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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   童年记忆中最后一晚是关于恩师的。那天我又溜出去玩,无论如何就是不想回去,仿佛早知道有什么要发生似的。直疯到月上柳梢,夜枭在林中声声低鸣,开始觉得害怕时,才一溜烟奔下山。

      进得家门,才发现宅院里清冷异常。恩师没有像往常般拿着戒尺在客厅等我,也没有在书房伏案工作。厨房里无分毫烟火气,灶台和坑都是冰凉。本就不多的下人居然一个不见,长工房里连衣物铺盖都没有,竟像是全部被遣散光了。我心里慌得要命,嘴上高喊着“师傅”一间间房寻过去,最后终于在后花园偏隅找到了他。恩师一袭白衣端坐在古槐下的石桌旁,整个人都隐在树荫里,看不清楚他面上颜色,只见到桌上那些酒瓶酒盏。月光斜斜照将过来,在他脚下拖出大片黑灰,分不出哪些是物影,哪些才是人影。

      “师傅!”我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飞扑到他身边。“师傅您怎么了?”

      “穆儿别怕,师傅没事。”恩师拂去我脸上泪珠,轻轻将我拉入怀中,以手指天道,“穆儿你看,今晚的月亮多么圆满。”

      我浑身一哆嗦,今日初七,正是上弦,哪来什么满月?不由担心地对师傅道,“师傅是不是有事吧?为什么今天会如此古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恩师淡淡道,“只要人圆,月也便是圆满。”

      恩师的话虽奇怪,语气神色却与往日无二,再加上由他抱着,我也逐渐安心下来,嗔道,“师傅又在说穆儿听不懂的话了。”

      恩师揉一揉我的头,笑道,“现在不懂不要紧,只是将来懂了,莫要怨师傅才好。”他顿一顿,突然问道,“穆儿你当真不喜欢下棋?”

      我连忙点头。

      “不喜欢也好,”恩师将我放下地,斟了杯酒,举至唇边,却又不喝,晃了晃仍放回桌上。“我能教你的都教完了,明日你便启程回嘉州吧。”

      我只道恩师怪我不听话,登时双膝一屈,跪倒在他面前,“穆儿知错了。穆儿今后一定好好钻研棋艺,再不偷懒玩耍,请师傅不要赶穆儿走。”

      “师傅不是赶你走,只是你出门多年,理应回去看看。”

      “穆儿从小父母双亡,是师傅将我带走养大,若是回乡,理应师傅同我一起去。”我倔强道。

      恩师沉吟片刻,终于缓缓颔首。“也好。不过今日晚了,你先去歇息,明早起来再收拾行装吧,记得要把那些医书典籍全带上。”他说完便背过身去,再不看我。

      “穆儿明白。”我起身离开,行至后花园红门时回头悄看,但见恩师把酒对明月,兀自低喃,脸上竟隐隐似有泪痕。夜风萧萧,他话语又极轻,听不真切,只是仿佛有“师弟”二字。我怕师傅发现后生气,也不敢逗留,径自回房休息。只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不能入眠,心里总是不安。约摸翻了百来下身,终于还是忍不住爬起来,走出房去。隔壁恩师卧室窗户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我想他应该还在后花园,便偷偷摸过去,站在门口向内张望。这一望,竟是大事不好——恩师仰面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他身旁蹲着个陌生的蓝发少年,也不知正低头察看些什么。

      “师傅!”我纵身一跃,运足十分力气,照着少年胸口就是一掌。

      少年直起身面对我,却不闪避,愣是被击飞出去,撞在树杆上,喷出好大一口鲜血。我连忙俯身探看恩师。恩师面色如常,双手交握于胸前,像是安详睡去,但口鼻间却再无半分呼息。

      “说!是不是你杀了我师傅?”我转向少年厉声喝道。

      少年定定望着我,深邃的碧蓝眸子里闪过种种情绪:张皇、疑惑、不解、迷茫,最终全部化为坚定。“不错,是我杀了你师傅。”他朗声道。

      “你!”我朝他高举起手,然后猛然放下落在石桌的酒壶上。以前,恩师从来不许我沾酒,现在么……无所谓了。我把壶嘴对着口,喝水似咕嘟咕嘟往下灌,谁知第一口就呛到了,满嘴的辛辣灼热让我不由跌坐在石椅上,喝进去的酒全都喷了出来,溅湿了自己一身。我忍住咳嗽,抹一抹嘴角,接着灌。

      “你别这样,”少年走近过来,一手搭上我肩头,“你要替师傅报仇,只管杀了我便是。”

      “滚!”我甩脱那只手,背转身,随手抄起个酒盏往后砸去。

      “穆,别这样,现在史昂死了,你就是圣域新的教皇了。”

      “我不是什么教皇!我不喜欢下棋!滚!别烦我!”我猛地将酒壶拍在桌上,怒吼道。

      少年愣了半晌,长叹一声道,“我叫撒加,我欠你一条命,你随时都可以来拿。”

      我不理他,自顾自喝酒。

      那日后,我便染上酒瘾,成天在后花园醉生梦死。而撒加则冒名顶替恩师,假扮教皇,居然竟无一人看出破绽。他常常来探我,我好像每次会都揍他一顿?实在是不记得了。那段时日对谁都是噩梦,就连江湖上也动荡不安。我虽然不清醒,但也听撒加说了好些事情。首先是哈迪斯国主亲自带兵围攻圣域,然后是撒加杀魔婴投诚,接下来便是素来与圣域交好的仙宫、海界纷纷与我们决裂——这是当然,在江湖上自由自在的那是好汉,一旦与朝廷扯上关系,那便沦为走狗了。不过,我管他那么多做甚?反正恩师都已经回不来了,喝酒喝酒!

      这么不要命的喝法最后终于喝出事情来了。那日家宅里的酒全被我喝光了,又懒得去买,突然想起在地窖还有以前恩师配制解药留下的药酒,于是便拿出来,也不管成分,只是掺兑着乱喝一气。喝完后不到一炷香功夫便腹如刀割,上吐下泻,很快就昏迷过去。待我醒来,已是三日后了,撒加坐在我床边,面色憔悴,眼眶发黑,本就没有多少肉的下巴益发尖了。我自知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从此不敢再造次。这场病解了我的酒瘾,却也拉下个不算毛病的毛病——我从此千杯不醉,只怕就算喝撑死,也都还清醒。

      养好身体后我遵照恩师当日的吩咐,打点行装,带齐了那些医书药典回到老家嘉州。从此归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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