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珞莉花号（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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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兰森拜访对方之前，阿克辛携着沾有露水的珞莉花先一步来到了A7号房间。
那是在七日航行最后一天的清晨。
插上了几支新鲜珞莉的玻璃花瓶被放在兰森的床头柜上。
“介意吗？”阿克辛问兰森。
兰森摇摇头：“不，我很喜欢，谢谢你。”
他们这次的相处时间不算长，但彼此都认为那是一段愉快的时光。
***
上午八点左右，A7号房间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兰森第一次见到柏莎·格雷格。
她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所谓“非常美丽”，并不单指容貌与衣饰。
如果让帕洛米来形容的话，大概会是这样：这位女士周身似乎在向外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她的到来仿佛使整个房间都变得亮堂了几分。
柏莎直言自己是因为食尸鬼的事前来表达谢意的；谢礼是一枚镶着储物水晶的戒指，其内部大约两立方米的空间里置有十二瓶酒。
其中六瓶被一一封存在精致的木盒包装内，是艾科赛特酒庄1991年出产的上等甘酒。
而另外只裹着软布的六个瓶子里装的并非真酒，乃是柏莎原力所化的液体；她将它们称呼为“炎蚀之酒”。
即便没有柏莎的介绍，兰森也知道它们的威力；他不仅在梅莎的身上见识了，还在海里间接地领略过。
现在他身上缠着的绷带，有一半是这“炎蚀之酒”的功劳。
直率地收下这份谢礼，兰森向柏莎表达了谢意。
他从对方微笑着颔首的动作里察觉些什么，询问道：“您是有什么心事吗？要是觉得我能帮上忙的话，还请告诉我。”
有些感到惊异，柏莎迟疑了一下，道：“其实，这件事恐怕不适合托付于你……可惜，我在这艘船上也不认识其他可以托付此事的人。”
接着，她向兰森讲述了拉伯雷来访的事。
“从前，我凭借着父亲和兄长的庇佑，只顾及自己的快乐、考虑自己的事情；但是现在，那样可以让我自由任性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还了。作为格雷格家族未来的家主，我有必要承担起应付的责任。”说及此处，梅莎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平静地道，“因此，我决定在珞莉花号靠岸的第一时间就返回哈瓦雷岛。”
她得回艾科赛特酒庄筹备兄长的葬礼、应对这件事造成的一系列后续影响，她得为不再年轻的父亲分忧、接手家族与酒庄的事务……她不能再去找拉伯雷。
格雷格家族已经连续三代没有出过强大的超凡者，目前一直是依靠着柏莎曾祖父的余荫才能继续为威尔顿大人管理艾科赛特酒庄；假如在酒庄的事务上出现纰漏而遭到厌弃，那会对她的家族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你要努力呀，柏莎。她对自己说。
“但是，在我的记忆里，过去和拉伯雷在一起的时光会永远是美好的样子；它们曾真实地存在过。”柏莎从自己的储物水晶戒里取出夹着塞雅花的《麦斯理》，“我希望你能代我将这支花与这本书交还给他；至于要怎么处理它们，那是他的事情。”
“好的，弗拉尔骑士团的拉伯雷，我明白了。”兰森以双手接过《麦斯理》，“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吗？”
柏莎迟疑片刻，终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么认真，仿佛是她与过去的告别。
******
“请进。”史丹尼道。
走进船长室的是那个名为兰森的褐发小孩；借着门口安装的透明之眼，他已经先一步看到了这个身披斗篷、面缠绷带的小鬼。
面对面地见到兰森这个“异数”，史丹尼的心情有点复杂。
他本来设想的是一个海怪来袭的恐怖剧本，最后怎么演变成了食尸鬼惊魂……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已是不错的结果，但史丹尼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而作为改动剧本关键人物的兰森，史丹尼自然没少关注。途径主要是从贝蒂那里得到她汇总的消息；在瓜尔法加被放归大海后，史丹尼就没再使用过参与者房间里的透明之眼了。
各种各样的传言毕竟是虚的，有时还互相矛盾；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与对方的第一次真正会面，他终于可以凭借自己的感受力来理解对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讶异，史丹尼略微感到一点不爽：“怎么，觉得我不像个船长？”
在此之前，已经有无数人就他的“不修边幅”发表过高见，甚至有不少人对他那头油腻腻的乱发颇有微词。史丹尼向来不把他们的话当回事；他只是没想到，自己认为的“异数”也是那些俗人中的一员。
“不。”兰森摘下斗篷的帽子，微微摇头，“我只是觉得，您并非启凡者、却能成为这样一艘大船的船长，真令人惊叹。”
闻言，史丹尼的脸色和缓了些：“嘁，这算什么，有钱就能办得到。”
父亲是富商，的确在资金上给了他很大的帮助；然而，最终能成为珞莉花号的船长，史丹尼自身的努力是不可忽略的。
兰森在他办公桌前的木椅上坐下：“船长您好，我这次前来是为了D16号房间住客迪莉亚的事。”
接过他递来的纸扫了几眼，史丹尼很快认出这是他们昨晚发到各个房间的遇难者名单。
像玛茜之类的工作人员会由他们负责后续的处理，但参与者们的尸体自然需要同伴的认领。
不过这方面的交接也是贝蒂负责的，兰森不可能只因为这件事就到船长室来。
想着，史丹尼抬起眼睛：“我知道那个小姑娘——所以，什么事？”
“我答应过迪莉亚要为她的妹妹筹集医药费，但是现在我没有她妹妹的联系方式，所以……”看到史丹尼抬手示意他停下，兰森止了言。
他将史丹尼放到桌上的记录水晶握在手心，向里面注入少量原力——
走廊。
深色皮肤的小女孩突然冲进观测范围，飞快地反锁了C26号房间的门。
锁完门，她跑出去几步，不知为何又停步回望了一眼；眼神中似有犹豫之意，但转瞬间又变为坚定。
这一息的迟疑过后，小女孩加快步伐，迅速地离开了观测范围。
——整份记录不足半分钟。
兰森自然认出了画面里的小女孩是迪莉亚。
他轻轻地舒了口气：“啊，谢谢你，我一直在好奇这件事，还以为不会知道是谁了。”
对方已经离世，深究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恐怕也没有多大意义；然而疑惑能被解开，兰森终归是欣然的。
