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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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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律所事情不算多,加上前两天刚结了个故意杀人的案子,焦头烂额的日子久了,杨姝有意让自己歇一阵子调整状态。
同一办公室的实习小姑娘赵雨墨托着腮看着杨姝笼罩在阳光里的侧脸,白皙的面颊上嵌着两只黑漆漆的眼睛,仿佛雨后黄昏宁静的湖泊,脸颊上细细的绒毛被阳光镶了个金圈,很是耐看。
“要是不这么冷清清的就好了”,她一边搓着手里刚打印出来还泛着余温的案卷材料,一边想着。
说起来是同事,杨姝算得上是赵雨墨在律所实习的半个师父。她在江州大学法学院读大三,好不容易托爸爸的朋友才得到这个到红圈所的刑事团队实习的机会。
进来第一天看到团队介绍资料中最下端一行的几个年轻律师,杨姝名字下面写着“江州大学法学学士,美国华盛顿大学法学硕士”这行小字,她想着既然是直系师姐,又是女性,应该会很好相处。
然而事与愿违。专业和工作上的事情杨姝虽然知无不言,平时却是一副客气礼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这让自诩为小太阳的赵雨墨满身能量却无用武之地,望着杨姝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杨姝察觉到了赵雨墨的打量,她总是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大致也猜得到这抹打量的原因,只是懒得分出心神来维护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本科生律所实习无非是来刷经验长见识的,在这一方面杨姝自认为尽力做到了。
都说律师不能过度和当事人共情,尤其是刑辩律师,这既不专业,也不利于自保,毕竟这年头同情心很容易被利用。
杨姝平时看起来虽然是一副平静如水不动如山的样子,心绪上却很容易被案件中属于别人的不幸所牵动,而刑辩本就不是好啃的骨头。她作为年轻律师还要三五不时被塞上几个法律援助的案子,压力可想而知。每结完一个案情复杂或者辩护空间极其狭窄的案子,她总得拿出一段时间来独自恢复被消耗的心神。
杨姝也知道自己状态别扭,不善逢迎交际但又偏偏选择了律师这样一个需要广开人脉来拓展案源的服务行业,看起来冷清寡情实则万事万物都入眼入心,徒受蹉跎。
她身上总是充满了这样的别扭。事业如此,其它方面亦如是。明知不合适却又不愿放手,仿佛钝刀子割肉,只是苦苦折磨。
这份工作带给了她折磨而熟悉的感觉,而熟悉往往带来安全感……或许是折磨带来快感,她想着,嘴角翘起来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仿佛自嘲。
抬手揉了揉有些泛酸的肩膀,杨姝合上电脑缓步走出了工位,没有戳破看到她站起来才慌乱转回视线,继而低头假装在鼓捣工作的赵雨墨。
可能是上午在电脑面前坐了太久,这会踏进电梯还是感觉晕乎乎的,对电梯内主动向她打招呼的男同事不咸不淡做个回应,她就转过身握着手机沉默地看着电梯上缓缓下降的数字。随着电梯下降的失重感,大脑不自觉放空。
“杨姝,别把自己活的像个小木偶似的,二十岁的小姑娘怎么看着一点生气都没有。”耳边好像响起他的话,低沉轻润的嗓音,“杨姝,你不能总把别人排斥在你的生活之外,你会把自己憋坏。”不急不徐的语调,仿佛没有什么事情会让这副声音的主人失控。
怪不得她从前总爱惹他生气,她想让自己在他眼中不同于别人。只是企图心太强,方法又笨拙,自然结局惨淡。
她其实已经不太会主动想起章泓嵊了,尤其是已经踏出江州大学这么久。
花花世界迷人眼,见到的人和事多了,再铭心刻骨的过去也会被掩盖,即便掩盖不了,也早已在迎来送往中修炼了一套不动声色的本事。
只是在像今天这样精神松弛又混沌的时刻,他还是会偶尔钻进脑海,让平淡的生活泛起几许波澜。
……
“章泓嵊,你真的不明白我的感情吗?你是装作不明白!”记忆中,女孩推开他递过来的伞,红着眼睛控诉,声音喑哑艰涩。
“杨姝,你叫我什么?”
