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春深》小梅妮卡

6、枯木逢春

　　“打了一顿？”
　　“嗯，老东西说我是蛮人，那我就蛮给他看。”
　　“人呢？”
　　“不知道，打了个半死，让人拖出去了。”
　　顾景晟原本以为自己嘱咐的已经够清楚了，让九天低调的把府内底细不明的人清理出去，没成想，不仅不低调，还快要闹出人命来。
　　“这将军府乃王上御赐，府上之人说不定就是王上的眼线，你这一上来就动粗，是真嫌咱们的处境还不够麻烦吗？”
　　九天一脸委屈。“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十天半个月走不利索罢了。我挺低调的啊，我只不过是习惯站着吃饭，他就冲我指指点点，我趁势和他争辩了一番，然后动了手把他赶出去，这不挺低调的。”
　　“你管这叫低调？”
　　“动静是大，但别人绝不会怀疑是你的授意。毕竟是他先开的口。”
　　“除了被你打残的总领事，账房和管家探了吗？”
　　“这两人问题不大，之前就都是这府上的老人。尤其是管家刘伯，鳏夫一个，吃住都在府上，人还怪好的，今天我和那老东西吵架，他还替我说话来着。不过账房还是得换成咱的人，毕竟是管钱的。”
　　顾景晟看着九天晃着他那钱串子脑袋，哭笑不得。
　　“除了这三位，下人们加上厨娘，一共就十人，那厨娘做饭也就一般，我就都给辞退了。”
　　“直接辞退？”
　　“啊。”
　　白日里在宫内破解机关时，顾景晟都不曾这般头疼。不过也怪自己，为什么要从元康把九天带出来，又为什么要交给他这样的差事。
　　看顾景晟欲言又止，九天解释，“这人的底细哪那么好探清，我初来乍到的怕有疏漏，耽误咱们的大事，干脆就直接都清理走，全部换上咱自己的人最放心。”
　　“你这样是会惹人注意的。”
　　“不会，中午和那老东西打完架后，我一琢磨，正好趁着小爷我怒发冲冠，不如就再继续打滚发疯，把他们都吓走算逑。结果还真就奏效了！将军，我发誓，我只甩盆砸碗了几下。没想到这盛都里的人如此的不经吓。”
　　“这府内下人们平日里连个生人都不见，乍一看见你这么个疯疯癫癫的黑皮莽汉，能不逃命吗。”
　　九天撇撇嘴，知道自己今天这事儿办的不合顾景晟的心意，便也任由他嘴上收拾自己。不过如此想来，顾景晟倒觉得九天说的没错，与其小心翼翼打探底细，再寻个旁人看不出破绽的法子暗中给府上换血，还不如借九天这火爆脾气做幌子，顺其自然又直截了当的清理。九天从未踏足盛都，旁人也不知他的底细，只知道是自己从元康大漠带来的毛头小子，不讲礼数，急躁火爆都是情理之中，就算王上哪天真的以此事提点自己，也只能说是自己对手下管教不严。
　　倒也别说，九天还真用最简单的法子，了却了自己心头的一件大事。顾景晟便也不再继续埋怨，只从腰间摸出几两碎银，丢给九天。
　　“出去买点儿吃的回来。”
　　“都给我的？”
　　“我也要吃！厨娘都被你轰走了，府上还有吃的吗？”