史丹尼静静地观察着他的表情，过了许久才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把这份记录“珍藏”着，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啊，不好意思，我来是想问一下，您有没有办法知道迪莉亚妹妹的联系方式？”
“……你知道她是奎鹿的人吗？”
“唉，这样……”兰森有点不安地询问道，“奎鹿人没有固定的地址是吗？而且很难往那边汇款……所以我得托人或亲自去一趟奎鹿是吗？”
“……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是骗你的？”顿了一下，史丹尼放缓语气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确定她有个得了重病的妹妹？——她妹妹得的什么病呢？”
“她告诉我是卢克米阿症。”兰森回答，“我确定不了有，也确定不了没有；但我想我应该当作‘有’来对待。”
“卢克米阿症……”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史丹尼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这就好办了——让我来告诉你吧，这种病多见于赫塔人，在塞纳、坎登和北纽都很少出现；至于南纽，可说没有。”
无法判断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兰森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奎鹿的人种很杂，有不少南纽人会出于各种原因把孩子扔在那里。”史丹尼解释道，“其实从外貌上也能看出来，她是典型的南纽人——深色皮肤，大眼睛……”
察觉到对方依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史丹尼叹了口气，起身到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一本深蓝封皮的大书。
他找了半分钟，把翻到的那段文字指给兰森看；其大意即为南纽人身上不会出现卢克米阿症。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史丹尼有点不满地说，“还有，是人就该多读点书——我没听过迪莉亚这名字，但我知道南纽有个常用的名字叫莉迪亚。”
莉迪亚……这个名字像一柄小锤，在兰森的心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看着褐发小孩垂下眼睛不说话，史丹尼又想起一件关键的事情：“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受到刺激，埃斯玛症发作导致的突然死亡——要是你还不相信，我可以让贝蒂带你到停尸间去看看，她身上没有一点伤口。”
换言之，那笔医药费很可能是用于治疗她自己的埃斯玛症。
迟疑片刻，兰森终是摇了摇头：“不用了，真的很谢谢您。”
这声“谢谢您”是完全真心实意的；对方这么费劲地想要说服他，其实是在为他着想。
感觉自己的努力有了结果，史丹尼欣然地拿起瓷杯喝了一大口欧蕾。
然后他听对方问道：“想再打扰一下，如果这些参与者没有同伴来认领的话，该怎么办呢？”
兰森指的是名单上的遇难者；比如迪莉亚，他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如果”中的一员。
这问题简单。史丹尼不假思索地回答：“集中火化，骨灰会在下次航行时撒进大海。”
“要是家属想来认领怎么办呢？”兰森小声地问。
“那就不关我的事了。”史丹尼耸耸肩，不甚在意地道，“再说了，在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你们就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了吧？——比如那些被食尸鬼吃得只剩下残肢碎末的人，他们又该怎么算呢？”
兰森微微点头，继续问道：“假如我来出钱，能否将他们的骨灰在殡仪馆保存一段时间、等待可能存在的家属前来认领呢？”
“这个你去跟贝蒂谈吧，具体情况她会跟你说的。”史丹尼略一皱眉，“我想是没有问题；不过我要告诉你，这其实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好的，谢谢您。”兰森回答的是史丹尼的第一句话。
史丹尼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对眼前的这个“异数”是什么感觉，他想人毕竟是很复杂的。
看着仍然对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心里无端地生出一点不耐：“你还有事吗？”
“……还有一件。”
******
眼神开始涣散的时候，迪莉亚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记忆碎片。
她对自己的父母已经没多少印象了，他们留给她的只剩下一个名字“莉迪亚”；偶尔，她也会想，他们究竟为什么将自己遗弃在奎鹿。
直到两个月前，当她第一次犯病、得知自己天生患有埃斯玛症时，莉迪亚终于释然了。
埃斯玛症不是绝症，但要想治好，需要普通家庭难以承受的一大笔钱。
为了给自己筹钱，她化名“迪莉亚”、虚构出一个患有卢克米阿症的孪生妹妹，踏上了超凡试炼之途。
假如没有受到刺激，埃斯玛症病人在二十岁前是不会轻易丧命的；相较之下，长期卧病在床、通常在两年内就会宣告死亡的卢克米阿症患者，自然更能引起旁人的同情心。
而且，这种姐妹情深的剧情，或许也能戳中部分人的泪点吧？
……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等到了莱德岛，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类似的话她已经听过不少了。
“如果”，“等”，“帮你想办法”……
碰上无法验证的事、想要拖延的事、不准备兑现承诺的事，大人们往往就是这种说辞。
对这张空头支票根本不抱什么期望，莉迪亚找上了卡尔本。
……
啊，搞砸了呢。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算了，头好痛，不想了。
……
虽然知道他给的是张空头支票，但莉迪亚还是很感谢那个男孩子。
她甚至愿意相信对方那么说是真诚的。
如果非要说个原因的话，那大概是因为她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没有人告诉过她要如何称呼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第38章 珞莉花号（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