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之景》蓝葡萄皮

4、孤埋白野

　　卫长飞猛然使力，似是要将裴十鸢半条手臂卸下。感受到钻心痛意，裴十鸢伸手朝袖中一掏，匕首霎时划过卫长飞手腕。碍于腕间痛处，卫长飞刀势一顿，裴十鸢瞬时飞身一退，带着应远滑出几丈远。
　　应远看着满地躺着的尸体，方才明白裴十鸢亦如他一样，为了给他留条后路，拼死杀尽了这十几人。
　　他赶忙呼喊：“快撤，那只是鹅卵石。”
　　裴十鸢不顾肩膀疼痛，拉过一匹马便将应远扶上，应远正要开口，却忽然被封住了穴道不能动弹，只急道：“你做什么！”
　　裴十鸢拿起匕首朝马身一刺，低声开口：“多谢你护我。”
　　那马朝着远处直奔而去，应远大声叫喊却被风声吞没，心下猛然一阵慌乱。
　　裴十鸢此时留下，必然难逃一死！他想扭头看向身后，脸上却烫得生疼。
　　裴十鸢，你就是个疯子。

　　卫长飞带着余下几人冲到裴十鸢面前，恶狠狠盯着她。
　　“你想拖延时间让那小子离开，哼，我便让你死个痛快。”
　　长刀透着寒芒扑面而来，裴十鸢丢下手中半柄残剑，一脚踢起地上散落长刀反手抓着刀柄迎身而上。
　　肩膀被撕扯得像要断掉，她用尽全力回着猛然攻击，不知是不是流血太多，她只觉得眼前有些发晕，手上渐渐乏力，想要开口才发现早已没有多余力气说话。她紧紧咬着唇，看着面前晃动的身影使劲摇了摇头，狠狠用刀划了一下大腿保持清醒。
　　卫长飞面容在眼前不断闪来闪去，她只能凭着多年的肌肉记忆去回应着一次又一次的击打。身旁三人趁着空隙朝她不断攻来，裴十鸢心下一狠，直直朝着一柄长刀迎去，那人未料到她自投罗网，长刀直直刺入她右腿。心下正在窃喜时，突如其来的暗器却将他击倒在地。
　　卫长飞看着裴十鸢一番计谋，语气满是讥讽：“果真是卑鄙。”
　　裴十鸢无力扯了扯嘴角，如今她的敌人，便只剩卫长飞一个。她不再迎着卫长飞而去，却是转头朝着谷外走去。
　　卫长飞见她蹒跚不稳，一刀从后直直将她刺倒，见她不再动弹又走上前狠狠踢了一脚，口中不停咒骂，恨不得将裴十鸢碎尸万段。
　　他死死盯着她，却忽然撇见那唇角浮起的一抹诡异之笑，也正在此时，头顶响起一声巨响。
　　是烟花！
　　卫长飞狠狠一刀刺入裴十鸢腹部，顾不得多泄几分恨意，呸了一声便拉过马匹便朝着远处飞奔。耳边轰声四起，大雪从山上疾冲而下，宛如百尺巨浪瞬间便将整条大路淹没。
　　裴十鸢无力扒在地上，那雪落得飞快，砸的她身上生疼，眼前一片白茫。
　　她这是要死了么？
　　身体轻飘飘仿若飘入云端，耳朵早已震得只剩下嗡鸣声，她微微蜷了下手指，她终于可以见到小公子了……
　　裴十鸢缓缓闭上眼睛，脑海又闪过当日师父无力躺在她怀中的样子。她们都是见不得光的刺客，做着人命买卖，手中沾满无数不知名的血。
　　她想过自己会死，可却痴心不想死的太快。
　　寒意透过大氅浸穿身体，转而又慢慢升温，暖暖的好像坠入棉絮之中，这便是临死之前的感觉么？裴十鸢牵强扯出一抹笑，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她好像感觉到有人正在她身旁俯头看她，口中正在喊着什么。
　　也罢。
　　只愿来生长风引路，故人终再相逢。

　　裴十鸢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梦中她回到了刚进覆雪阁时候。
　　那时候，她还叫小时。
　　她跌跌撞撞走出烧得一片狼藉的盛府，手中握着枚琉璃哭得抽抽噎噎，一旁女人低头看着她：“想报仇吗？”
　　她缓缓抬头，看着面前蓝衣女子，断断续续哭着：“我只、只要小、小公子活着。”
　　“人死便不能复生，你可以选择一辈子为他的死而哭，也可以选择为他报仇。”
　　小时抹了抹眼泪，仍旧滴滴答答哭个不停，那女子不再看向她，朝着远处飞出，只远远丢下一句话。
　　“来覆雪阁吧。”

