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小姐》木星风暴

16、石像

　　虞泠拿着弩弓进了西厢内院，宁绾正在描剩下的半张匾额，听见脚步声便抬眸看过来，不冷不热地哼了声。

　　虞泠没有第一时间去哄她，而是搭箭拉弦勾至弩机牙之两齿，闭上左眼瞄准院墙上横斜出去的一支杏花，扣下扳机之前，她侧过脸，对宁绾说：“捂住耳朵。”

　　“砰！”

　　杏枝应声而折，利箭嵌入墙中。

　　没有虞泠想象中的那么不堪。

　　“这是……弩机？”宁绾蹙眉，似乎不太愿意把这种东西搁在自己院里，“父亲为了充脸面重金买回来的东西，为何在姐姐手中。”

　　“等我研究两天，重新造一个就给你爹还回去。”虞泠顺手把弩机放在石桌上，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

　　“姐姐又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嗯？”虞泠正想着造弩和特制箭矢的事情，冷不丁听她冒出这么一句，实在是不明所以。

　　“罢了。”宁绾叹息一声，也不继续描金作画了，坐在轮椅上，蹙眉闭上眼时唇也抿紧，似是极伤心极疲惫，连声音都显得清冷淡漠，“只要姐姐不离开，无论做什么事绾儿都不过问。”

　　“……”

　　虞泠一看她这苦大仇深的样子心里就郁闷，心想这么点儿大的姑娘一天到晚就会猜忌多疑，初见时那温柔体贴的劲儿都没了，难道真是她有什么问题，让小姑娘放不下心？

　　“我准备去三煞楼一趟，需要武器防身。”虞泠本来没想告诉她，省得她天天担惊受怕，本来就够胆小的了，“我没故意曲解你的意思，我只是不想教坏小孩儿。”

　　“三煞楼？姐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我为什么不能去？”

　　“非有贪嗔痴，不入三煞楼。”宁绾眼中满是慌乱之色，“姐姐，不许去那儿。”

　　虞泠知道她担心自己，走过去捏捏她的后颈，像捏小猫的后颈皮：“放心吧，我不会强求，花南花北和我一块儿呢，就算我再冒险，也不会把她们俩卷进去的。”

　　宁绾抱住她的腰，摇摇头：“不……”

　　“宁绾，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虞泠温柔地抚了抚少女的鬓发和额角，“不会去太久的，我知道你现在还离不开我，我也不放心把你交给别人。”

　　“姐姐执意要去……是为了寻找什么？绾儿愿散尽家财为姐姐取得。”宁绾的泪珠将虞泠腰侧的衣裳浸得半湿，哽咽着说话时更显得可怜又偏执。

　　“我去寻找真实的世界。”

　　虞泠这么说，宁绾不懂，就像她平时口中总爱冒出的一些奇怪生僻的词语一样，对于宁绾来说是另一个陌生的领域，但她还是忍着眼泪认真地思索：“我所在的世界，对姐姐来说是虚幻的吗？”

　　虞泠无法否认，但也不想肯定，她伸手触及少女泪湿的、温软的脸颊，缓缓地呼吸：“至少我希望它是真实的。”

　　她布满茧痕的手指刺激着少女的泪腺，宁绾闭着眼睛流泪，肩膀失控地颤抖，像一只淋湿的小狗。虞泠俯身轻吻她的前额，把她抱起来温声低哄：“小哭包，别哭啦，等会儿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

　　“看见……呜……就看见。”宁绾不死心，还是撒娇耍赖，“姐姐，我不想……不想你去。”

　　“嗯，很多事不由得你不想。”虞泠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很扎心，“但让你这么难过，不是我的本意。等我从三煞楼回来，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你从现在开始就可以想要向我提什么愿望了。我一定会回来，无论什么愿望，我也一定会满足你。”

　　宁绾不想许什么愿望，她从小就不爱许愿，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不喜欢，可是虞泠去意已决，她无法改变。

　　虞泠心肠太硬，宁绾自知哭泣软磨无用，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泪。三煞楼太过凶险，多的是有去无回的传闻，宁绾无法承受失去虞泠的痛苦。

　　她只剩下她了。

　　虞泠不懂小姑娘百转千回的愁绪，见哄不好就先分开各自冷静。她先去了一趟盛京街的铁匠铺，买回了一些小零件和一把刀，那刀足有两米长，长柄细刃，通体银亮，如水般绵柔却又锋利无比，削发如泥，挥舞起来如同凶悍的王蛇。

