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珞莉花号（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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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消息！重大消息！”
兰森一开门，就听到帕洛米激动的声音。
上午时他们才见过面，这半天里又发生了什么？
“等一下。”兰森扶着门，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没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吗？”
他刚刚都没想到按门铃的人会是对方，毕竟自己之前昏迷的时候都是帕洛米进来照顾的。
“啊？哦，本来是有的，但你不是醒了嘛，我就给你放床头柜上了。”帕洛米愣了一下，回答道。
“原来如此……”兰森点点头，让开身以便让对方进来，好奇道，“什么重大消息？”
“这个下午，你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吗？”
“什么动静？”
“那只能说套房的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好了，就发生在你隔壁——”帕洛米在沙发上坐下，“那个女食尸鬼，跳海了！”
经由帕洛米的叙述，兰森得知的事情发展大致如下——
知道自己的哥哥多半已经遇害、搜寻各个房间内的线索无果后，柏莎女士在感到悲痛的同时更坚定了要为哥哥报仇的决心。
她和副船长贝蒂女士进行了通力合作，终于在今天下午于A7号房间觅得仇人踪迹，重创了那名女食尸鬼、击毙了身为食尸鬼协助者的A7号房间住客。
可惜，那名女食尸鬼见势不妙，在身负重伤后趁机从阳台处跳海逃生。
——这些消息一半来自珞莉花餐厅入口处的公告，一半来自围在公告旁的人们的热切谈论。
兰森无奈地解释道：“可能我听到了一点，不过没怎么留意……”
冥想的时候，他向来不太关注外界的情况。
“哎呀也无所谓啦——你知道吗？据说A7号房间住的那个男人还是柏莎女士的丈夫……”帕洛米眼睛里闪着兴致勃勃的光，压低声音道，“船上的人都在猜其间发生了什么，各个版本的故事都有……”
柏莎女士的兄长究竟是怎么死的？女食尸鬼的踪迹是怎么被发现的？住在A7号房间的那个男人具体又是怎么死的？……难以被求证的猜想、公告上没有写明的事，引起旁观者的无限遐思。
“说来也巧，两位女士闯进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男的拿着一张纸在和那女食尸鬼谈些什么……”帕洛米顿了一下，继续道，“后来发现那张纸是一份名单，大部分失踪者的名字都能在上面找到……”
在“大部分”这个词上，帕洛米稍稍加重了力道。
兰森听出了他的疑惑——那么，另外的人呢？是名单本来就不全面，还是因为参与者之间的斗争？……有没有其他的可能呢？
不过，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多想无益。
“我本想给你带了面包再来的，但是看到公告实在太激动，一想自己也不知道你要吃什么……”帕洛米挠了挠脸，道，“看起来你恢复的不错——要不我们索性一起去餐厅吧？”
兰森隐约悟得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不禁莞尔；正要表示答应，就听得帕洛米补充了几句：“刚好可以看看那份公告，上面还有你的名字……不过大意就是对你之前那事给予肯定并表示感谢之类，也没什么重要的……”
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珞莉花餐厅时被无声打量的事，兰森沉默了；他至今也没有十分明白个中缘由，然而可以想象的是，相似的场面说不定会再次上演。
“上午那餐算你请我的，莱德岛上我会请回来；之前的约定依然作数。”兰森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纯白晶卡递给帕洛米，“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拜托你一份诺薯泥和弗式软面包。”
“没问题。”帕洛米接过晶卡，答应得很爽快。
他站起身，环视四周，感叹道：“套房的环境确实不一样啊——他们也算是有点实际表示。”
“随时欢迎你来陪我——要是你愿意在折叠床上将就一下的话。”兰森笑道。
珞莉花号上所有的房间皆默认为单人间，但除了一张大床外，每个房间都额外配备有一张折叠床以满足部分船客的双人住宿需要。
折叠床的质量不错，但就舒适度而言，比起大床自然还是逊色不少。
“那倒是算啦。”帕洛米摇摇头，同样是笑着道，“一个人住更自在些。”
他知道兰森的邀请是完全真诚的，也并非嫌弃折叠床不如大床柔软舒适，只是不愿无故地接受过分的优待。
不过，凡是他认为自己应得的好处，帕洛米绝不会拱手相让；他自认不是个宽容大度、绵软可欺的人。
