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以后》子顺

5、妄想

　　少年随性慵懒姿态安然，少女不躲不闪回眸凝望，两个人隔空对视。
　　许久。

　　齐澍不记得故事里有没有Dr. Zander这个角色，但赵臻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两只眼睛亮得惊人，她全知道。

　　她就是故意的，也根本没想过隐藏，甚至还期待着被人拆穿。

　　齐澍勾唇，乖乖女？好学生？
　　看起来赵臻同学远没有那么一览无余。

　　两个人对视许久，直到老师走进教室，李露许握着赵臻的手腕，用力一扯，将赵臻扯到凳子上。

　　赵臻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她眼中的事物飞速旋转，全都陷进漩涡里，然后整个世界的涂层都开始剥离脱落，露出一副她熟悉的所谓现实的模样。

　　直到此刻，赵臻才感受到自己满身血液回流和胸腔中的“砰砰”心跳。
　　她仍然活着。

　　她知道那首诗，也知道那本小说，她看过那本书里的故事，她了解故事里的激情肆意与不合时宜，尤其是在教室里，是绝对的不合时宜。

　　她知道，她全知道，她是故意的，故意做出不正确的事。

　　那首诗现在仍然留在黑板上。
　　身边的每一个同学们都会看到，教课的老师会看到，巡检的主任也会看到。

　　当大家都不知道的时候，赵臻是有些失望的，她想要当众被拆穿，随便是谁，只不过那个人刚好是齐澍。

　　被齐澍揭穿的时候，赵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兴奋得战栗。

　　被当众拆穿，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毁于一旦，刺激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
　　是梦，是幻，是赵臻的渴望与想象，是一场畅快淋漓的癫狂妄想。

　　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一下倾泻而出，然后凉风终于能从她心间穿堂而过，驱走夏日的闷热潮湿。
　　所以那个时候，赵臻当然要承认了。

　　赵臻想她一定是疯了，她在期待些什么？她在期待毁灭。

　　理智回归之后，赵臻突然才意识到那个人是齐澍，她是在跟齐澍讲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绯红爬满脸颊，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赵臻不敢想象自己在齐澍心里是怎样的形象，一瞬间心乱如麻。

　　想扭转都没有办法。
　　齐澍还向赵臻确认过她的名字。

　　啊——

　　思来想去难有答案，还是学习吧。
　　赵臻将一切搁置在一旁，推了推眼镜，霎时收了心神，拿起笔进入学习状态。

　　……

　　一天的学习结束，已经是深夜。

　　赵臻推开门，家里关了灯一片黑暗。
　　房间里的一切全都停摆，只有风扇在黑暗中继续转动，发出呼呼声，像是夏日的呼吸。

　　这是赵臻妈妈王含芳的习惯，晚上睡觉前，王含芳会将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都关掉，节约用电。
　　要不是天气太热，她也不会开风扇。

　　妈妈应该是睡着了，赵臻放轻了自己手脚的动作，借着几分月光，她蹑手蹑脚走向自己卧室。

　　“啪嗒”一声，灯被打开。

　　赵臻被这个突然的灯光晃的睁不开眼，她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让眼睛慢慢适应这个环境，“妈，我回来了。”

　　王含芳站在开关前，看见赵臻，她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温暖的笑容，就连皱纹也好像被抚平了一些。
　　“臻臻回来了，在学校学习辛苦了，想吃点什么吗？我去给你做。”

　　赵臻完全不饿，而且她也不想麻烦她妈，“妈，不用忙了，你自己去睡觉吧，不用管我。”

　　王含芳揉着腿走到赵臻面前，抢在赵臻推门之前帮她推开了房门，她脸上充满愉悦与期待，“进去看看。”

　　赵臻疑惑地走进房间，她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房间，房间很小，一眼就能看到所有——墙壁上多了一个挂式空调。
　　其实现在是九月，夏天已经快过去了，现在安装空调只能等来年才能用的比较多。

　　但赵臻是开心的，语气也轻松快活起来，“空调？家里什么时候装的空调？”

　　王含芳将空调遥控器塞到赵臻手里，“今天刚装的，你快试试凉快不凉快。”

