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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里 ...

  •   绿衣再一次进入十里阁,是在一个相对往年都要寒冷的秋日。

      她有些僵硬地搓了搓冰凉的手指,顺着宽大的衣袖藏着,收起抬头望着吃红色招牌的目光,得体地侧着头,等着身后人到身边。

      祁玉抬头扫了一眼十里阁的招牌,看向绿衣低垂着的眉眼,开口带了些热气:“按那位的吩咐,只当是我带你来的。”

      绿衣点点头,声音轻柔:“听军师吩咐。”

      祁玉顿了顿,欲言又止,还是垂眸走了进去。

      绿衣隔着几步路,不紧不慢地跟着,低眉顺眼间不带有半点的卑亢。

      十里阁是个不小的楼阁院子,那曾经是上元最大的茶楼、酒楼、勾栏的所在,如今被打通了一并成了歌舞坊,足见其背后大人物的财大气粗了。
      绿衣一步一顿地瞧着周围,入门儿便是赤红色的地板,像是刚刚刷了漆,干净明亮得闪眼睛,宽敞的大堂上焊着半挽纱帘的阁楼,偌大的厅堂间是又长又宽的台子,上面铺着泛着香气儿的花色地毯,连着阁楼处房梁利落收着卷帘,周围是不多不少的桌椅排场,正对着花团锦簇、百鸟席卷的金丝古雕画。
      单单是进门便如此宽敞亮堂,即便此刻关着门儿也能想象这夜里歌舞升平的繁华模样。

      绿衣微微敛起目光,长睫挡住美眸视线,也拦住了与向来低眉顺眼的淡然柔婉不相符合的复杂。

      “两位这便来了,隐枝失礼,未曾远迎。”

      这声音清冽温和,带着柔婉,又夹杂着些气定神闲。

      绿衣微微抬眼,对上赵隐枝漆黑的眼眸,她微微一怔。和上次见面不过隔了半载,她却实在觉得恍惚,无法将眼前沉着得体的女人和半年前那个落魄模样联系在一起。

      赵隐枝对着祁玉福了福身子,动作利落而轻柔,发上步摇轻轻晃动,漆黑的钗身连着翠绿的摇坠,赵隐枝看向她,又对着她微微一笑:“绿衣姑娘,别来无恙。”

      绿衣收起愣怔,也福了福身子:“许久不见,公主风采更胜。”

      赵隐枝笑着走到她身侧:“如今在上辽,你若是这么叫我,可是要取笑我了。绿衣姑娘比从前才是更添柔美,想来是军师会疼人。”

      祁玉一顿,侧身看向两人:“赵老板误会,还是别污了绿衣清誉。”

      这话一出,绿衣倒是眉头一挑:她一个勾栏出身的,早在国破前便入了青楼,与清誉二字半点沾不上,偶一听闻倒是稀奇。只是她依旧没有抬眸,很快恢复平静,似乎低眉顺眼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赵隐枝笑笑:“是我误会。今日两位至此,实是来帮妾身的助力,倒是妾身不会说话。军师和绿衣姑娘莫要见怪。”

      祁玉看着绿衣神色,倒是看不出什么,他大约觉着自己在也不便利,道:“赵老板不必多想,不过是听王爷说起赵老板困境,想着帮上一把,盼你们好好做好阁内生意,我是个外行,便先走了。”

      赵隐枝抬眉道:“这便走了?军师不留下吃些东西吗?”

      “不了,正事未了,如今丞相大人常有弹劾,王爷那儿总归焦头烂额,做臣子的实在不能不帮忙了。”

      赵隐枝了然:“朝政重要,妾身便不留了,只盼朝局早日安稳。”

      祁玉摆摆手,朝赵隐枝微微颔了颔首便欲离去。

      阁楼上忽地来了声响,一男一女站在纱帘之后,穿着白色衣衫的男子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们,身侧女子仍在纱帘之后,只瞧见赤红的衣袖和微勾的红唇。

      “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

      几人皆是一顿。绿衣只下意识瞧了一眼,便很快将眼睛垂了下,像是生怕与楼上人对上眼神。毕竟那实在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祁大人忠心,你们王爷待你也不薄,确是佳话。”那男子勾唇,眼中似是轻蔑似是讽刺:“毕竟......祁大人这样明哲保身的叛主卖国之人,放在我越某身上,那是断断不敢用的。到底还是摄政王技高人胆大,敢收祁大人这样的人才入麾下。”

      祁玉脸色冷了些,但还是淡淡的君子模样,眉头都没动一下地沉默着。

      绿衣瞧着他,只觉郑朝大败于上辽至此,倒也是有道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大郑朝到处都是祁玉这样的书生秀才,却少有越青这般勾着獠牙肆意的人。分明都是文臣,却仍有如此大的差别。

      越青身侧的女子笑了两声:“大人,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哪有一见面便说人家不光彩的呀,真是不体贴。”