……
清晨,杨姝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上班的闹钟还没响,她以为是律所临时有事。拿起手机是母亲的来电,问她在江州工作的近况。
她一边揉着宿醉的太阳穴一边用干哑的嗓音缓缓回应,对方似是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又好像有别的事情要忙,匆匆挂了电话。
总是这样,在不合适的时间和场合展示关心,却吝啬多展示一会儿。
杨姝弯唇,心说杨小姐这么多年还没习惯这个待遇么。继续睡觉的心情已然没有,她干脆起床准备跑步。
刚踏入客厅,发现昨天制造的残局还好好地摆在沙发前的小几上。
杨姝有睡眠障碍已经很久,平时总是熬夜加班倒也不算明显,只是在偶尔特别需要睡觉的时候,她会使用药物。
昨晚下班回来发现上次开的药已经用完,屋漏偏逢连夜雨,因为前段时间工作忙,她还没来得及去取新的。于是拿出两瓶律所合伙人在她正式入职时送的葡萄酒,摆在小几上一个人喝起来。
她并不嗜酒,但是贪图喝过之后的感受。
酒醉迷胧中,她坐在沙发上想着他的脸,伸手给了自己抚慰。这是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异国他乡一个人感到无助和无望的时候她就会这么做。
章泓嵊知道了肯定要斥她不知羞,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他也不会知道。用不知羞耻换一夜安眠,实在划算。
她喝了酒总是胆子大。
临近下班的时候,团队工作群里律所高级合伙人王新发消息,让几个年轻律师晚上去锦江饭店参加聚餐,顺便拓展一下人脉和案源。
杨姝本想找个托词拒绝,这种场合她融入不了,勉强参加只会破坏别人的兴致。但是看到屏幕上最新弹出的一行小字时,她停下了准备打字拒绝的手。
“这不江州刚开完刑法学年会,下会我邀请了几个江州大学法学院的教授,咱们做实务的还是要和学术界多交流。”
江州大学。当年离开的时候他还是副教授,现在估计已经是教授了吧。
既然已经决定回江州工作,杨姝就没有打算和章泓嵊再不相见。
她还是想要他,她从没想过要除了他以外的人。
只是策略或许要转换一下了,从前穷追不舍他不接受,这次假装回避试试呢。毕竟章泓嵊喜欢当救世主,看不得她自甘堕落,她总是知道他。
杨姝舔了舔唇,她又兴奋了。
杨姝和高伙王新打过招呼,带上了赵雨墨。她正在江州大学读书,饭局上的也是她的老师,多见见总是好的。毕竟算是半个师父,杨姝觉得偶尔还是要尽尽义务。
从律所出来,同行的还有两男一女,都是团队的低年级律师。团队其他人在外面工作,不从律所过去。开车的是之前在电梯里和杨姝打招呼的男同事,叫张一程。
他酒精过敏,所以每次饭局过后总是主动请缨,承担将大家送回去的任务。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懒得自己开车赴饭局了,直接坐他的车一起从律所过去。
杨姝此前不无恶劣地想过,他可真是取了个好名字,张一程张一程,送人一程。
他每次总是最后将杨姝送回去,还美其名曰顺路,也不知城东和城北是怎么个顺路法。
时间久了,大家也品出了一番别的意味,人送外号护姝使者。这会儿,看着走向驾驶座的张一程,其他两个同事一把抓住状况外的赵雨墨钻进了后座,准备成人之美。
杨姝恍若未觉,看到后面人满了自顾走向副驾驶。她没空在意这些,只想着自己的事。
章泓嵊章泓嵊,今晚你会不会出现呢。
八年了,也不知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兴许跟大部分四十岁的中年人一样,油腻发福秃头谢顶也说不准呢。杨姝抠着自己的手背,恶劣地想着,白皙的皮肤泛起似血的红痕也未觉。
章泓嵊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