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之景》蓝葡萄皮

1、血雨之夜

　　立秋刚过，按照往常惯例，入门一年的新刺客将由师父带着执行第一次任务，取得刀柄上第一滴血。
　　第一滴属于死人的血。
　　裴十鸢赶到豫州的时候，正逢大雨时节。
　　本来秋日转凉，一般不会遇到终日连绵的雨，可今年时节似乎变得有些怪异，一直湿答答下个没完。
　　肩上斗笠早已被水浸透，徐允川趴在院中假山顶，额间淌着淅淅沥沥水流，直浸得眉眼模糊。手心剑柄冰凉，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死死盯着院中动静，这院子青石白瓦，一角种了密密麻麻竹子，那雨滴呼啦啦砸在叶子上，偶尔一声雷声又震得哗哗作响，雨声虽大，可他还是听见就快跳破胸腔的心跳声。
　　师父说了，只有今晚过了，他才真正踏入覆雪阁。
　　而他的对手，是豫州赫赫有名的刀派名师之子，卫枫。
　　徐允川问过裴十鸢，只是初次出行任务，为何非要选这样难对付的对手，若是一时闪失，他怎么可能再为爹洗白冤屈？裴十鸢只是擦着剑身，反问他是否是因为怕死，他仰头说着不怕，只是不想徐家忠魂自此埋于黄土背负骂名，永无翻身之日。
　　他倔强看着裴十鸢，而裴十鸢只是继续擦着剑，直到那剑透着刺眼银光，方才缓缓开口。
　　“每一次任务，都要带着赴死之心。允川，一个刺客若是怕了，便意味着他要死于刀下。以死搏命是刺客生存之道，当年我师父亦是这么教我。你记着，这次有我在，却不是护你性命，你若出不了那院子，那我，便是为你收尸的。”
　　手中剑柄越握越紧，青石上水花溅得徐允川心头一阵慌乱，他侧头看向远处院墙，裴十鸢正站在暗影之中，一身黑衣仿佛没入黑暗。雨声飘摇，可她却定定地像是一块石柱，冷静得没有半分响动。
　　一声惊雷响过，闪电直直劈过天空，炫得院中一阵刺目透亮，裴十鸢朝徐允川浅浅点了个头，便飞到院外。
　　不过瞬息之间，院外便打斗声四起，刀剑发出声声碰撞嘶鸣，血与水砸落在地，根本辨不清究竟是雨还是血。黑影一个接一个倒下，满地的血瞬间被水流冲走，红得像是一片人间地狱。
　　黑暗中凛冽寒光伴着剑锋舞动，徐允川悄身注视着动静，那熟悉的剑风是师父一次又一次教他的招式，最终，偌大的院子在无数嚎叫声中，终于迎来了最后的爆发。
　　一声轰雷炸响，院门被一脚踢开，而房中的人，也终于走出了房门。
　　卫枫提着弯刀，狠狠注视着门下站着的刺客，那眼中是不同刺客的凛冽，唯独狠戾。
　　徐允川暗自捏紧手心，听得卫枫朝着门口阴测测出声：“暗鬼十鸢，倒也看得起我，说吧，你今日要如何死。”
　　雨声如麻，直直将那黑影扑出浅浅一层光罩，女子并未出招，只将剑收入鞘中，冷冷回应：“你的对手不是我。”
　　她便转身朝院外走去，低声丢下一句话。
　　“该你了。”
　　卫枫猛然转头朝裴十鸢说的方向看去，一个黑影从假山后直奔而出，瞬间贴到他面前，这人长剑汹涌如潮，快如鬼魅，直压得他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那还带着少年之气的面容，卫枫怒道：“好个覆雪阁，想用我做这蝼蚁第一滴血，却也不想有没有这本事。”
　　他愤然一挥刀，激得徐允川一个飞身退入院中跌了几步，卫枫眼神微眯，朝着一旁呸了一声，直直跃入空中，一个劈刺朝着徐允川砍去。
　　强劲刀斩带着男人压迫力量，瞬间将长剑砍出一个缺口，卫枫丝毫不给刺客半分喘息机会，左右挥刀连连向前，击得徐允川无处可逃，他看着那颤抖的剑身，不由嗤声：“比起你师父，真是差劲。”
　　刀身继续向前砍着，宛如疾风般破出道道缺口，徐允川只觉脑中一片空白，这样绵密的招式，若是闪躲不急，便马上身首异处！他一个侧身，却被生生划出一道血口，直破得腰间一阵刺痛，卫枫旋身又扑来，眼中满是嫌弃与不屑。
　　“该死的刺客。”
　　身上又是一道刺骨之痛，徐允川止不住闷哼一声，就这短短几招，他便明白了自己与卫枫之间的距离，师父这次让他来，就是让他以死相拼，不论从力量或是刀法，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赢了卫枫，除非……
　　除非，暗器。
　　徐允川闪身一躲，冲着假山便飞去，卫枫见他要逃，随即冷笑一声提刀向前劈来。刀身发出巨响，却是直直将岩石削去了一块，砸到地上一阵破碎。
　　徐家忠烈，不能永埋边土。
　　徐允川深呼一口气，终于扫去心中乱念。
　　方才他就是怕了，才畏惧那扑面而来的刀锋，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要杀了卫枫，他要活着！
　　徐允川死死盯着每处可以落脚的地方，闪身避开一次次将要剁碎身体的凌厉刀锋，这满地湿滑，却是他最好的闪身利器。他侧身单手伏地，借着剑势划出几丈距离，卫枫未料到他突然的转身，待反应过来之时，肩上已经刺上两枚尖利暗矢。
　　卫枫怒极，狠然一喝，将那暗矢拔出丢到地上。
　　“果然是刺客，卑鄙无所不用其极。”
　　徐允川并未被那话激起波澜，提剑护在胸前。那矢上涂了剧毒，他只要再拖延片刻，便能将卫枫一举击垮。
　　看着猛然冲到身前的黑影，徐允川不再躲避，死死抓着剑柄挡着攻势。
　　三、二、一……
　　起效了！
　　徐允川看着卫枫微微变紫的嘴唇，终于反守为攻，扬起剑朝着他步步逼去。
　　徐允川口中怒喊着，掌上青筋暴起，竟将卫枫压得连退数步。随着抬剑一个横劈，卫枫手臂被重重一划，直接翻身落地。
　　雷声仍在轰响，卫枫撑刀起身，唇边浮起一抹冷笑，他用尽力量朝徐允川砍来，刀身一转，劈得徐允川斗笠掀落在地。
　　二人刀剑相抵，死死盯着对方。
　　大雨滂沱而下，电光火时之间，终是倒下了一人。看着那不再有生气的尸体，徐允川缓缓深呼一口气。
　　方才二人用尽余力相拼，他终于将剑刺入卫枫胸膛，那血溅在他脸上流到嘴边，腥腻得令人作呕，他狠狠用衣袖擦了擦脸，看向刺穿肩膀的长刀，忍痛将它拔下。
　　方才若是再慢上一秒，他便与卫枫同归于尽。
　　他一步一步挪着步子朝院外走去，双腿无力抖不停，终是支撑不住倒在院门。看着那俯身凝视自己的女子，他扯出一抹笑：“师父，我的剑，练成了……”
　　裴十鸢上前替他封住血脉，眼底浮起沉色。
　　“恭喜你，刺客允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