      那声音明亮娇媚,那笑意刺眼明媚。绿衣知道,那是上元第一美人,曾经的大郑长公主,如今的十里阁花魁,越丞相府中客,赵晓弗。
      她瞧向赵隐枝,只见她只是瞧着楼上人,却没有说话的意思。

      “何况,”赵晓弗与其顿了顿,缓缓推开纱帘,露出一双勾人心魄的狐狸美目,红唇微勾,美目却冷然,她瞧着赵隐枝,道:“何况妹妹还在这儿,他们原是一路‘明哲保身’的人,大人实在别说过了,她可是摄政王府捧着的幕僚。”

      越青搂着赵晓弗,笑道:“晓弗说的是,只是不知道你那位妹妹领不领情。”

      绿衣看着赵隐枝的侧颜,看不出半分的波澜,她只是抬眸微笑:“姐姐和丞相大人到访,妹妹竟不知,真是失礼。”

      赵晓弗笑道:“妹妹还是如此知礼不知节,大可不必客套。”

      赵隐枝面不改色:“姐姐教训的是,只是这十里阁毕竟是王妃所建,上上下下都是摄政王府的人,丞相大人这样常来常往,不知其他大人怎么想?”
      她微笑:“是为了博美人一笑?”

      越青勾唇:“赵老板这就要赶我走了,我以为,你巴不得我进到这儿来,给你那主子瞧干净了我的心思呢。”

      “大人说的有理。不过您来这儿不过就是去到姐姐房里,来回也便姐姐瞧见,我们能知道什么?若是知道了什么,不也是姐姐的过错。”

      赵晓弗冷哼道:“你倒是玩的一手挑拨离间。”

      越青懒洋洋地搂着赵晓弗,道:“只是实在有些不够看。伶牙俐齿有足,谋划心思还是太嫩,你想赶我走图个清静也该找个理由吧。”

      赵隐枝垂首笑了笑:“怎么会赶大人走。何况妾身不过是个奴才,能把您怎么样呢。只是怕这十里阁人多粗鄙,若有许多其他的奴才冒犯了您,刀剑无眼,大人还是小心。”

      越青冷下脸:“赵隐枝,你敢威胁我?你算什么东西?”

      赵隐枝抬眸,勾唇:“妾身只是个奴才,威胁您的可不是妾身。”

      越青冷哼一声:“你还真是摄政王的一条好狗,半点后路不给自己留。”

      “大人关怀。只是郑国有句话,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跟着谁是太平,跟着谁是乱世,妾身不才,倒也有些决断。”

      越青冷笑道:“好,你做狗做的倒是开心,我倒要看看你能太平到几时!”

      他甩袖,大步向楼梯处走,赵晓弗连忙跟上去,楼板被踏的吱嘎作响。

      “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货色,攀爬了条狗腿,还真当自己是碟子菜。”

      “大人还是少说两句,如今在这屋子里的货色,可不单单是楼阁之下的我们。当心伤了美人之心,到时便不好进来阴阳怪气地耍威风了。”

      堪堪走到眼前的赵晓弗猛然一顿,她停下步子,狰狞地看向赵隐枝,藏在华美长袖的素手微微颤抖,几乎就要打上去:“你也说得出这种话,若非你拦着我殉国,我哪有今日入风尘之辱?!”

      赵隐枝面色不变,直直对着赵晓弗泛起血红的眼睛:“的确如此。若非我,姐姐如何能活到今日,如何能傍上丞相,如何能在这儿对着同为风尘的人耀武扬威?”

      “你敢讽刺我?你以为活到今日是我该谢谢你吗?”

      赵晓弗似乎根本没想过赵隐枝会这样说,大概是赵隐枝的一再退让,使赵晓弗忘记眼前的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是个仅仅在半年不到的时间里,便从任人践踏的女奴变成摄政王幕僚的人。那怎么会是个逆来顺受的受气包。

      “可姐姐你不还是活到了如今吗?”赵隐枝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闹剧。

      就是这样的目光,不止一次促使赵晓弗更加发狂。这一次也不例外,赵晓弗靠近,眼睛愈发血红,那样一张绝美的脸此刻却怎么看怎么犯了疯症。

      “赵隐枝,你如今敢对我这样说话?”

      “姐姐少回来几次,我倒也不敢了。”

      “你!”

      “够了!这么点事来来回回的吵。”越青不耐烦地拉住赵晓弗,他看向赵隐枝,习惯性地勾起唇角,带着讽刺的冷笑:“赵隐枝,你在我这儿不给自己留后路,在你姐姐那儿也不愿意留。好得很,本相等着你跪着求我那天。”

      “妾身恭候。”

      越青冷哼一声,拉着赵晓弗大步离去,两人一前一后地跨过门槛。临走时,赵晓弗回首,狠狠瞪了一眼赵隐枝。

      赵隐枝似是已经习惯了,她淡淡看着两人背影离开,回身对祁玉福了福身子:“祁大人受辱,是妾身之过。”

      祁玉沉默着看了这一整场,瞧着赵隐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作了一揖:“赵老板解围,是祁某受恩于你。”

      赵隐枝笑了笑:“大人客气。”

