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姐》木星风暴

3、好好长大

　　虞泠想要完成的事，只是时间问题。没有轮子，自己做，没有轴承，自己打磨，没有支撑架，自己搭，没有座垫和靠背，自己缝……虞泠动作很快，这么复杂的工序不到傍晚就全部弄好了，怕座椅压疮，虞泠还专门去测出宁绾的臀宽和腿长，确保座椅两侧留出2-3cm的空隙，脚踏板也预留着足够距离。

　　“试试。”

　　虞泠拍了拍身上的竹屑，脱掉手套，把吊床上趴睡着的姑娘抱到轮椅上，推着她在院里慢慢地走。宁绾披着绒毯，傍晚微凉的风吹起她乌黑柔软的长发，她转过头抬眸望着虞泠，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凝成一片酸涩的泪潮。

　　“怎么又哭？哪里疼么？”虞泠单膝半跪下来，伸手抹去她睫毛上的泪珠，她不抹还好，这下那眼眸里的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整张脸都梨花带雨般的湿热。虞泠很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她不喜欢别人哭哭啼啼的，可是她受不了宁绾这样无声地流泪。

　　“乖，说话，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哪里不舒服？”虞泠摸摸她的耳垂，温声细语地哄。

　　“姐姐……”少女蹙着眉，泪眼朦胧地注视着她，“从来没有人待我这样好过。”

　　只是一副轮椅而已，要是她喜欢，她可以再做一百副，一千副。虞泠心里这样想着，她被少女的眼泪魇住了，一瞬间她心里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她太需要我了，我才活着。

　　“这算不上什么好，是他们对你太差了。”虞泠那鹰隼般的眼睛注视着她，宁绾这才发现虞泠的眼睛颜色其实很淡，像琥珀砌成的一面镜子，映照出最真实的善恶。

　　宁绾垂眸，不再与虞泠对视。

　　“我会对你好的，我会帮助你，直到你不再受人欺凌。你要好好长大。”

　　“可是我已经及笄了。”宁绾紧紧攥住她的衣袖。

　　“还是个小孩儿。”虞泠揉揉她的头，朝她温柔地笑了笑，带她去找管各房吃穿用度的嬷嬷。

　　路上难免碰见其他丫鬟侍卫，见九小姐坐着轮椅出了西厢，大惊失色，连忙各寻其主禀报消息。

　　“嬷嬷，小姐的春装做好了吗？”

　　“哪位小姐？”李嬷嬷连忙出来迎，定睛一看，不由得捂着心口后退两步。

　　“府上还有哪位小姐连一件外衣都没得穿？”虞泠冷笑一声，蹲在轮椅旁，看向宁绾苍白温顺的小脸，忍着怒气，“当然是我们九小姐。”

　　李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管家夫人，虽然皮相良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私底下却坏事做尽，宁绾房里的衣帽鞋饰、墨宝文玩，全是她带着人抢走的。

　　“九小姐缠绵病榻，怎么能出来受凉？快推回去！推回去！”李嬷嬷像是见了鬼一样，指着宁绾大喊大叫，却不敢上来推她。

　　“是你把她关在房间让她自生自灭的？”虞泠站起来，朝她走近一步。

　　“不是我！不是我！”虞泠周身杀气腾腾，那是战场上淬炼出来的威严，李嬷嬷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就要跪下来求饶。宁绾纤细柔软的手从绒毯里探出来，轻轻牵住虞泠的手，晃了晃：“罢了，她也只是奉命行事。”

　　李嬷嬷缩在角落，神色复杂地打量轮椅上形销骨立的宁绾，心道果然被火烧傻了，被人欺负了还要替人求情，传言都说九小姐残废之后变得性情暴戾阴晴不定，看来是谣言，当时在西厢她可是踹了她好几脚，居然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这女侍……李嬷嬷的目光转到虞泠身上，实在是面生，府里根本没这号人，难道是崔氏给女儿留下的暗卫？可之前抄西厢的时候怎么没见她出来保护宁绾？

　　“看什么呢？”虞泠走到李嬷嬷身前，蹲下来，“给小姐准备几套春装，至于小姐原来的东西，偷了多少，抢了多少，一并还回来，我还能既往不咎，否则，我会以我的方式处置，明白了吗？”

　　“可是……”

　　“嗯？”

　　“小姐的东西，被各房分了，我也要不回来啊！”

　　“从你这儿分出去的东西，为什么要不回来？”虞泠温和地说，“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我说到做到。”

　　也不知道这项工作实在是太难还是怎么回事，李嬷嬷哆哆嗦嗦地支支吾吾半天，终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虞泠确定她还有呼吸之后就没再管她，把宁绾推到衣柜前，打开柜门，问她：“有没有你的？”

