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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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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他们有意提早出发,临近下班,路上还是有些堵。没办法,这是江州特色。
进包厢的时候发现高级合伙人王新带着几位教授已经入座,他们几个年轻律师赶忙拉开靠近门口的椅子坐下。
章泓嵊没有出现其实在杨姝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也不是多么热衷社交场合的人,何况王新也不一定恰恰邀请他来。
而且杨姝更了解自己,凡是她有所期望的,总也免不了落成一场空,她也该习惯了。
说不怅惘失望是假的,但是杨姝很好地掩盖了。其实也不必掩盖,杨姝高不高兴都是那么一副样子,这是一种天赋,她想。
入座后抬眸间发现席上有张面孔看起来有些熟悉,她定睛看了一眼,确认了。是当时在江大的时候给她上过课的郑易仁,当时他还是个讲师。
章泓嵊的朋友。
两人家世背景相当,很早就认识。郑易仁出身书香门第,家里往上倒几代都是知识分子,祖父母曾是江大建校初期从国外招揽回国的理工人才。
章泓嵊家里从政的居多,尤其是司法系统,只到他这里“改行”做起了学术。
郑易仁显然也认出了他,神色有一瞬间凝滞,将茶杯放回桌上的手也有些重。随后那抹讶然和打量不动声色地转成了轻蔑,好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是了,郑易仁对她印象并不好,从前就觉得她接近章泓嵊不怀好意。如今杨姝和章泓嵊的结局显然也符合他的期待。
一个步步为营的心机小麻雀妄图攀上自己的老师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任谁知道这个内情也不会给杨姝好脸色,何况当时家里有意让郑易仁的妹妹郑易珊与章泓嵊定亲。
郑易仁后面没有再理会杨姝,如果不是王新让几个年轻律师敬酒,郑易仁多一个眼神也不会分给她。
杨姝在他眼中和桌上躺着的那盘鱼没有分别,都属客体,何况二人还有前嫌。他们这样的人天性傲慢,和后天的修养无关。
张一程以老台词酒精过敏躲过一劫,同行的其他两个律师已经敬完了酒,众人的目光一时间都转向杨姝。杨姝也不扭捏:“郑老师,我敬您。”她站起身来开口,嗓音轻淡无波。
郑易仁刚才面对其他两个律师敬酒时露出的笑容顿了顿,随后仿佛没有听见杨姝的话,只是身体往椅子上靠靠,扭头继续和王新说话。
边上看热闹的其他人都是场面上的人精,察觉出了不对,开始张嘴打着哈哈让杨姝坐下。
杨姝对这种难堪恍若未觉,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种难堪都受不了,她就不是杨姝了,何况她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她。
章泓嵊没来,这顿饭对杨姝来说就失去了它的意义。她只想尽快离开。
她和众人打个招呼,说是身体不适,伸手轻拍神色似乎有些担心的赵雨墨的肩,提前离席了。里面太闷,她需要透口气。
合上包厢门往外走,隔壁包厢有人说话,听声音也是学术聚餐。是了,刑法学年会就在锦江饭店九楼会议大厅开的,她把这个茬忘了。
杨姝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深吸一口气,低头从包里掏出一支烟点燃。猩红的火光忽明忽灭,她看着窗外江州的夜景默不作声。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这座城市的繁华依然让她陌生,她从来没有属于过这里。杨姝抬起左手抱住自己的右臂,纤长的手指在右手大臂上有节奏地跳动,仿佛在弹琴。
身后隔壁包厢好像有人推开门走出来了,杨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理会。
渐近的脚步声却忽然停顿,沉寂片刻以后,一个声音唤她的名字,一贯沉稳笃定的嗓音此刻沾上几分迟疑:“杨姝?”
