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无此声》魅如初

21、长相念

　　相思成结，心字成缺。

　　傍晚，晚膳后，文书娴回到房间。书案上摆放着下午翠儿送来的礼物，一支上好的戴月轩的毛笔，是方绍杰让人送来的。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张字条，字条上短短数语：笔赠佳人。

　　还记得晚膳时分，翠儿拿来方绍杰的礼物时候，清洛瞬间暗淡下的神色，尽管这个神色很快就被她的笑颜遮盖，但那一霎的眼眸却犹如被刀刻在了她的心头。晚膳后，清洛就回了房间，不再出来。

　　望着对面紧闭的门窗，她轻叹了口气。

　　时间不早了，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夜色微凉。她有些心绪烦乱，胡乱的翻阅了一会书本，终究是兴趣缺缺，最后只得放下书本，躺上床准备早点歇息。

　　因为下雨，夜晚有点凉，她躺下后让翠儿多添了条被子，然后盖吩咐翠儿去隔壁休息，自己也合上了眼睛。

　　然而，尽管睡下，却没有一丝的睡意，白天的一幕幕像画面一样在脑海中反复的翻滚，她翻来覆去的，辗转难眠。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文书娴喃喃低语，目光落到了窗外。

　　窗外的雨滴似有如无地敲打着窗檐，发出空洞的声响。微弱的烛火摇曳，在窗影下倒影出斑驳的影子。

　　此时的清洛在干什么呢？文书娴回头望着被风吹动左右摇曳的烛火发呆。

　　终究是难以入眠。她叹息一声，起身，披了件外套，来到书案前。

　　铺开宣纸，沉眸。醮墨，挥笔。

　　熟练的笔法，只见笔尖轻轻地在纸上勾起一人影的轮廓，落笔柔和有力，画中人桀骜的神色微妙地跃然纸上，笔法一气呵成，形如流水。

　　旁批：只是当时已惘然，落款：娴。

　　凝神着画中的人影，蜡烛的泪花滴满了书案，文书娴恍若未觉。

　　清洛的房间里，和文书娴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她。

　　清洛望着窗户外明亮的月色，她手中握着的是那颗青色的琉璃珠，神色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给文书娴带来礼物的同时，方绍杰也同样给她带来了一封信件，信件同样是短短数语：事有眉目，回详谈。

　　方绍杰必然从文府查到了某些线索，尽管方绍杰没有详细说明是什么，但不知道为何，清洛总是有些莫名的不安。除了这个事情外，还让她有些烦乱的事情是，方绍杰对文书娴那明显的好感。

　　清洛狭长的眉眼微蹙，她低声叹息一声，将琉璃珠收到衣袖中放好。很多的事情，她都不能控制，很多的事情都不由得她的心。

　　如同她救了文书娴，而文书娴也救了她。她们之间究竟是谁欠了谁？

　　有时候，她会问之间，去救文书娴是必然的抉择，还是一时的兴起？答案让她害怕。让一个人太靠近自己身边，是很危险的。清洛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在俗世的浪尖上翻滚的随波逐流的戏子，师傅的话还言犹在耳。

　　一日为戏子，终其一生也无可逃脱。

　　无谓的笑笑，然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便霎时顿住。她想起了文书娴白天说不喜欢她那如皮影人般的笑容。文书娴简单的看透了她伪装多年的面具，直接地豪不犹豫的击破了它。

　　戏子的面具，她一直带了这许多年，而文书娴却是唯一一个直面的毫不掩饰的告诉她，她的虚伪。

　　起风了，夜晚的寒夜扑面而来，清洛打了个寒颤。

　　刚想关窗，淅淅沥沥的雨滴滴答答的打落，树叶的顶梢似乎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夜雨，折弯了腰。雨水混合着泥土的的味道散发开来。

　　把窗户关好，把所有的一切都隔断在外面，清洛感觉安心些。才准备睡下，窗户上噔噔的敲打声，她一惊，这么晚了是谁？

　　推开窗户，文书娴青如莲花般的容颜映入眼帘，夜晚的雨滴这烛台摇曳下变得妖艳，她那晶莹剔透的眸深沉让清洛移不开眼。

　　“我们去听雨吧。留得残荷听雨声，很美的句子，是不是？”文书娴给了迷离中的清洛一个妖媚的笑容。清洛微微一愣，然后迷惑地点点头。

　　风婆娑，雨淅淅。

　　夜晚的风雨微寒，清洛担心文书娴淋湿，她从门后拿出一把青色的油伞想要给文书娴。文书娴却摇摇头，她明若秋水的眸有小小的企盼，轻声道：“我们能不用伞吗？雨不大，我喜欢雨水打落在身上的感觉。”