      “来日若有需要,祁某自会尽力。今日还有事,祁某告辞。”祁玉又颔了颔首。

      赵隐枝这次没有挽留,她垂首回礼:“恭送大人。”

      直到祁玉走出门,赵隐枝才缓缓抬眸。绿衣看不清她的神色,等到赵隐枝转过身来的时候,又是一副温和柔婉的模样了。

      “姑娘见笑了。”

      绿衣微笑道:“赵老板聪明,绿衣自愧不如。”

      赵隐枝笑着走到她身侧:“刚出了这样的热闹你便夸我,我是无地自容了。走吧,我带你瞧瞧十里阁,认识认识姐妹们。”

      “是。”赵隐枝引了个方向,绿衣便顺从地跟着她走去。

      穿过厅堂侧门瞧见的是一条长廊,红漆木柱挂着珠帘玉翠,挡着阳光刺眼,又透着温热明亮,若非用色是些从来被郑国的达官贵人看不惯的、上不得台面的浅色艳色,这般巧思与装潢,简直宛若哪个有才气的世家大小姐的院子廊亭。

      “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们这儿刚刚起步,姐妹们有才情的倒是不少,只是多是自己做自己的,一起排起歌舞还是手忙脚乱。”赵隐枝领她两步远,时不时顿一顿脚步,说及阁内歌舞还无奈地笑了笑。
      绿衣半含着下巴,用一双水杏眸子不快不慢地暗扫过周围。长廊左右都是空地,种着翠绿的药草,栽着雅致的花丛,左边清雅些,右边热烈些,约莫连着不一样的院落。赵隐枝穿着素白色掺着暗绿花纹的衣裙,步伐温吞,动作轻柔,却挺着素白的脖颈,一步一印。
      绿衣瞧着她的背影,眸光稍稍停留了一下,似是错觉一般,又缓缓垂下眼眸,宛若从未打量过什么。

      “小心台阶儿。”赵隐枝垮了台阶,回首扶了绿衣的手腕一把,对上绿衣的眼神也便从容笑笑,继续道:“好在祁大人细心。我听闻绿衣姑娘是上元第一舞姬,从前十里勾栏的歌舞教头,如今可是要请你多多指教了。”

      绿衣常年侧低着眉眼,抿嘴笑笑道:“什么第一不第一的,都是风尘里的玩意儿,上不得台面。”她又不动声色瞧了一眼这窗门雕花的布置,俨然是郑国世家的图样,她收回目光,继续道:“十里阁多是从前上元官家小姐,更有赵老板这样的皇族女儿,会的都是风雅,哪是我这样的人教得的。祁大人夸口,赵老板折煞,只盼不嫌弃便罢。”

      赵隐枝微微侧了侧脸,倒是没看她,只是寻常地走着,指了指身侧的楼阁,开始寻常地介绍:“这儿有东西两座院子,是姑娘们的住处。南边儿是常住客人的住所,我和姐姐也是住在那儿。再后面是平日里修习排练的去处。方才的厅堂分三层,一层是宴席歌舞,二层是雅间厢房,三层是上房,生意主要便是那儿了。若是姑娘来住,也便跟着我们住南边儿是了。”

      绿衣颔首:“是。老板费心。”

      赵隐枝笑笑:“姑娘客气。”她顿了顿步子,停在长廊拐角,道:“姑娘可知十里阁是做什么的?”

      绿衣一顿。

      她垂眸,睫毛微微抖了一下:“从前是勾栏,如今是歌舞坊。”

      赵隐枝回身看她:“是,也不是。从前是勾栏,如今是歌舞坊,但也是勾栏。如今既然姑娘来帮忙,妾身自是要让姑娘了解。”她笑了笑,像是在说什么寻常的、有声有色的生意:“绿衣姑娘,进了十里阁,入了勾栏瓦舍,王公贵族,金枝玉叶,便是上辈子的事了。如今这儿的人都是风尘里的玩意儿。”

      绿衣长睫微微抬起,堪堪到能瞧见赵隐枝泰然勾起的唇角。

      “知道这个道理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死了,一种活着。死了的,或许一辈子都是王公贵族,为风雅生,为气节死。而活着的,便人人一般。十里阁存在的意义,不过是这样一群人抱团取暖,不至于在肮脏的血路里踽踽独行、行尸走肉罢了。”

      绿衣沉默着,赵隐枝也没继续,回身继续走着,只是步伐慢了些,等着绿衣有了动作才缓缓如常。

      若无其事一般的,赵隐枝又开始说起了房子。

      “南阁的院落不大,姐姐住的大屋子不能动了,便委屈你住东偏房,设施倒是全,只是小了些。”赵隐枝带了些不好意思的笑意:“和丞相府单独给姑娘辟出来的院落是没法比,若是实在住不惯,我叫人套了马车送姑娘回去也是应当的。”

      绿衣含着下巴垂着眼睛走着,似是恢复如常,没了方才的沉默:“不必,这便很好。”

      赵隐枝笑笑:“那便委屈姑娘了。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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