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滨：和二事》余涂Yadoo1

3、第一章 葱岛（2）桃潭山庄

　　王帅预定的农家乐在土石桥以右，驾车过桥后沿着环岛公路向前行驶约800米，途径另一个名叫“桃林山庄”的农家乐后，就能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椿財还有些纳闷地问王帅为什么不直接选这家离桥近一点的农家乐，看着也还不错，王帅说这家风景不好，花园里长满了葱，还是“桃潭山庄”的装修更好看些。
　　这时已经快上午十一点，王帅把车停靠在路边，有一块专门给游客开辟的停车场，就是在路边挖了一块平地，大约能停四五辆车。他们那时来时那儿还没有停其他车，不出意外，极有可能是今天第一批客人。
　　停车场附近长了许多歪歪斜斜的灌木，全部整整齐齐朝一个方向偏斜，旁边还有一棵粗壮茂盛的榕树，上面挂着好多衣服，一眼看去有大人的有小孩的，各种款式颜色，不知是有人可以挂上去的还是被洪水冲上去的。后者也不奇怪，毕竟葱岛是个江心岛，每年只要一涨水地势低的岸边都会被淹没，这段时间又恰好是乐源市的雨季。
　　“你还真不动脑筋，如果洪水真能淹这么高乐源市早没了。我推测哈，应该是当地人的某种习俗，当地确实有着一些奇怪的习俗，如果我记得不错，我去年冬天来这儿的时候上面就挂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了，说不定是为了祈福或者祭拜什么的。”王帅头头是道地分析道，“我们得入乡随俗，上次来就听说葱岛的人信一些迷信，看见了别乱碰就是。”
　　王帅说的没错，这岛上的人确实信着一些迷信，椿財注意到，在那棵榕树下的杂草堆旁摆放着一个盛着米饭的碗和一个装着些食物的盘子，盘子和碗下方压着一叠祭祀用的黄纸，旁边还插着共12根红蜡烛和香，红蜡烛4根，香8根，其中一半是已经烧完的，露出黢黑的被火焰灼烧后的痕迹，另一半是未点燃的，这或许就是“祭拜”。
　　“虽然咱国家一直在提倡要讲科学，要崇尚科学，但在民间仍然有相当数量的人不这么认为，他们更愿意相信神仙、菩萨、鬼神什么的，说什么只要虔诚就可以引发奇迹降临，尤其是在一些偏远地区尤为常见。你们有没有听老一辈的说过，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国家曾开展过一次大规模的清扫行动，专门打击以练气功为首的歪门邪道，乐源市及周边县区就是当时的重灾区，说不定葱岛还是上面的重点关注对象，可不知怎么的，后来这个大清扫行动就莫名其妙不了了之了，也没有任何人再提。我们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对这些东西做到敬而远之就行，主打一个尊重。”王帅说。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农家乐的大门相当气派，有一牌匾挂在大门正上方，刻着隶书黑色金边“桃潭山庄”四个大字，和隔壁不远处“桃林山庄”只有一字之差。大门左右各有对联，上联乃“良辰美景，和气生财香火旺”，下联乃：“香风毒雾，戾气降灾百木生。”横批自然是“桃潭山庄”牌匾。
　　一行人有说有笑走进敞开的大门，穿过前庭小花园，没走几步就来到待客大厅。待客大厅就是宽敞明亮的普通装修，有个前台和几处休息的桌椅。靠前台的墙上有两个挂钟，左边一个标着“北京时间”，看上去和正常的钟表别无二致，右边一个标着“桃花岛时间”，这个就有点怪，钟表上的数字排列、指针的旋转方向都是反着来的，时针、分针、秒针的端头都是三个微型的绿色的小人，看上去就像是三个小人沿着逆时针方向在钟盘上散步。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没精打采的小姐姐，能看到的唯一服务员，就坐在前台那儿发愣，两只眼睛跟水泥浆似的，一副全然没睡醒的样子。小姐姐披散着乌黑分叉的长发，刚好遮住了右半边脸。能明显感觉到他似乎并不太喜欢自己的工作，见客人来也不主动打招呼，就一动不动呆在原地盯着天花板发呆，若不是王帅主动搭话估计都不愿意有任何搭理。
　　“您好，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我记得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什么套餐。”王帅笑着问。