　　“滴”。
　　赵臻打开空调，一股清凉的气流立刻扑面而来，闷热黏腻的感觉倏然散去。

　　“真好，怪不得人人都用空调呢。”王含芳感慨一声。

　　过了一会，王含芳端着一盘的水果，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她将果盘放在赵臻书桌上，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赵臻揉着脖子抬起头：“妈，我不渴也不饿，你别忙了，我自己有手有脚的，想要什么我自己会弄。”
　　王含芳身上有很多劳损性疾病，尤其是右腿最近疼得厉害，不能太受力，一走一跛的，赵臻不想她受累。

　　王含芳摸着赵臻的脑袋叹了口气：“我们臻臻打小就听话省事。”

　　“唉……”王含芳又长长的叹息一声，“我们臻臻受苦了，爸爸早早没了，你妈我身体也不争气……”

　　从那声叹气开始，赵臻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笔顿住。

　　王含芳又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个学期助学金开始申请了吗？别忘了这事，跟老师好好讲讲咱家的情况，让他可怜可怜咱们。”

　　赵臻避开她的视线，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王含芳眼尾混浊的水渍，毫无情感起伏地说：“申请已经交上去了。”

　　王含芳问：“什么时候出结果？”

　　赵臻低着头假装自己很忙，她捏紧手中的笔，欲盖弥彰地解释：“可能是这两天老师在忙运动会的事，还没来得及，过两天吧。”
　　她需要想办法弄点钱，赵臻想。

　　王含芳点点头，临走前她又叮嘱了句：“你好好学习吧，我出去了。”

　　“妈。”赵臻叫住她，“你今天就睡我这吧，我这屋开了空调，凉快。”

　　“我才用不着空调，你妈我可没那么金贵，你看我天天在大太阳底下干活挣钱不也没事吗，那用得着这些。”

　　王含芳佝偻着腰，脸上露出一种谦卑的笑，“我没那么金贵，电费和空调这么烧钱，要不是为了你，我哪舍得啊。”

　　赵臻拿着笔，笔尖在纸上戳出黑点，她的小拇指恰好碰着空调遥控器，冰凉塑料的触感被无限放大。

　　“咱跟别人比不了吃穿，也不跟他们比吃穿，就比学习。”王含芳再次语重心长地叮嘱，“你好好学啊。”

　　“嗯。”

　　赵臻微笑着点头。

　　赵臻关掉了空调。

　　另一边。

　　齐澍双手环抱，脸上没有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院子里泳池的水是你让人抽干的？为什么？”

　　聂春文用做了精致美甲的手掀开自己的眼罩，懒洋洋地说：“嗯？”
　　她穿着丝绸睡衣，皮肤白皙透亮，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岁。
　　她懒洋洋地打呵欠：“找你爸是吧，他去酒店找朋友睡觉去了，跟以前一样，你知道的。”

　　齐澍毫不留情地直接戳破她的真实想法：“我不找他，是你找他。”

　　聂春文不说话了。

　　赵阿姨急匆匆地从一楼走了上来，她解释：“泳池的水是我抽干的，太久没用了，太太让我清理一下。”
　　赵阿姨是齐澍家的保姆。

　　“嗯。”齐澍离开。

　　赵阿姨将齐澍和聂春文的互动看在眼里，母子俩的关系还真是冷淡，有钱人家都这样？

　　赵阿姨追着齐澍离开：“您要喝点什么吗？”
　　她是这两天才招进来的保姆，就是应对齐澍的突然回家，所以对齐澍最上心。

　　这家工资开的很高，赵阿姨当然高兴又热情，“今天第一天去学校感觉怎么样，同学们都好相处吗？有什么印象深刻的同学吗？”

　　齐澍下楼的脚步微顿，淡漠的眸子里起了一丝波澜，他想起来那首艳色故事里的纯情诗。

　　第二天早上。

　　赵臻桌子上切好的的水果只吃了一点，其余全都氧化变黄，水只喝了半口，变得又冰又凉。
　　因为她昨晚不渴也不饿。

　　赵臻将水果全都塞进肚子里。
　　放在家里，就算是坏掉王含芳也不会吃，因为这是特别给赵臻的，再怎么劝王含芳也没用，只会浪费了。

　　初秋的早晨。
　　橘色的阳光为整个世界披上一层薄纱，形成一种独特的秋日气息。

　　赵臻抬头：普通的一天，又开始了。
　　但是会遇到不平常的人。

　　————

　　“臻臻！”一个笑容娇俏的女孩站在七班教室门前，倚着门框向赵臻招手。
　　是高三二班的吴今语，赵臻高二时的同学，她们有段日子没见面了，高三了大家都忙于学业。

　　赵臻不明所以地走到外面走廊上：“今语，有什么事吗？”