　　覆雪阁是什么，小时并不知道。
　　在街上流浪半月之后，她再也没有遇到当年如公子那般的好心人。大火烧过的秋天格外的冷，甚至没有那日大雪中小公子递过的热粥温度，她饿得头脑发晕倒在地上，看着满天空荡荡的蓝色，想到自己将要死去，心中隐隐不甘。
　　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如若还有寻在的意义，便去为小公子复仇吧！
　　凭着这股意念，她爬过百节阶梯，最后倒在覆雪阁门口。
　　待醒来之时，小时又见到了那日的女子，她给了她很多碗热腾腾的粥，让她终于感受到了久违暖意。女子垂眸看着狼吞虎咽的小时，说只要接下来的比试都赢了，便能成为她的弟子。
　　小时不知道比试是什么，待进了那激烈打斗的百人队伍里，她方才知道可怕。她蜷缩在墙角躲着其他孩子的攻击，拼命想要逃出去，可是眼前却浮现盛府的满目疮痍。
　　她要赢，要成为刺客，要替小公子报仇！
　　无尽的打斗与厮杀中，她不知道自己被击倒多少次又站起来，只模模糊糊看到满目鲜红，再次醒来便是那女子让她拜其为师。
　　“我叫裴思君，你有名字么？”
　　她摇了摇头：“我生下来就没有名字，后来小公子叫我小时，我……没有姓。”
　　裴思君想了想片刻：“以后你就随我姓，嗯，你今年十岁，又喜欢鸢尾花，那便叫裴十鸢吧。”
　　小时重重点点头：“我何时能为小公子报仇？”
　　裴思君略作思索。
　　“当你成为刺客那一天，便有资格为她报仇。”
　　成为刺客么？
　　小时想着这令人闻风丧胆的两个字，心下一阵莫名情绪。从那日起，她便宛如换了一副性子，整日出了杀斗不再关心其他事，裴思君剑术很高，将她教的非常好，而她也不负期望，在入门第一年，取得了剑身第一滴血。
　　裴思君是个野心很强的女子，强得与所有覆雪阁的人不同，每次出行任务，她必定完美完成，甚至在完成之后还要在地上用剑潇洒刻画一枚梅花。江湖人恨她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得不恐惧于她那震慑人心的恐怖力量。
　　裴思君每次回来，都要坐在凉亭饮上几壶酒，小时有些不懂，师父看起来那么开心，却为何每次喝完都惆怅不已，有几次，她甚至还撞见师父在轻声哭泣。
　　小时开口问，师父却说着小孩子不懂，只一口一口闷着喝酒。
　　她不再过问，而从那以后，裴思君便带着她执行一次比一次残忍的任务。六年时间，她的名号在江湖也渐渐有了一席之地。
　　一夜刺杀之前，裴思君心血来潮给她额间画了朵花，自此之后，凡见额间一抹鸢尾花，便知暗鬼十鸢将至。
　　一日，听闻师父将带她前去完成一桩任务，她便匆匆前去。
　　本以为那只是如往常一般的任务，可直到见到裴思君满身鲜血，她方才知晓这番的凶多吉少。
　　她奉命去追杀一位凶徒，按着约定时间和裴思君汇合，可到了时辰却依旧未见师父人影。心下不好预感升起，当她冲到那重重包围之中，只见裴思君早已身处险境，一枚长剑刺过她的心脏，滴滴答答淋着血。而握着那把剑的人，是裴思君身旁最亲近之人，同样身为刺客的程素。
　　她叫了多年的，程师父。
　　她疯了一般地冲破人群，提剑同程素搏斗，可师父却趁着最后之力死死护着她，将她带出重围。
　　裴思君口中不断吐着鲜血，小时擦湿了半身衣服还是没能将血堵住。那日的天极寒，冷得让人没有半分暖意。裴思君缓缓喘着气，想要说话却只是又吐了满手的血，连最后一句话也没留下，便冰冷地死在了她怀中。
　　小时愤怒不已，不顾阁中阻拦，拼尽全力寻着程素，可那人就像凭空蒸发一般，任凭寻找依旧一无所获。
　　她将自己关在屋里许久，直到有日突然发现师父藏在梳妆台中的书信。
　　裴思君说她死了以后想要葬在玖鸣山，那里埋了一个她年少时牵挂的人。她说她很后悔，痛恨为何要眼睁睁看着那人和别的女子成婚，又亲眼目睹他去死。
　　小时站在墓前哭了许久，直痛得胸前窒息一般，她无力躺在草地上闭上眼，却听得有人在远远叫她。
　　她奋力睁开双眼，看到的却不是满目的蓝天，而是一片白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