杨姝没有回头,她想,自己酒量还是太差了,这才喝几杯就开始幻听了。
直到那副声音的主人再次提步向她走来,杨姝也不曾作出回应。
只是夹着烟颤抖的手,出卖了她的心。
……
章泓嵊会后原本没有参加聚餐的打算,王新托郑易仁发出的邀请也被他回绝。
只是一同参加年会的还有读博时的同门师兄,师兄后来在北方的一所高校任教。这次好不容易来一趟江州,两人许久不见,三劝五劝还是把章泓嵊请来了。
刚才服务员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洒在了他的大衣上,黑色的羊绒大衣瞬间晕了一片。服务员小姑娘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磕磕巴巴地道着歉。看着对方紧张又惶恐的脸,他没有苛责。
他不缺这样一件衣服,没必要为这种无心之失让她难堪。
对方说可以拿去帮他干洗,他摆摆手说不用,自己去洗手间擦擦即可。起身的时候伸手拿起餐盘边自己还没用过的餐巾递给服务员,她手上还有刚撒的酒渍。
没有回应对方感激的目光,他转身离席。
出了包厢转身抬头,看见走廊尽头有人背对他站着,抬手的姿势似在吸烟。
司机老程去取新的衣服回来怎么也要一个多钟头,洗手间在那人身后的右侧,他原想快步走进去擦擦大衣,或者直接脱下来扔了也好,衣服上这么大片的污渍让他神经紧绷。
只是当看到那人搭在手臂上不停跳跃的指尖时,他顿住了脚。
那是杨姝的习惯动作。
……
机场,她开车送喝了酒的他出国参加交流会。杨姝仿佛没有察觉自己假传圣旨让司机老程提前下班给章泓嵊带来的不悦,只是直直地望着他的脸,瞳仁黑漆漆的,似湖泊又似黑洞,誓要把人溺死进去。
随后她左手环住右臂,指尖在大臂上缓缓跳动,看起来心情不错。
章泓嵊有些受不了她的视线,无奈开口转移话题:“杨姝,手指怎么一直在动?”
“嗯,在弹曲子。”
“钢琴曲吗?”
“送情郎。”
……
他回神,许多自以为忘记的记忆实则从未褪色,只是需要被人唤醒。
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那人没有回应,只是跳跃着的指尖停了下来,于是他确定是她。
章泓嵊走近站定,“杨姝,什么时候回来的?”熟悉的声音钻入她的耳膜,揭开她装聋作哑的面具,鞭笞她试图躲避的灵魂。
杨姝,你总是这样。明明是自己忍不住靠近,却还是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败者姿态。她轻斥自己。
“章老师”她转身,“有大半年了,工作太忙还没来得及去拜访您,您别见怪。”甚至牵动嘴角露出了个笑容。
他好像瘦了,浓黑的眉毛下那双眼睛比从前更沉静些,眉间和眼角增加了几许细纹,比起从前的温润如玉更多了些不怒自威。是了,他已经四十二岁了。
此刻他眉头轻蹙,英挺的鼻尖下薄唇也抿着,似乎对她刚才的回答不满意。
“用不着这么生分,一切都还顺利吗?”
章泓嵊低头看了眼她夹着烟的右手,眉头蹙得更深。
“章老师添了白发么?”杨姝没头没尾地问,没有回答他的话。
“什么?”饶是章泓嵊也感到几分莫名。
“八年过去了,想着您这个年纪也该生白发了。”杨姝定定地看着他,没有掩饰眼底的狡黠。
“……”
不理会她故意的冒犯,章泓嵊倾身靠近,身上笼罩而来的气息令她呼吸一滞。
然而他只是伸手取下她指间的烟,温热的指尖轻轻碰过她的,随后将烟蒂徒手捻灭。刚要抬眉斥她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吸烟的,就被杨姝开口打断。
她试图夺回主动权。
“朋友来送我回家了,章老师您忙。”杨姝看着从章泓嵊背后的包厢走出来的张一程,弯唇笑了。不同于方才面对他时露出的假笑,这次笑意直达眼底。
果然,张一程快步走过来,说不放心她一个人喝了酒回去,想先把她送回去,再来接其他人。
章泓嵊扫了眼张一程关切的脸,心下明了,没有回答杨姝的话。甚至还对张一程的寒暄礼貌点头予以回应。
只在他们两个即将踏入电梯的前一刻,他开口道:“杨姝,我的电话没变,改天来学校看看老师。”
笃定的语气,仿佛知道杨姝一定会来。杨姝顿时明白刚才自己故意演的这一出没有给他造成分毫影响,霎时间觉得有些没劲。
她挣开张一程扶着她手臂的手,快步踏入电梯。
车上,张一程仿佛没有察觉她刚才在电梯中的冷淡,还笑着说她在走廊尽头时对他露出的笑容很美,平时应该多笑笑。
杨姝也笑,自以为有了大好的机会让章老师吃鳖,当然快哉。只是这种小伎俩又被他察觉。
