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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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你相信命运吗？”
这是林哲坐下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李微没有急着答话。他从林哲的表情看出她并不期待回答，而她的眼睛告诉他，她接下来还有话说。
“我曾经是不相信的……可是现在，或许我不得不信。”
林哲坐在躺椅上，抱着一个抱枕，略微弓着腰，就像很多人坐下来的时候一样——会时刻注意自己坐姿的人毕竟是少数。
李微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可是医生，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李微有点意外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很多人到他的心理诊所来都只是为了发泄。他们被生活所迫，很多话想说而不敢说，憋在心里，久而久之就成了结，成了阴影，成了障碍。
于是他们找一个地方，安静，私密，值得信任，令人心安，面对一个不可能打扰他们生活、但又让他们充满倾诉欲望的陌生人，倒出所有痛苦，压抑，绝望，以及歇斯底里。
他们中有许多根本不在乎自己面对的是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或者不如说他们不在乎听他们说话的究竟一个人还是木偶。他们只是要个人听，而他、她或者它，就在那儿。
当闸口倾泻一空，负面情绪和压力暂时的远离，他们谁也不会想起，这里曾经有一个人，听过他们所有酸甜苦辣。
所以李微有理由觉得这个问题很出乎意料。
他很认真的——至少看上去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从专业角度来说，我不相信。”
林哲看着他，笑了一下。
李微眨眨眼。那个笑容看起来无比的温柔苍白。
“医生，你听说过塔罗牌吗？”
李微点点头。他这里年轻人多，知道有不少人都喜欢这种占卜的方法。
“发源于古埃及，兴盛于欧洲中世纪，复兴于现代。传说，它借助的是魔王撒旦的力量。”林哲认真的解释着，“实际上不是的，我个人认为，以它最早出现时的形态，更像是希腊神话里提到过的西比尔圣书。”
李微带着略微的诧异点头，同时不着痕迹的在面前的表格里打了个勾——语言条理，很好。
只是，他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西比尔圣书。尤其，她这年龄的很多人对希腊神话的认识都还停留在圣斗士和雅典娜的层面上。
“一本预言之书，不是么？只不过在欧洲传播的过程里被异化成了扑克牌，然后又以扑克牌的形式演化成塔罗牌流传下来。”
李微继续点头——现在他不那么意外了——然后打上第二个勾。
知识范畴，相当广博。
林哲却在这时停了下来。她盯着李微，用一个女性所能有的最挑剔的目光。
李微知道这是一种检验，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避开。
于是他放下笔，静静的回视过去。
十秒钟后林哲就放弃了。但是还显得气定神闲，安然自在。
“医生，我有一副塔罗牌。”她紧接着说道，“但是，它少了一张。”
塔罗牌已经很旧了。林哲说，那是她初二时买的。
李微一边接过那副牌一边露出有点惊讶的神情——他在心里打了第三个勾。
这是十年前的东西了，一直没有扔掉。她很念旧。
然后摩挲着那些已经不再光洁的纸片，一张张翻看。
罗马数字的编号，从I到V，然后到X。
断层就出现在X这里。
从IX代表的9，之后就是XI代表的11。
第十张牌不见了。
“那张牌是，命运之轮。”林哲垂下眼，似乎突然沮丧起来。
李微知道，这是关键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它不见的？”
“我到大学报道的前一天。”林哲很快的回答，“我那天心情不好……整理行李的时候从抽屉里翻出来这套牌，就给自己算算看。”
“抽屉？”会不会是落在抽屉里了？
“我翻过整个抽屉，每一本书每一页都翻开来看过，没有。”林哲的口气很明显是这么做过不止一次的样子，李微很高兴她听懂了自己的潜台词。
状况解释清了，那么——
“然后呢？”
林哲移开视线，“然后，我给自己摆了个最简单的六芒星。结果很符合我的情况。”
“你的情况是指……”
“我不喜欢我要去的那所大学。”她非常坚定的说道，“虽然是我自己选的专业，但那个时候我确实是后悔了——所以我的心情真的很糟。但是我没办法，我不能不上大学。”
“好的，那么结果是……？”
“过去，因为自己的错误而导致现在的结果；现在，心烦意乱无法定下心来；而未来……”林哲停了一下，声音重新明亮起来，“按照牌面的意思解释……充满希望。”
所以她有了信心，但是大概没能坚持多久。李微想，至少，那时候的希望没能维持到现在。而林哲接下来的话也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他的猜想。
“我在大学的第一个月，呃，是在军训，你知道，纯军事化的那种，很严格，”她说，“但是，嗯，好吧，那一个月并不算太糟，至少我坚持了下来，而且做得相当不错。”
“之后呢？”李微紧接着问道。
林哲很快的回答了。“到了十一月，我开始出现明显的抑郁症状。情绪低落，厌食，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拒绝与人交往——”
李微皱了皱眉。这些确实是很典型的抑郁症状，而林哲描述它们的口吻——怎么说，太专业了。
“呃……你学过心理学？”
“如果从接触心理学基础教程算起的话，我初二就看过了。但是在那之前，我并没有系统学习过。”
李微有点意外的点头示意她继续，然后把测试表格翻到第二页，打了第四个勾。
对心理学了解程度，相当了解。
“那一次，我又找出了塔罗牌。”林哲说道，“还是六芒星，而结果是，我在自寻烦恼。”
“只是结果？”李微决定问得深入些，“可以描述一下那个六芒星么？”
“六芒星，又叫幸运之星。切好牌之后，从第七张开始取，以六芒星的顶点为起点，沿顺时针方向，一三五二四六，最后一张摆在正中。”林哲很合作，解释得很详尽也很易懂，“一般来说，头三张牌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最后一张代表最终的结果。”
“那么还有三张牌呢？”
“第四张，问题的主要解决方法；第五张，环境对问题的影响；第六张，占卜者本人的期望。”
“所以，你这一次的预言就应验在这几张牌里。”
林哲带着有些意外的神情否定了他的答案，但看起来还是很高兴他能理解，“不，其实是结果。我拿到了一张正位的正义。”
“有什么特殊的吗？”李微问，“还有，正位是什么意思？”
“塔罗牌是有方向的，正位和逆位代表相反的意义。”林哲解释道，“而正义，首先它的对应星象是天平座，然后，它的关键字是均衡。”
李微的身体略微的前倾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听到了很关键的东西。
林哲接着说下去，“我仔细考虑了那一段时间我经历的所有事，然后我发现我把太多时间都用在自怨自艾上。我还在不满自己的决定，我后悔为什么选择了那样一个地方去度过我宝贵的大学时光——而实际上我应该努力点站起来，把阴影有多远扔多远。”
“我想你做到了。”
“是的，我做到了。同时我意识到一件事，医生，”林哲的笑容突然显得有些古怪，“就是我刚才问你的第一个问题。”
李微点点头，命运。这个女孩完全相信了占卜所指示的未来，通常情况下这只是因为各种巧合而造成思维出现的差异，只是林哲的情况略有不同。李微不认为林哲像他以往的客户一样，他们是被迷住了，而林哲——她更像是，在利用它。
“所以你相信命运？”他提出了问题。而林哲的回答有一半出乎他的意料。
“我相信我看到的结果，但我不相信那是命运。”
说完这句话，林哲看着墙上的挂钟，微微一笑站起身。“我想时间已经到了，医生，谢谢你听我说了这么多，我想我们可以下次再聊。”
然后她拿起了挎包和外套，冲着李微略一颔首，转身走出诊室。
李微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皱眉，片刻后，展颜而笑。
一个有趣的客人。
这会是一次更加有趣的治疗。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