　　第二日，未及朝办的是时辰，顾景晟便又早早进宫。若梨儿还未从宫中脱身，那么耽搁一日便有一日的风险，原先只以为是个被利用的宫女，如今却知道这梨儿可是位身手了得的死士，留这样的人在宫内，风险不言自明。
　　和他一样想法的，是尚宗明。两人像是约好一般，竟同时出现在了昭和宫外。尚宗明见到顾景晟颇有惊喜，但顾景晟却像是意料之中。
　　“大人，属下已查看了昨晚至卯时捕风和守宁卫队的巡查纪要，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女人莫不是真能上天入地不成？”
　　“我昨晚回去想了想，近日来只凭一个女婢消失案，就让宫内人心惶惶，草木皆兵。我们的对手应该是蓄谋已久。况且那枯井的机关异常巧妙，能在宫内布下此局的也绝非梨儿一人。这些人手段神鬼，心机更是难测，所以不能以常规手段去破他们的迷局。”
　　“您是说，咱们昨日的搜查方式不对？”尚宗明挠了挠头，“昨日大小宫苑，在册的荒废的都没放过一间，就连马兽圆里的水缸，我都命人翻了一遍，就差将这南盛宫里的每一块地砖翘起来检查了，还能怎么搜？”
　　“别急，越是着急越容易遗漏重要的细节。”顾景晟说着，从井畔捡起一枚落叶，在手中摸索把玩。
　　“我在元康太久了，那里四季黄沙漫天，不见绿意。久了便也忘了这草木随四季变化的风景。如今回到盛都，才重拾记忆。你看，临近入秋，虽气温未变，但这叶子便知道到了落地成泥的时节了。”
　　“大人还有心思看落叶，我可没有您这境界。”
　　“对了，宗明，谢谢你啊，昨天你推荐的悠心塘，风景很是不错。尤其那亭子。”
　　“嗯，我平时心烦了，也喜欢去那。那里一向人少，毕竟远离内宫，而且也不是贵人们喜欢的风格。”尚宗明心不在焉地应付道。
　　“你也觉得那处不同其他湖亭？”
　　“当然，那里清爽干净，眼界无遮无挡。属下欣赏不来那些又是竹子又是斜柳的园艺，只觉得眼花缭乱，反倒是悠心塘那里，清爽简明。”
　　“我也有同感，那的密叶蓉长得很不错。”
　　“属下不认得，宫中这些树，在属下看来都大差不差。那里的和这里的又有什么区别。”尚宗明伸手指了指枯井旁的古树，这树粗需两人环抱才行，此刻还正枝叶繁茂。顾景晟手上的落叶，想必便来自此树。
　　“这也是棵密叶蓉。”顾景晟打量着古树，第一次发现，密叶蓉竟然也生气根，不知道是因为这棵树年岁较大所致，还是品种略有不同。但这问题想必尚宗明给不出答案，这小子此刻正百爪挠心，琢磨着梨儿究竟能藏身哪里。
　　偏巧，不远处正有位打水的宫人经过，顾景晟立刻唤他过来。宫人看着颇为沉稳，想必也是位宫中老人。听到顾景晟是打听这密叶蓉的事儿，神色方才更松弛了些。
　　“大人，您仔细看，这并非密叶蓉，而是绿魔藤，又称小叶爬。”
　　“小叶爬？这树是已经......”
　　宫人笑眯眯地点头，“大人说的没错，这密叶蓉已枯死多年，但树根庞杂，又担心移调伤了宫内木脉，便沿着树根种下这绿魔藤。绿魔藤见光便生，几年的功夫便将古树的枝丫攀爬的满满当当，说也奇怪，这绿魔藤似乎与密叶蓉前世是一家人，不仅叶片长得相似，时间久了，它的主根也和密叶蓉的主干生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远远看去，外行人根本察觉不出，只道是枯木逢春呢。”
　　“难怪我昨日在悠心塘看到的密叶蓉，并不见有气根，原来这是绿魔藤的气根。”
　　“正是，这气根原本宫人们日常是会修修剪剪的，但此处......”宫人面有惧色地指了指枯井，“想必是园艺宫人胆小，这几日没有过来，导致这气根生的垂了下来，才让大人发现这枯木逢春的秘密。”
　　“原来如此。”顾景晟朝宫人抱拳谢礼，送走宫人后，方才凑近枯木。饶了两圈后，朝尚宗明喊道：“也绕了这些时辰，先回办事堂喝些热茶吧。”
　　宋宗明觉得奇怪，这顾景晟怎么也不像是查案期间还有心思喝茶的人，如今这样说势必有原因，便一边嘴上应着，一边朝顾景晟比划。果然，顾景晟朝他走来时，用手指了指身后的那棵枯木逢春，神色有异。
　　难不成，人藏在了树干里？
　　虽是第一次合作，但两位实干派却生来有些默契，顾景晟打着手势，尚宗明便迅速领会意图，立刻轻声潜入树的另一侧，见他就位之后，顾景晟一边嘴上打着哈哈，自言自语说着“护殿司也不知道有没有好茶”时，一边脚下蓄力，电光火石间，疾风步法飘移到至树前，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劈斩下枯木两侧半人高的野嵩，树干上赫然出现一木洞，顾景晟不敢犹疑，剑气直逼洞中。
　　“出来吧。”
　　与此同时，尚宗明也已守在另一侧，让洞中之人绝无破局的可能。
　　一声叹息，从洞中传出。片刻后，一妙龄少女缓缓钻出，身着南盛宫女婢服饰，腰带上绣有“昭和”字样——果然是梨儿。
　　看到面前两人，梨儿并无惧色，反倒饶有趣味的打量起两人来。
　　“妖女，是谁指使得你？”
　　尚宗明迫不及待开口问道，而顾景晟则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女子，确认她身上并无利器后，递了个眼神给宋宗明，让他上前绑人。
　　梨儿一言不发，任由尚宗明动手，脸上甚至还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笑让顾景晟不敢放松，但尚宗明此刻却巨石落地，已有大事已成的欢喜模样。毕竟尚大人的手腕下，还没有问不出真相的犯人。
　　再三确认了枯木中不存在其他宵小之徒以及伤人性命的器物后，顾景晟才将此处交给捕风卫队去做后续收尾，自己则随尚宗明，一同押解着梨儿朝护殿司方向走去。顾景晟心里盘算着，自己要先去面见王上汇报案件进展，梨儿则可以让尚宗明先行审着。看这女孩的样子，不像是一时三刻能说出什么的人。但有了这个口子，便不怕揪不出这宫中作祟之人。
　　尚宗明牵着梨儿身上的链绳，跟在顾景晟身后。
　　“大人，你何时猜到这妖女藏在树中的？是不是你说喝茶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是故意如此，好让这妖女放松警惕，束手就擒吧。”
　　“你这副阶大人倒真是没白做。”
　　尚宗明憨憨一笑，继续说道：“要说那儿可真是处绝妙的隐蔽之所，毕竟谁会猜到这枝繁叶茂的大树，竟然主干中空，可藏污纳垢呢。”
　　“那日她从井中跃出后，应该就藏在此处，所谓灯下黑，在侍卫们的眼皮子底下才更容易钻空子，想必前夜她便又是躲过巡夜守卫后，跑去公主的寝殿，上演那出窗畔夜鬼的把戏。”
　　“真是狡诈万分，什么人能想出藏在树里的主意，这得多变态啊。”
　　顾景晟听后，瞥了眼尚宗明。
　　“又说错话了。”尚宗明心中暗想。“但确实够变态。”

　　突然，一股异香猛烈袭来，顾景晟朝身后看去，却见尚宗明也愣在原地，惊得宛如呆鸡，而他手中链绳的一头——梨儿，正宛如日头下的冰雕，快速融化着。准确地说，是血肉在飞速消失，先从胸口处开始，而后上下蔓延，梨儿还不及发出一声，少女脸庞便只剩下惨白的头骨，随着衣衫一同滑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