***
帕洛米前往餐厅后不久，兰森想起水壶还在卧室，便推开门走进里面。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微微抿了一口；水已经完全凉了。
就在这时，兰森突然听见卧室外面传来几声压抑着的沉重喘息……好像是阳台方向？
帕洛米的那句话霎时划过他的脑海——
【那个女食尸鬼，跳海了！】
那一瞬间，兰森想了很多。
竹剑还在外面的储物架上……即使能顺利拿到，他的战斗力也不足平时的六成。
卧室的门开着，对方多半能想到有人在里面。
听那喘息声，她也伤得很重吗？
她或许认得那把竹剑……她会因为是自己而非别人做出不同的选择吗？
然而他一定会选择出去；那样的话，上面所有的纠结似乎都是毫无意义的了。
——在兰森踏出卧室门的那一刻，所见之景使他脑海中一切纷纷扰扰的思绪纠缠戛然而止。
大概是经受过某种腐蚀性物质的折磨，梅莎几乎已辨不出人形，全身像是骨架上敷了一层黑红的泥。
她依然喘息着，看起来非常虚弱；从阳台到客厅中央，途经的地方拖出一道暗红的湿痕。
脸部也被腐蚀成一片血肉模糊，她的眼神较之前显得黯淡许多。
注视着兰森在墙边的置物架上取了竹剑，梅莎扯出一抹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容：“先前我饶过你一命，现在你却对受了重伤的我拔剑相向——不觉得太残忍了吗？”
“如果你那么想的话，我感到非常抱歉。”兰森持着剑，微微垂下目光，“也许这听起来很虚伪，但我并不是为了自己而……”
说及此处，他顿了一下，直视着对方的双眼道：“不，是的，我是为了自己而这么做的……为了创造一个让自己能更好地生存其中的世界。”
“有没有人说过，你不合时宜的认真很让人讨厌？”梅莎以手作支撑，在客厅中央的玻璃矮桌上缓缓坐下。
“或许有吧。”兰森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这算是报答我的不杀之恩？”
“是，但也不完全是。”
“好啊，那我现在就有一个愿望需要你完成。”梅莎将双手置于膝上，眼里带着复杂的笑意，“放心好了，不会让你为难的。”
“你说吧。”
“把剑放下，到阳台上寻一个光线最好的地方站着。”
“……你不会要跑吧？”
“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力气跑吗？——就是跑了，难道你不会追吗？”
迟疑一瞬后，兰森依言照做了。
“你知道吗？人的脸通常是半侧着的角度最好看。”梅莎从玻璃矮桌上站起，拖着身体一步一步向靠近门口的过道处退去，“还有，到了莱德岛，记得去买几身像样的衣服。”
——他的相貌真的很好，再长几岁或许会更好；只是他自己还不懂得使用。
兰森尝试着调整角度，目光不曾离开梅莎一瞬：“答应我，你不会趁机离开？”
此时已经将近六点，阳光变得很温柔，不再像那日使他的褐发显现出金棕色泽。
“配合得不错。”梅莎在距门两步之遥处站定，“……为了表示感谢，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兰森倚着栏杆，保持着姿势静止不动。
“这艘船上……”才开口，梅莎突然止了声音。
没有催促，兰森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待着；虽然他实在很好奇。
但他也知道，对方并未承诺不离开。
***
拉开门往外冲的那一刻，梅莎脑海里浮现出昨日和卡尔本对话的画面。
其实他们只谈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保全彼此。
因而，同卡尔本谈毕，梅莎便开始寻找新的容身之所；非常幸运的是，隔壁的A9号房间正好空着。
然而那也是她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两个小时前，那位名叫柏莎的大小姐和一个老女人突然闯进A7号房间，朝她和卡尔本各扔了两个酒瓶。
酒瓶里装着一种极具腐蚀性的液体，被砸中的卡尔本惨叫一声当场死亡，而梅莎强忍着剧痛冲向阳台、跳入海中。
伤口遇了海水生出燃烧般的痛楚，即便是梅莎身为食尸鬼的恢复力也难以应对。
她不敢在这种身体状态下游往别处，便在船底边沿寻了个地方待着。
本想到了夜深人静之际再爬上来，但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让她的伤口恶化得更快；无奈之下，梅莎只得提前上船。
选在目前的时间段也是经过思量的：这是大部分人的就餐时间，留在房间里的人相对少些；走廊上来往较多，房间里的人偶尔也会选这个时候活动一下，即便她发出些动静也不致使人起疑。
只是梅莎万万没想到，原本空着的A9号房间竟然会有人入住、这个人还是她之前遇见过的那个小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这个小孩子，自第一眼起就喜欢——这也是她昨日留他一命的缘故。
甚至，她刚刚还想把和卡尔本谈的第二件事告诉他。
昨日他们意识到玛茜死得蹊跷，便动了探究之心。
先由梅莎回忆自己究竟杀了哪些人，卡尔本则通过一天时间获取实际的死亡者名单让她进行最后的确认。
约定见面时间便是今日下午——
梅莎至今也不清楚柏莎是怎么对卡尔本起疑的……或许那就是女人的直觉吧？——不过一旦有了疑心，窃听之类对那种大小姐来说想必不是难事。