　　宁绾摇头。其实有几件，但别人穿过的衣服，她是不会穿的。

　　“小可怜。”虞泠关上柜门，蹲下来挽了挽她耳边的长发。

　　“我不可怜。”宁绾蹭蹭她的手心。

　　虞泠知道，宁绾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姑娘，于是她没继续这个话题，推着宁绾出去了。

　　坐轮椅对于宁绾实在是件新奇的事，虽然这个府里的景色她早就看厌了，那些人脸上的惊恐和嫌恶让她直想吐，但有虞泠陪着，好像一切都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虞泠的肺吸入了太多战场的烟尘和重度污染的霾，来到古代只觉得空气清新得要死，深吸一口气就能羽化飞升。枪林弹雨的日子过够了，跟人斗嘴根本是小菜一碟，难度太低，虞泠怀疑自己提前步入了养老生活，以弥补自己上一世英年早逝的遗憾。

　　“姐姐！”

　　虞泠辣手摧花，摘了好几朵别人花圃里的红海棠，坐在假山后面给宁绾编花环。海棠过红稍显艳俗，但戴在宁绾头上只觉得明媚可爱，衬出她肤色白得几乎透明，那羞赧又慌张的模样终于有了几分少女的灵动，和昨晚躺在床上死气沉沉的女鬼一点儿不沾边。

　　“怎么？不喜欢？”虞泠说着就要把花环摘下来。

　　“并非不喜欢，不过这是东厢的花。”宁绾两只手一起慌慌张张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把花环拿走。

　　“别怕，那个二小姐挺好说话的，而且她之前不也拿了你的东西吗？”

　　“你见过她了？”宁绾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古怪。

　　虞泠自然不会忽略这细微的变化：“不能见吗？”

　　“你觉得她很好说话？”

　　“初印象是这样。”虞泠注视着她。

　　“她骗了你。她之前踹过我好几脚，踹的这里，很疼。”宁绾轻轻牵住虞泠的手，带她摸自己的胸口，少女还未发育成熟的柔软让虞泠有几分尴尬，但她顾及着宁绾的情绪，没有强行抽离出来。

　　“她不是好人，姐姐以后不要见她。”

　　虞泠不置可否，单纯是因为做不到的事情她不会承诺。都在一个府上，往后出入府的时间多了，肯定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姐姐……”

　　宁绾见虞泠不说话，就伸手环住虞泠的脖子，慢慢把身体靠过去，虞泠身上有血的味道，尽管她身上根本没有伤口，但宁绾就是闻到了血腥味，还有一股阳光晒过的被子的气息，让宁绾觉得兴奋，又觉得安稳。

　　她眨眨眼睛，就要流泪，虞泠叹息一声，抱住她，轻轻摸她的头发：“我觉得你总是在撒娇，这样不好。”

　　“……对不住。”宁绾哑声道。

　　“没让你道歉。”虞泠轻抚她泪湿的脸颊，“我的意思是，会有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要去找，要去试，而不是赖在别人怀里撒娇。你年纪小，喜欢撒娇，这很正常，但是你总要长大，我不会一辈子陪在你身边。”

　　宁绾怔了怔，从虞泠怀里直起身来：“什么意思？”

　　“我跟你说过吧。我是异乡人，我迟早会离开这里的。”虞泠没有明说，毕竟穿越重生这种事太惊世骇俗。就算她一辈子都回不去，她也不会被困在高宅大院里。

　　宁绾很会看人脸色，更别说虞泠脸上明显的去意已决，她黯然垂下眸去，抬袖擦了擦泪痕，瓮声瓮气地说：“绾儿知道了。”

　　虞泠知道她伤心，但这种事情必须要打好预防针才行。她们有缘，但虞泠不会为了任何人甘愿被困在方寸之地。

　　因为那一点难以言喻的愧疚，虞泠对宁绾反而愈发娇惯起来。她擅长观察和侦查，狙击手最引以为傲的警觉在宁绾这里失了灵，她完全把宁绾当成了一个不经世事的善良的小姑娘，偶尔的疑虑在愧疚和怜惜的情绪下变得不值一提。

　　夜里，宁老太爷派嬷嬷请九小姐到正堂说话，宁绾只一句不乐意去，虞泠就在门口守了一晚上，谁也带不走她。

　　宁府的侍卫在虞泠面前就是送菜，哪怕末世前未经淬炼的虞泠都能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虞泠根本懒得出手，也不想和侍卫们过不去，干脆在院子里摆了一副棋，让自己的手下败将教自己陶冶情操。

　　围棋真难。

　　还是五子棋适合她。

　　天蒙蒙亮，虞泠终于放过了最后一个侍卫大哥，开始晨间训练。基地里的魔鬼训练在这里没有条件实现，但至少基本功不能落下，虞泠的每个俯卧撑都做得标准利落，无论是单手还是双手都四平八稳，挽起半截衣袖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充满力量，两百个俯卧撑快速做下来，面不改色，只是微微气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