　　“用了‘您好’还挺有礼貌，墙上贴着菜单，自己看。”小姐姐不耐烦地用余光瞟了王帅一眼，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又冷冰冰地扫过其他人。
　　“会不会做生意，你服务态度稍微好一点嘛。”大概是王帅觉得这服务态度实在有损自己的面子，便和小姐姐较起真来，能看出他的情绪一下子有些激动。王帅嚷嚷着这儿服务员的态度真差劲，要是不愿意做生意，他可就带人去隔壁“桃林山庄”了。
　　“去吧，桃林山庄好。”小姐姐也是丝毫不客气。
　　这下可把众人都看不会了，胡倩见王帅被蹬鼻子上脸，撸起袖子扯着嗓门头一个就要上前助阵。椿財几个也在一旁严阵以待。
　　没想到这一折腾惊动了桃潭山庄的老板娘，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从阁楼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随着哐当当的脚步声，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穿着旗袍用手指捏着扇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挨个给大伙儿赔不是，说什么“新来的员工不懂事，回头一定好好教育”。老板娘不愧是老板娘，能说会道，嘴里跟喊着蜜似的，一口一个小老板，没几下功夫就把王帅给哄开心了，一口气订了三间客房：两对情侣各一间，给椿財单独一间。
　　虽然胡倩一直在旁边明里暗里提醒王帅花钱不要大手大脚，但实际的效果却微乎其微，一顿操作下来光是住宿就折去一千多，再算上餐饮以及各种游玩项目，少说也得有三四千。王帅不停给老板强调要好好招待，老板娘拍着胸膛自信满满保证一定保质保量把大伙儿伺候好，让大伙儿吃好、喝好、玩好、住好，给王老板面给足。
　　王帅说他这次一定要好好体验体验真人枪战，以填补上次没有玩成的遗憾。
　　“什么是真人枪战？”隋冰悄悄地问。
　　“就是上次我们在游乐园看到的那个，你说你想玩，但是你刚好来假了，结果没玩成，你还记得不？”林木凡答道。
　　“哦，原来是那个啊，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隋冰锤锤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真人枪战又叫真人CS，就是真人版的反恐精英。”椿財向隋冰科普。
　　“啊？什么是CS，反恐精英又是什么，第一次听说这个专有名词呢。”隋冰看上去有些疑惑，她并不常玩游戏。
　　“正常，女生游戏玩得少，反恐精英是一款风靡全球的第一人称射击游戏，木凡肯定玩过，我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班的男生还集体翘过课去附近的网吧开黑呢，王帅那时叫我去我还没去，因为想在教室上自习，真是令人怀念的日子。”
　　“椿財哥哥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坐车坐晕了，根本就没出过这个游戏啊，况且外校的附近根本就没有网吧，我们当时哪儿有条件去附近上网，想开还没机会呢？”林木凡瞪大眼睛看着椿財，从他惊讶的表情看得出他非常诧异。
　　“啊，是吗……可能是我脑袋短路了，最近我记性不太好。”
　　“不说这个了，椿財哥哥你瞧瞧。” 林木凡赶紧岔开话题，用手指着老板娘。
　　“啊？瞧什么啊。”
　　“看来你的洞察力还是有待提高，老板娘的身材真不错啊，你没注意到吗，还有那个看起来神经兮兮的服务员小姐姐，你别看态度不好，又披头散发的，但凭我多年的经验她的弟子其实很不错，如果稍微打扮打扮化化妆一定很好看，不知道他们这地儿提不提供特殊服务，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和他们两个在擂台上切磋切磋。”
　　椿財陪着林木凡模棱两可地笑了笑，看隋冰那完全波澜不惊的表情，估计早就习惯他了吧。
　　领完房卡后，众人决定先回房间放行李。
　　老板娘热心提醒他们去到房间后首先要仔细检查检查屋里屋外各个角落，空调也好，柜子也好，床也好，都得仔细翻翻，因为有些没素质的游客可能会在一些隐蔽的地方偷偷放置针孔摄像头，如果他们不想自己亲热的视频被传到网上去的话。尽管桃潭山庄每次都会在游客退房后对房间进行仔细地打扫，但还是发生过几次类似的事。