她明白自己满手血腥、死有余辜，挣扎着求生只不过是本能使然；命丧当场的卡尔本，却让她感到一点惋惜。
他那天要是不遇见她，或许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
——在她们闯进来的前一刻，卡尔本将他所得到的实际死亡名单交给了梅莎。
还未来得及听到梅莎的回复，他便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梅莎手里的名单也被那个老女人夺去，但在那之前匆匆的一瞥已足以让她生出一个猜想——
这艘船上，还有另外的食尸鬼。
当然，也不排除是魔物、魔兽甚至是魔族之类的可能，但梅莎知道珞莉花号曾在提特岛停泊，而那里的食尸鬼源头至今仍没有被找到。
或许真的是女人的直觉吧，她有预感，隐匿在这艘船上的正是提特岛上最凶恶的那头。
然而，就在梅莎准备将这个想法告知兰森时，她犹豫了。
那家伙能把自己隐藏得那么好，至少也是白阶的食尸鬼，甚至是银阶、黑金阶……
假如是银阶及以上，梅莎几乎可以确定，这艘船上没有人会是那头食尸鬼的对手，包括那位大小姐和那个讨厌的、干瘪的老女人。
既然如此，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后天下午，珞莉花号便能靠岸；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那家伙为了隐藏身份很可能会选择不再出手。
即便出手，船上总共有几百人，被挑中的几率毕竟不高……而要是那家伙察觉了身份暴露，大开杀戒也未可知。
至少，无论如何，梅莎不希望这个孩子死掉。
同时她也不希望自己死在这个孩子手里。
……纵然希望渺茫，她还是想活着。
下定决心的梅莎径直向走廊尽头冲去。
她知道这一层的尽头是甲板，甲板外面就是海。
***
海风扑在兰森的脸上，凉凉的，还带着一点腥味。
刚才追着梅莎冲出门时他以左手扶了下门，一时情急用力过猛；大概是伤口裂开了，左臂传来阵阵痛楚。
他将左臂紧贴在胸前，右手持剑，一路追至甲板。
身负重伤，梅莎的速度依旧惊人。尽管兰森早有防备，仍然没能阻止她拉开门冲上走廊；只能勉强做到不被拉开距离而已。
从甲板向外远眺，天际尽头是缓缓下落的夕阳，闪耀着粼粼波光的海面被染成一片灿然的瑰丽之色。
梅莎踏于栏杆之上，背海而立；海风吹拂着她被腐蚀了一半的枯发。
注视着微微喘息的兰森，她的脸上漾开一抹明媚的笑意。
身体逐渐向后倒去的那一刻，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小少年模糊的面容。
有一头金棕色的短发；他抿着唇，神色淡淡的。
***
赶到栏杆边，兰森探出身体往下看去——
行驶中的珞莉花号荡开层层的白色波浪；在夕阳下闪耀着金红的白浪间，梅莎向远处奋力游去。
——她伤得那么重，能撑着到达休养之地吗？
兰森知道，在食尸鬼不可思议的恢复力上，他已经误判过两次了。
第一次是在布朗岛上的森林，第二次就在刚刚。
假若那天，在森林里遇见食尸鬼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普通人，布朗岛会否变成另一个提特岛呢？
如果让梅莎游到哪个小岛或哪艘船只上……
比思绪更快的，是兰森纵身入海的动作。
听到落水声，梅莎忍不住回头；看见向她游来的兰森时，她的四肢好像突然失去了力量，表情也因为过度惊愕而呈现出一片空白。
三月，大地回暖，这处海域的水依然是一片冰凉。
船正在离他们远去。
已经做好葬身于海的心理准备，兰森也不再顾及疼痛的左臂；双手使力，他和梅莎的距离在逐渐拉近。
竹剑被他留在甲板上；不过无妨，一开始他想的就是同归于尽。
近些，再近些……
【假若那天，在森林里遇见食尸鬼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普通居民，布朗岛会否变成另一个提特岛呢？】
——答案多半是不会吧？因为有瑞休在。
近了，近了……就在眼前！
兰森右手前伸，拽住梅莎漂在水面的一束头发。
他为自己粗鲁的举动而感到一点愧疚；只是他实在担忧继续追下去，他的体力会先一步耗尽。
距离再度拉近，兰森从后面抱住梅莎的身体，闭着双眼把她往水面下拖。
梅莎起初试图挣开他的手臂，但随着他们越沉越深、再也看不到海面上的光线，她的神色开始变得狰狞起来。
身体上不断出现新的爪痕与腐蚀性伤口，混合着海水为兰森带来灼烧般的痛楚。
——她也是这般疼么？
兰森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温热的血液在一点点渗入冰凉；他想海水其实并不很冷，只是较人体的温度要低。
他紧紧地闭着双眼，将体内大部分的原力用在护住口鼻与耳膜。
意识渐趋模糊，四肢渐趋无力，他知道这样下去自己的死亡必然先梅莎一步；但他会竭尽所能地撑得更久些，那样的话即便是彻底失去意识后自己松开双手，她也很难再有回到海面的气力了。
——给予他人漫长的、即将失去生命的绝望，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这个念头在兰森的脑海里停驻了很久。
然后只剩下模糊的碎片。
作者有话说第36章 珞莉花号（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