在这里呀！”
“唔……白姑娘，我想我应该也算是你的朋友了，若你有任何困难，我定会全力相助。”
“月姐姐，小秋，阿游、修大哥……谢谢你们……”
白茉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险些就要哭出来。然而一道焰火破空的声响突如其来，打断了她好不容易酝酿的泪水。
“——是压轴表演的花鼓戏呀！”子秋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大戏台，“哥哥姐姐，我们快跑起来！晚了就没前排啦！”
每年庙会都会请上燕归谷最有名的戏班子演这一出戏，讲的正是上古时期三族大战的故事。当然人族定然是要全力鼓吹女娲大神的，神农和伏羲的形象相对而言也就没那么正面了。
众人除了修吾之外都气喘吁吁地抢到座位后，好戏已经开场了。
修吾只消一眼就辨认出来：“台上演的是三族大战的故事，从时间线上看应该是天帝陛下尚未施展绝地天通之前，魔族败退魔界之后。”
“修吾哥哥懂得好多！我被关在天狱时什么都不知道，每天只能听着娘的摇篮曲睡觉呢。”子秋立刻就缠上了他，“修吾哥哥，当年我们神界为什么要和人界魔界开战啊？”
“并非是神族要与其他种族开战，但那段历史迄今已经百年，具体原因我也不敢妄言。只是神尊曾和我说起过，三皇之间关于「天道」、关于「生命」的理念起了冲突，三位大神都急于证明自己的思想才是正确的，才有了这场战争。”
桑游插嘴道：“啊？这怎么和素问长老说的不一样啊，三族大战不是为了争九泉吗？”
“不完全对。争夺灵泉，只是三族子民的目的。但战争的真正起因说到底还是三皇理念的冲突，祂们的子民们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月清疏感慨道：“不论原因为何，发起战争终究是个错误。无论输赢，最痛苦的都是一个种族中最平凡的百姓啊。”
“……错误？”
修吾为这个词有一瞬间的恍惚。
三皇——伏羲、神农、女娲，祂们可是盘古的精气神所化的世间最初之神，是万事万物追本溯源后唯一的造物主，祂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神谕，所想的一切都将成为世界的基石。
这样伟大的神明，怎么可能犯错呢？
师姐一向冰雪聪明，这次真是犯浑了。
忽然台上一声镲敲得响亮，随后便是戏剧在锣鼓喧天中落下帷幕。扮演女娲的戏子还站在台上向观众们挥手致意，台下的声浪一波搞过一波，既是庆祝人族大获全胜，也算给一年一度的盛会落下句点。
“各位，快！已经有人开始放天灯了！”一片人声鼎沸中月清疏扯着嗓子喊道，“放天灯送女娲大神一直是燕归谷的传统，若能在天灯放完之前对着女娲许下愿望，就会得到神仙的祝福呢！”
“真的吗？那我可要好好想一个愿望！”子秋完全被这快乐的氛围感染，都忘了自己本身就是神族了。
“这敢情好，有孔明灯看，还能许愿！你们燕归谷人可真会玩，”桑游说着，一把揽过修吾的肩膀：“你也快来！”
修吾很想说，你不是也知道我身为神族，以天帝伏羲为尊吗，怎么还敢让我对着女娲……哦不，扮演女娲的戏子许愿？
但此刻，天灯的朦胧光亮映彻身边少年的笑脸，微凉的晚风缓冲了夏季的炽热，播下一把回忆的种子。
那是爱情假借快乐的名义悄悄路过了一颗心。
千灯高飞。像橙色的星星从人间回到天上，人们仰头望向天空，便是人与神离得最近的时刻。甜蜜、疯狂、肆意挥洒的生命力，刹那却永恒的美好，它们共同构成今夜一幅美妙的画卷，静静地在时光的河流里沉了底。
子秋双手合十，虔诚而真挚的低头：“希望神子们有朝一日都能过上正常的生活，希望敖胥神尊的计划早日实现，爸爸妈妈的悲剧不会重演……”
白茉晴大声将愿望喊了出来：“以天灯作为见证，女娲大神在上，保佑我们四个人永远都要在一起！”
桑游用力回应道：“一定会的！”
“好啊，那我也许这个愿望好了。”月清疏温柔地笑了，“今夜万千天灯为证，女娲大神在上，受信女一拜。愿从今往后，无论天涯海角、天灾人祸，无论生老病死、世事难料，我们四人都能像今日这般同心合意，永不分离！”
“永远之事，我无法预料。”修吾顿了顿，“但至少此刻，我们四人确实是在一起的。”
桑游大笑着，一把将修吾搂进了怀里：“哈哈哈，傻果你真可爱！”
修吾忽然发自内心地微笑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明明勾起一个笑容这件事只不过简单牵扯几块面部肌肉，是毫无用处还十分累赘的一种表情，他却死活克制不住自己微笑的冲动。
他发现一种甜中带酸的情绪涌进心间，整个人被温暖安宁的潮水包裹。心跳的频率很不正常，几乎快要成为危险的信号，他却甘之如饴。甚至希望这份悸动经久不散，永存于心。
他发现，这种悸动似乎总是和某人一同出现……
于是他双手合十，向女娲低下了头：
“天帝陛下、女娲大神，恕在下僭越。在下乃是神界「刑狱」长老——敖胥神尊座下神将，兼春滋剑守修吾。……若三皇身陨之后还能有残魂留于世间，就请您倾听在下的愿望吧。愿……神尊的梦想早日实现，愿您保佑桑游的命运永远平坦，愿我们四人永不分离，愿……我在他身边的时间可以再久一些。”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佐月笑春秋·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