　　老板娘还介绍，客房在桃潭山庄东区，即住宿区，都是统一样式的三层小别墅，离他们刚进来的大门还有很远一段距离，可以选择步行，如果嫌累不想走路，桃潭山庄也可以无偿提供代步车，路边自行取用就好，只要不把代步车开出山庄；
　　西区是宴会区，也就是当前待客大厅所在位置，桃潭山庄一向以地道的桃花岛特色美食著称，什么土鸡土鸭土鹅娃娃鱼，都是桃潭山庄的拿手好菜，如果游客有就餐需要，除雨天外，都会有专门人员将饭菜配送到山庄的每一个角落；
　　中区是花园区，栽有奇花异树，配饰假山池塘，是通往各个区域的交通纽带；
　　北区是娱乐区，有摇摇椅、旋转木马等诸多室外娱乐设施，真人枪战也在这块区域；
　　南区是棋牌区，除了室外景观外还有一座精致的二层茶楼，配备专门的麻将机；
　　住宿区与花园区之间连着一片很大的湿地，里面养着许多鱼蛙，每到夏天都能听见清脆悦耳的蛙鸣，也为有兴致的游客提供垂钓服务。
　　临行前，老板娘叫小姐姐给大家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口罩，称是桃潭山庄的纪念品，一定要妥善保存。同时她还不忘提醒道，说这几天岛上出了些事并不安宁，有一伙岛民因喷洒农药的问题在岛上大规模械斗，为了各位游客的安全着想，如果非必要，建议不要去岛上其他地方，若实在要去的，务必结伴而行。为尽可能确保每一位游客的人身安全，桃潭山庄每天都会在日落后封闭所有大门，届时只许出不许进，如果不打算在山庄过夜的话，清尽早合理规划行程，赶在太阳落山前离开桃花岛。
　　另外，现在是雨季，夏季的江心岛可不绝对安全，尤其是下雨天尽量不要呆在室外，山庄内不会有雨衣、雨伞、泳衣等出售，如有需要可以在代步脚踏车的车棚下躲雨，车筐里有应急物品，合理取用，切忌靠近任何水源。不要去管岛上的迷信，如果看见任何难以理解的东西千万不要惊讶，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就好，尊重岛上原住民的习俗。
　　椿財十分赞同老板娘的话，不要在下雨天接近河流是很合理的，夏季的河流并不安全，他们的高中班主任就是两年前在河沟里戏水的时候因突发山洪丧命的。但反过来讲，只要能够保证不要在下大雨的时候去河岸边应该就没有大碍，岛上的其他地方还是很安全的。
　　隋冰偷偷告诉大家，称老板娘这套说辞其实就是生意人惯用的伎俩，没想象中的那么高明，无非是营销的一种手段，她大学在公司实习的时候就经常接触这个，说到底就是用各种手段想方设法把目标客户留在自家地盘上消费。

　　2005年8月15日，椿財在外公外婆的陪同下拉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乘坐公交车早早来到了学校，今天是乐源外国语学校高中部05级新生入学报到的第一天。自今年四月份的自主招生考试之后，再次见到这么美丽的校门，椿財非常期待，他将会在这里开启新的人生。
　　“我是大山的孩子，那里穷，为了能有光明的未来，我一定要努力考上乐源一中，带着家人们的希望走出大山！闯出一番作为！”这句话经常出现在椿財初中的作文里，是出生在社会中下层的孩子发自内心的呐喊。
　　椿財母亲在超市上班，是个收银员，外公外婆年轻时都在磷矿厂工作，现已退休多年。椿財的父亲在他七岁那年出车祸去世，那之后全由他的母亲和外公外婆把他拉扯到大。和云边县真正的贫困户相比，他的家虽然不算太穷，但每月的钱除了维系日常开支以外基本上也不会剩下太多，对于一个社会中下层出身、没有背景、没有关系的穷小子来说，椿才从前就非常清楚，只有靠教育来改变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
　　乐源人常常爱拿乐源市的教育说笑，四川共有19个地级市、3个自治州，因为乐源大佛对旅游经济的拉动和地方工业对重金属、化工的开发，乐源市的GDP常年在四川省7、8名左右，然而乐源市的教育却常年稳定在四川省倒数第二，仅次于某个紧邻西藏的少数民族自治州。这或许与乐源市安逸休闲的氛围有关，可让当地教育局急坏了头脑。
　　即便如此，在乐源本地人看来，乐源市的教育依旧遥遥领先其他各个区县。而在乐源市大多数区县看来，虽然他们的教育水平远不及乐源市，但也绝不是云边县这种莽荒之地能相比的。如果说乐源市领先了各个区县20年，那么这些中规中矩的区县毫无悬念也领先了云边县20年。
