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云姜

1、一、夕阳下的村庄

　　“……莫非周家真的把那名古怪的巫师请来驱除邪魔了不成？”江水边，几个洗衣的姑娘互相议论着。
　　“八成是吧？你没看到吗？周家买了不少猪啊鸡啊什么的，大概就是作法用的了。”一个身着淡蓝色布衫的姑娘回答道，“听说巫师做法的时间通常都是傍晚或者夜间，好奇哪！”
　　听到巫师作法的事，柳胤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战，接着看到了他正准备寻找的人，崔燕灵。
　　她坐在比较远的地方，独自用洗衣棒敲打着衣服，夕阳余晖照得江面上一片金红。
　　“崔姑娘——！”柳胤唤了一声，然后走了过去。听到他的叫唤，崔燕灵回头，见到是他，不禁嫣然一笑，答：
　　“柳公子，好啊。”
　　“该吃晚饭了，”对着燕灵，柳胤微微一笑：“洗快点。”
　　崔燕灵应了一声，连忙加快了手中的速度，还有几件衣服没洗完，不过算算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什么不灵了？”那边的几个姑娘还在议论着，“人家说那个巫师可厉害了。有那个巫师的帮忙，周小妹一定可以好的。”
　　“如果真那样就好了，”另一个姑娘说道，“前不久我见到了周小妹，你不知道她看起来有多可怕，跟以前相比根本就是两个人嘛。”
　　“哦？她什么样子？”
　　“这还用问嘛？被鬼附身会是什么样子？”
　　“听说村长都有烧死周小妹的想法了呢。”
　　“我见到她的时候，周小妹披头散发，面目憔悴，”那个姑娘打断了其他人的议论，道，“皮肤就跟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差不多！”姑娘们一怔，眼神中传递着担心和恐怖，“看过去都是皱纹。最可怕的啊还是眼睛……”
　　“什么样子？”
　　“那双眼睛啊，是红色的，就像兔子。”
　　“莫非附她身的是只兔子精？”
　　“难说啊……”
　　“你们听我说完，”那个姑娘继续道，“她大喊大叫的，对着天空做很奇怪的仪式，又跪又拜又舞。她的指甲可长了，而且都是红色呢！反复做着许多的手势，唱着很奇怪的歌……当时正是夜晚，村民大多都睡了，我偷偷躲在墙后面看着，后来看到她家人把她给硬扯进了屋去，她又叫又喊的。”
　　柳胤听着，不知什么感觉，突然，崔燕灵回过头来，问：“柳公子，你相信鬼神吗？”
　　“……不信。”柳胤摇头。
　　“为什么不信？”
　　柳胤嘿嘿一笑，答：“因为我没见过。”崔燕灵敛眉不言，柳胤又问：“那么你相信吗？”
　　“相信。”崔燕灵回答，然后将洗好的衣服放入水中漂洗，哗啦啦的水声传来，她继续道：“所以啊，今晚我要去看看，看巫婆怎么作法的。”
　　柳胤蹙眉，看着崔燕灵认真的漂洗衣服的模样，虽说他不怎么相信这些东西，但是却仍旧感到了一阵未知的神秘。
　　渐渐地，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的事。
　　——被她救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的伤势也已恢复。在这片如诗山川之外，那繁华的长安城中自己的家里，尚且进行着杀人不见血的游戏。而如今他身体康复，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今晚我们一块儿去看巫婆作法，好不好？”将漂洗干净的衣服拧干水，放到木盆里，崔燕灵也望向柳胤，清澈的双眸中闪烁着期盼的光芒。
　　同样对视着崔燕灵，柳胤心情却颇为沉重。
　　风一阵一阵的吹拂着元珠柔顺的发丝，看到柳胤迟迟不答，她有些困惑。不过也看出了在康明眼底浮沉的那抹愁绪，想问，却不知该不该问。
　　“可以。”终于，柳胤笑了笑，答应了她。
　　西天的太阳火热的散发着光芒，却终究将随着时光的流动落到山的那一边；早说晚说，都还是要说的，无法逃避。
　　——看到崔燕灵满意的笑着抬着洗衣盆站起，柳胤立刻也站了起来，轻唤出声：“……还有一件事，我想现在告诉你。”
　　闻言，崔燕灵奇怪的回头，听到柳胤沉声说道：“我该离开这里了，我想……回家。”
　　她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随即嘴角逸出了微笑。
　　他继续说道：“非常感谢你的搭救之恩，我柳胤，无以为报，但姑娘的大恩大德，必当永世不忘。”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得微微颔首，然后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问：“那么，你什么时候走？”
　　柳胤一怔，她带着那种他看不懂的神情，问出了那一句代表关怀的话，想了想，他轻声回答：“大概在七天之内。”
　　“嗯。”崔燕灵笑了笑，然后掉头往村子的方向走去：“一定要记得今晚要陪我去看巫师作法哦。”
　　江上水波粼粼，夕阳西下，如梦如幻，柳胤匆匆应了一声，然后往前追去。心中满是恍惚，原本极希望这一刻的，但是当真的到来的时候，离愁却又一波一波的袭上心头。

　　崔燕灵是他平生第一个他愿意亲近的与他非亲非故的女孩。他柳胤的性命由她所救，他的父母赐予他生命，而她让他的生命镀上新的光彩。
　　在他的心里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她是他生命中一个非同一般的女孩，是重要的，甚至是他生命无法抹去的一部分。
　　如今，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感受着这沉闷的气氛，他想跟她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燕灵有一个温柔贤淑的母亲，她俩长得是极像的，有着同样秀美的脸颊，黛眉似柳、明眸流波。只是时光毫不留情的在她母亲的脸上刻下岁月的痕迹，平添了许多的沧桑。
　　崔夫人对她的管教极其严格。柳胤是王府的公子，从小见过贵族无数。与礼仪打交道的他，看到崔夫人举手投足和谈吐就已猜出，崔夫人是受过良好教育的。——说不定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是不知如今怎地沦落到这般田地。
　　也正因为如此，柳胤虽然从未告诉崔氏母女自己的身世背景若何，她们也没有问，而虽然她们没有问，只怕也是看出来的了。而他自己不论对这母女俩抱有多少好奇，出自家教，也懂得别人不说，若非必要，自己莫问的道理。
　　回到屋子里之后，崔夫人已经摆好了饭菜，菜香扑鼻。
　　他要离开的事情是跟崔夫人说过的，用餐期间他又向崔夫人询问了一些乘车的事宜，崔夫人很热情的要赠他一些盘缠，但是却被柳胤婉拒了。
　　“那你还有盘缠吗？……公子家远在长安，路途危险，多带一些以防万一。”
　　“不。”柳胤笑道，“夫人的好意小生心领了，这次遇难，幸好还带了一块碎银和一枚家传玉佩，若是真的没了盘缠，还可以拿去当铺当掉……”
　　“这怎么可以？”崔夫人道，“家传玉佩，何其重要，哪有随便当掉的道理？”
　　柳胤笑道：“我总会回来赎的呀，而且一块碎银已经足够了罢。”见崔夫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再次笑了笑，“来日若有机会，一定会来看望二位，以重谢救命之恩。”
　　“怎么重谢？”崔燕灵挑了挑眉，好奇地望着他。
　　柳胤有些意外，但随即恢复自然：“黄金百两，布绸千匹，都没问题。”
　　她有些不高兴了，朗声说道：“我救你可不是为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便是你送来了，我们也不会收的。”
　　听到女儿的话，崔夫人明显很高兴，但是柳胤的脸色却也明显的尴尬起来；看到这母女俩的品行态度，直令他暗自连道惭愧、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