　　清洛看看天，无奈地叹息一声。关了房门，清洛和文书娴悄悄的出了别院的大门。

　　别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荷塘，碧绿色的荷叶和大朵大朵的荷花很是美丽，清洛和文书娴白天有时候会到这里听荷叶和小鸟唱歌。

　　夜色里两个人影肩靠着肩膀手挽着手在小石径上游走。雨有点凉，风卷起了清洛的衣袖，她挽着文书娴的的手却没有动摇，温暖的把书娴牢牢的包裹。

　　荷塘旁有个凉亭，两人顺着小径来到凉亭坐下。文书娴的额头和长发被雨水微微的沾湿，她却不意外，反而很开心。

　　“清洛，我喜欢这样的夜晚。很有诗人的肆意。我一直以来很向往这样自在自由的生活。”夜晚的书娴一点不像白天的被人人称羡的大家小姐，少了分刻意的做作，多了份随意。

　　“你这样很好。”清洛把背心靠在凉亭的长凳上，放下挽起的长发，长发在夜色中随风飘舞，清秀的身影和荷塘旁的树影溶为一体。

　　“纵有万般风景，风过残红无痕。戏梦痴缠无数，灯火阑珊处朝暮。夜深千丈灯如梦，咫尺却天涯隔。”清洛抬眼望着远处的风景，轻声吟唱，她那清凉的音色透过雨夜飘荡在夜风中。

　　文书娴的目光凝视着荷塘远处，幽幽叹：“你唱的很好听，只是太凄切了。佛说，世界万物得失皆是尘土，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看透？你，太过于执着于眼前的事物了，这样何苦呢？”

　　“呵呵。”清洛用手拂拂被风吹得得凌乱的发丝，直视文书娴的目光变得木然森冷：“你如果从小连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每天都被噩梦惊醒，还要被师傅责罚练习曲目，还能如此豁然吗？”

　　文书娴心口一窒，豁然刺痛。半响开不了口。

　　清洛也没有想要书娴回答，她的思绪像陷入了回忆之中。

　　文书娴沉默不语。清洛之前那低低沉沉的声音，仿若她带到了她心底的世界，哪里是漆黑的，毫无光明的世界。说不出心底的疼痛缘何而来，文书娴只能用她那双清澈的双眸，在夜色中打量清洛。

　　“千杯酒，万盅奈，笑颜唱新愁。你是大家千金，你厌倦现有的生活想要远飞，可你知道吗？你这样的生活是多少人都期盼不来的。”清洛毫无避讳文书娴的搭理，她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容，那深如潭水的眼眸闪过讽刺的光芒。

　　微微的一声轻叹。

　　文书娴站起，走到清洛面前蹲下，抬起清洛的手，一鸿静水的眼眸有断然的决心，言语铿锵有力：“我命由我不由天。”

　　清洛的娇躯重重的一震，文书娴的凛冽和坚决的言语是她从未想过的。她半晌有些回不过神来，然而当她想到文书娴的身份和她自己身份，她忽然笑了。

　　她缓慢地抽出文书娴握着的手，站起身来背对文书娴。朦胧的影子下的清洛在文书娴眼底更加不真切。沉默片刻，清洛开口，言语平静：“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你，一个大家千金，我，一卖唱戏子。”

　　“原来，从头到尾你都是这样的想法。是我，太天真了。”

　　文书娴笑了，她笑得很放肆，就像清洛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坐在石头上仰望天空时那样的自然随性。她笑了很久，久到笑出了眼泪。夜色中久久回荡着她嘤咛的笑声，似欢喜，似悲伤，似了然，似决绝。

　　“你何必如此。”清洛的背影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可是她的声音却如此清晰的传到文书娴的耳畔。依旧是那么的清凉，清凉到让人寒冷的地步。

　　文书娴再望了一样夜色中清洛的背影，她伸出手来捧着凉亭外的雨丝，轻笑道：“真是天凉好个秋。夜晚的秋天，更是如此。”

　　说完，她不等清洛回答，便转身离开凉亭。

　　“我累了。回去吧。”

　　听到远去的脚步，清洛猛然转身，夜色中文书娴清瘦的背影在雨中渐渐远去。她想迈出脚步去抓住什么，然而伸出手却只是空空。手心处的冰冷的雨滴，然而比雨滴更寒冷的是心底。

　　夜雨来得快，也歇的快。月亮出来了。

　　小径上，把文书娴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孤寂。

　　萧萧细雨夜风紧，却拥孤影怨早寒。

　　长相念，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