　　吴今语笑吟吟地挽住赵臻的胳膊，十分亲切，“臻臻，明天就是运动会了，我被安排整理安置一些器材。”

　　吴今语是二班的班长，这个工作大概率是她自己安排给自己的，在高二的时候她当班长的风格就是身先士卒。

　　这不是一个好活，需要在太阳底下整理器械，又热又晒，需要力气而且非常消耗。

　　赵臻双腿并拢，脚尖并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双手不知所措地交叠垂在身前，乖巧地听着，“那……辛苦你了。”

　　她大概猜到了吴今语的意图，因为高二的时候吴今语也经常这样，她揽了活，但是让赵臻去做，赵臻总不拒绝，但她不是傻子。

　　吴今语凑到赵臻耳边，“这两天我正好生理期，你能不能帮我做一下这个工作，好不好，好不好？”

　　也就是，她明明知道自己是生理期，但还是揽了这个工作，然后又临时来找赵臻帮忙。

　　二班跟七班甚至都不在同一层楼，但吴今语还是特地爬楼来找赵臻帮忙。
　　不是同班同学，不是同一层教学楼的其他同学，就是赵臻，因为她笃定赵臻不会拒绝。

　　“不好。”一个慵懒的声音从赵臻头顶上响起。

　　赵臻努力仰头去看声音来源，她看见一张让她怦然心动的脸，立刻仓皇收回视线，身体转了一圈，面向齐澍。

　　齐澍随性地站在赵臻身后，宽肩窄腰，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叉，阳光在他身后，模糊了他的轮廓。

　　看着齐澍的模样，赵臻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张老师让齐澍穿校服的原因。

　　“你们挡住路了。”齐澍说，他的目光在赵臻脸上停留了一瞬，移向赵臻身后的吴今语，然后没再移开。

　　赵臻和吴今语两个人立刻让出一条路。

　　看见齐澍，吴今语咋舌，她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你们班昨天下午来了一个游泳冠军，但我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帅，从今以后，我也是他的粉丝了。”

　　吴今语非常漂亮，这是公认的，就算大家都素面朝天，她也非常出众。

　　与此同时，吴今语眼光也很高，之前听到传闻说齐澍是帅哥，那时她根本没放在心上，真正见到齐澍以后。
　　哇哦。

　　“臻臻。”吴今语摇着赵臻的胳膊，小声说：“他是你们班的，你肯定跟他关系好，帮我跟他要个签名吧，好不好？好不好？”

　　赵臻眨了眨眼，轻叹：“不太好。”
　　她跟齐澍的关系不算好，帮她要签名这事也不太好，齐澍一直不喜欢给别人签名。

　　吴今语完全没想到赵臻会这么直接地拒绝她，她一下愣在原地，有点尴尬地扯着笑，“啊？”

　　“或者你可以考虑直接问问我？”齐澍停住脚步，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弯腰与吴今语平视。

　　吴今语眼睛亮晶晶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齐澍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臻心里一怔，齐澍向来谁的面子都不给，他不想就没人能强迫他，赵臻关注他的消息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他给人签名。

　　吴今语笑颜放大，精致的五官愈发动人：“我的名字，吴今语。”

　　“吴今语。”齐澍咬着尾音复述了一遍，在他的唇齿间，这个名字都多了一份缱绻的味道，“很好听的名字，我记住了。”

　　齐澍拿出纸笔。
　　【to 吴今语
　　祝你自由快乐，心想事成。
　　齐澍】

　　赵臻垂着头默默地站在一旁，搭不上话也不能离开，她刚刚的拒绝好像是一个不识趣的恶人，让她只想钻进地缝里。

　　“谢谢。”吴今语像是捧着珍宝一样捧着那个签名，她转头对赵臻说：“臻臻，你记得在明天之前将器材整理好。”

　　可是赵臻还没有答应。
　　赵臻向吴今语解释：“今语，抱歉，昨天晚上太热了，我完全没睡好，现在我身体状态很差，又累又困没什么力气，实在没办法帮你。”

　　“啊。”吴今语愣了一下，然后善解人意地安抚赵臻，“没事没事。”
　　倒显得赵臻像那个坏人。

　　吴今语觉得赵臻这个借口实在有些一言难尽，晚上太热开空调就行了啊，怎么会热得睡不着。

　　赵臻转身。
　　她一抬眼，就跌入到了齐澍的褐色眼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