　　她根本不怕什么道诡传闻，有趁手的武器傍身就足以安心。

　　虞泠的行动力很强，第二天一大早就到茶馆集结了一批想要前往三煞楼的人马，告别莫闻琴和宁绾时晨曦初现，暮春微凉的阳光铺满顺东街的青砖，她看着轮椅上格外沉默忧郁的小姑娘，内心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策。

　　虞泠定了定心神，走回去替小姑娘系紧了披风的绸带：“乖乖等我回来，知道么？”

　　宁绾瞬间红了眼眶，偏了偏头似乎不想看她，最终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彻底移开目光。

　　虞泠站起来，和莫闻琴说话：“小姐的饮食起居就拜托你了，她很喜欢你，也很听你的话，把她交给你我很放心。我离开的这几天如果有谁欺负小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定要帮我留意着。”

　　莫闻琴连忙表态：“我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虞泠点头，朝她友好地笑了笑，余光却瞥见宁绾正紧紧盯着自己，虞泠疑惑地看向她，这时花南花北负剑走过来，礼貌地叩叩偏门：“虞队，好了没？茶馆那边催。”

　　“稍等。”虞泠卷起长刀，拿起重新组装的新弩机，俯身凑近泪眼朦胧的小姑娘，替她拭去了眼睫含住的酸涩泪珠，“多则七天，少则三日，我会回到你身边。”

　　宁绾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手中攥着虞泠没有收回的“001”号南方基地特种兵身份铭牌，眼底情绪晦涩不清。

　　因为宁绾的缘故，虞泠一路上很赶行程，基本上没有跟随大部队行动，花南花北还能勉强跟上，其余人就只能跟着她们留下的标记确定前行的路线。越往西北走，天色越暗，那种暗色并非寻常的太阳西沉，而是风沙裹挟的煞气满盈，花南随身携带山海镇，花北祭出最擅化解三煞的铜麒麟，虞泠第一次见到活动自如的非人类异象，却也不害怕，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仿佛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引导着她不断往煞气深处走去。

　　“虞队，我有个猜想。”

　　“你想得没错。”虞泠看了一眼越来越暗的前路，又回头看风沙肆虐的来路，终于在石头上刻下“止步”二字，镇于背对煞气之处。

　　花南花北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所以三煞楼其实是个回收魂魄的地方？那我们还去干什么？不是自投罗网吗？”

　　“你们不想知道我们到底为什么来到这里吗？如果真的是因为我们是这个世界的异类，那么魂魄回收要到哪儿去？”

　　“可是虞队，你答应了宁九小姐……”花南难以置信，虞泠在她心目中是最信守承诺的人。

　　“是啊，我答应了她。”虞泠立定，像一棵挺拔的劲松，看向前途未卜的风沙深处，狂风吹起她向来一丝不苟的鬓发，将她的视线扰得有些模糊，“所以我们一定会活着回去。”

　　三人走了不知多久，三煞楼巨大而宏伟的楼影突然近在眼前，像不期而然浮现的鬼影，三个从异界流落他乡的女人互相依靠着后背，用物理武器和传家法器驱散着一团团试图将她们吞噬的黑雾，当她们走进楼宇正殿时，一切的风沙和邪煞全都消失不见，一声空灵的鹤鸣声仿佛自很远的地方传来，虞泠手中的弩弓和卷刀凭空蒸发，她猝然回头，原地已经没有了花南花北的身影，只有一本泛黄的古籍，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之中。

　　虞泠上前翻开那本故弄玄虚的古籍，却发现其上记载的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而是九小姐宁绾的一生。

　　周岁识文断字，三岁能颂诗书，五岁口诵经史，七岁吟诗作对，九岁弹琴如神，志美行厉，远见卓识，然五行忌火，十四逢大灾，十五岁以残破之躯嫁与高家嫡子为妾，沦为高门大院之耻，因不堪受辱自尽，时年十六。

　　虞泠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缩，不忍心仔细翻看，只读到最后一句——此女怨气极阴极重极凶，化为三煞楼，牵连异界，入局者须以身化煞，保一界太平。

　　“虞队！没事吧？！”

　　虞泠眼前一黑，再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正殿中央，花南急得快哭了，花北不停地在她身上摆着各种石头，像是一种特殊的阵法，虞泠拿掉身上的石头，坐起来问她们：“我晕过去多久了？”

　　“大约半个小时！虞队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你们有见到一本书吗？”虞泠并不怀疑自己的记忆，只是需要确认是否所有进入三煞楼的人都会得知宁绾的生平。

　　“没有。”花北接话，“这楼太蹊跷了，我们没办法破它的魇气，虞队，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轻易相信。”

　　虞泠点头，从地上站起来，看向正对着她们的一尊石像，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这尊石像眉眼间的神态很像某个爱哭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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