　　在教育行业，乐源一中和乐源外国语学校是乐源市两大龙头，集结了乐源市几乎最好的老师，共同代表着乐源市教育的最高水平。前者是由政府成立的公立高中，后者是由企业投资的私立高中，每年光学费就相差一万多元。因此乐源一中理所当然成为了像椿財这种家庭的不二之选。但乐源高中的竞争异常激烈，每年下放到云边县的也就最多不到十个名额，椿財的成绩在学校大概是十名到二十名左右，不是特别稳。2005年三月份左右，椿財的母亲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乐源外国语学校将要在下个月举办自主招生考试的消息。
　　“要不去试试吧，多考一个总是更稳一些。”椿財的母亲这样说。
　　一咬牙，椿財刚好踩着实验班的分数线考上了，家里人决定到处借钱在乐源市买一套房子，大不了自己少吃些少用些，只要椿財喜欢读书，我们就把他供出来。
　　在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布告栏前，椿財从一群人中挤出来，“是高一（6）班，文科实验班。”椿財对在外边等候已久的外公外婆说，“我们先去宿舍楼报到吧，我看了下我被分到了5号宿舍楼，地图显示应该在食堂那边。”
　　一路上，都是拎着大包小包的家长和与椿財年龄相仿的同龄人，熙熙攘攘的，看起来都非常神采奕奕。也对，毕竟大家都说把孩子送进乐源外国语学校就相当于半步迈进重点大学的校园。椿財看见路边的牌子上都悬挂着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各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大神，有北大清华本硕博连读的，有欧美名校留学的，最次的都是人民大学学生会会长。椿財不禁浮想联翩，有朝一日自己的照片也有机会挂在上面吗，好像至今为止云边县从来都没走出过一个985的大学生。
　　按学校的统一要求从食堂领完床上用品后，椿財带着外公外婆到了5号宿舍楼。他的房间号是5-201，上二楼进大门第一间，在走廊最右侧，斜对面就是生活老师的值班室。所有新生都先得在生活老师那里签到登记查看自己的床位然后领取自己保险柜的钥匙，看着201寝室空空如也的名单，椿財方才知道自己是第一个来寝室报到的。
　　“谢谢生活老师。”椿財热情地感谢两位生活老师道。
　　“这个小伙子好有礼貌。”生活老师们都竖起大拇指夸他。
　　椿財迫不及待推开自己的宿舍门，是宽敞的六人间，左边靠窗一张刷着绿漆的上下床，右边两张并列上下床，每张床都用小纸条贴着一个人名，椿財的床在进门靠右边第一张下铺。下铺的下面都是鞋柜，鞋柜两边各是一个带锁的保险箱。有一个空调，一张公共课桌，一个垃圾桶，没有阳台，但有一个大窗户，外面有栏杆可以晒点东西，可以看见楼下的乒乓球场。
　　两间寝室连成一间大寝室，推开门中间隔着一个大卫生间，12人共享6个洗漱台和3个蹲位。椿財的心砰砰直跳，因为这已经是他从出生以来见过条件最好的学生宿舍了，和云边一中由教室改造成的50人寝相比（虽然椿財没有住过校，但有幸进去参观过几次），屋顶有电灯，地上有瓷砖，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稍微平复激动的心情后，椿財知道是时候该干正事了，外公外婆过来帮忙，三个人一起铺床单。为了把蚊帐挂好，椿財不得不把鞋脱了站到床上。这时他能够近距离观察到没有经绿漆粉刷过的床铺的木板，算不上特别新，但整体维护得不错，没有明显的凹凸和脱落。上面有好几处应该是上任床主或者上上任床主留下的标记，有写字的也有画符的，椿財眯着眼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如同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他的目光下意识聚焦到了某处字迹：
　　“总有一天命运会指引我们见面的。”
　　破折号，“余涂”。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请问有人吗？”有个男人在外面问，“如果方便的话那我就进来啦。”
　　椿財转过头，看见一个顶着火箭头的男人拉着一大箱行李走进来，在寝室里转了一圈后指着椿財上面的床位说：“哎哟，这是我的床，你也是高一（6）班的嘛，看来以后我们就是上下铺了，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叫王帅，你可以喊我英文名王鲍勃。”
　　“我叫椿財，木春椿，财宝財，繁体写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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