此刻的锦江饭店十二楼,章泓嵊孤身一人静静站在窗前,长身玉立。随后打开窗户驱散杨姝刚才留下的烟味,仿佛也在驱散她带给他的影响。
夜风拂过他的衣摆,上面是已经干涸的酒渍。
……
距离上次见到章泓嵊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杨姝平静地忙碌着。好在后面王新没有追问那天郑易仁为何要在酒桌上给她难堪,不然她扯的谎又要再多一个了。
她也没有去找章泓嵊,她知道自己想见他。回江州不是一个好决策,离得越近,心中的欲望就越难压抑。
可杨姝还没有找到面对他的方式,她不愿重蹈覆辙。何况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婚姻状态,离开江大的时候他正准备和郑易珊定亲,一切顺利的话,他或许已经做了父亲。
倒不是害怕破坏别人的婚姻,她没那么有良知。只是这样事情会变得更复杂,杨姝不喜欢太复杂,也不太想伤害章泓嵊。
上午刚去看守所见过当事人,回到律所坐下正想着自己的事,她抬头间看到了
对面低头忙碌着的赵雨墨,于是起身走了过去。
指节轻敲桌面,“雨墨,实习期快要结束了吧,中午不用点餐了,我请你出去吃。”
“啊那太好了!姝姐,要走了还挺舍不得你的,这两天还在想着要给你准备个礼物呢,那我现在赶紧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赵雨墨腾的一下抬起头,一向寡言少语的美女姐姐主动请自己吃饭,她兴奋地像个小机关枪,嘴巴叭叭叭说个不停。
杨姝笑笑没说话,这样的热情她还是没法消受。
中午,律所附近的西餐厅。杨姝等赵雨墨点完餐自己随便点了些就静静坐着,等着她发问。
果然,小姑娘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开口八卦地问到:“姝姐,你不也是江大法学院毕业的吗,郑老师在法学院工作这么久,应该也是你的老师吧?那天晚餐时他为什么那样对你啊?”
“也没什么,之前读书的时候犯了点错误,被他抓到了。”杨姝不咸不淡地答道,倒也不算说谎。
“平时课业忙吗?”她顺势问,仿佛前一个话题不是值得深聊的事。
“奥奥那就好。课业其实还好,就是民刑难一些,尤其是刑法。章老师给分可没有他本人那么春风和煦,我之前差点挂在他手上。”赵雨墨瘪瘪嘴道,显然心有余悸,却正中杨姝下怀。
“哪个zhang老师?我记得本科的时候刑法点也有一位章老师,不知道还在不在。”杨姝继续挖坑。
“章泓嵊老师啊!很厉害的,现在是刑法点的学科带头人,在法学院工作也挺久了,姐你应该知道吧?最重要的是人长得很帅,宽肩窄腰光风霁月的,讲话声音也好听,每次上课都挤满了前来瞻仰的女学生。”赵雨墨兴奋道,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杨姝抬手轻搓眉头,“这么受欢迎啊,这位章老师的太太不会吃醋吗?”要靠近真相了。
“害,说来也是,章老师这么有魅力居然现在还没有家室,可能心思都在学术上吧。”赵雨墨嘀咕道,“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谁。”
忽然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两只眼睛星光闪闪地盯住杨姝,身体又凑近了些,开口道:“我这里还有个小道八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咱这关系我就偷偷告诉你啦,姝姐你听过就忘,听过就忘!”
杨姝攥紧了自己的手。
“听说章老师之前定过亲,挺久以前的事了。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取消了,据说章老师那段时间状态特别不好,还有一阵子没来上课。”赵雨墨感概地叹了口气。
“唉,男神也要过情关啊,也不知道章老师的心上人是个多么优秀的人,竟然抛下这么好的男人不嫁,暴殄天物啊。”
杨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好像也没有想象中开心。
午餐食之无味,后面赵雨墨竹筒倒豆子似的还说了很多话,杨姝都没有听到心上了。
她当年不是主动离开了吗,章泓嵊为何还是取消了订婚。
没和郑易珊订成婚,叫他那么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