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别记》桐柏知寒

3、第 3 章

　　载着青到远方的车马就要轮转，分别在即，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以后要坚强，两个姐姐则是殷切叮嘱他要吃饱穿暖。

　　卫母则是看着他，嘴上没说话，眼里却像有千言万语。

　　青环顾四周，子夫没来，可能还在生气，他有点失落，却也没坚持什么，只能沉默着远离。

　　而就当马车的影子都要不见时，子夫却突然出现了，也许她之前也一直躲在那里，没叫人发现。

　　她向前奔跑了几步，奋力喊:“青，你要是受委屈了，记得回家，回家来。”

　　卫母一把把她抱了回去，却也没批评她，因为这也是她想说的话，可天高路远，这一别，还真有再团圆的机会吗？

　　青也不知有没有听到亲人的呼喊，他一直很安静，如果不留意，或许会遗忘了他的存在。

　　这或许是他自己也不想讨郑季的嫌，若说从前他对父亲还有所期盼，那么自从见过后，他对父亲的想象就已经碎一半了。

　　郑季看起来完全不喜欢自己，看他的眼神和看毫无关系的奴仆并没有什么区别。

　　青自认并不缺他的青眼，也没必要摇尾乞怜吧，于是只是独自观察着他所经过的路途。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他这个父亲是有多么的不负责任，一入郑家，他的厄运就开始了，如果说一生中有什么是他永远不想提起的，那就是在郑家的时光。

　　郑季是不得已将他带回来的，也不怎么喜欢他，这些青都知道。

　　不过他没料到的是郑季甚至是讨厌他，因为卫母和青让他感受到了被压迫的不满。

　　他曾自恃身份随意与女奴谈情，生下儿子也可以不管不顾的就离开了，不用受到一点影响，可为青做主的是平阳侯，那他也只得顺从。

　　这或许就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吧，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压制人的大山。

　　这感觉太令人不爽了，所以他支使青去放羊，之后就彻底无视了这个儿子的存在。

　　而他的无视为欺凌和不公的产生提供了一个温床。

　　这么多年过去了，郑季早就有了妻子儿女，那些同母所生的孩子自然排斥青这个外来者，也不把他当兄弟，只是以奴隶视之。

　　而主人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下面人的心思，如果能通过欺凌一个不相干的人得到主人赐予的好处，那有许多人是一定会这么做的，这就是人性啊。

　　正值年少的青不得已见到了太多人间的丑陋，虽然从前和母亲在一起时也会遭到一些人的轻视，但如此赤裸裸的恶意还是叫人心惊。

　　青一开始是忍耐的，因为他想，他的兄姐到了娶亲嫁人的年龄，或许母亲的负担是很重的，他如果不能做什么的话，那么不拖累也是一种帮助。

　　他挨了许多日子，可日子不会因为隐忍而变得好起来，苦难只会变本加厉。

　　直到有一次他的几个同父兄弟殴打并辱骂他不过是人奴所出的下贱种子时，他才下定决心。

　　“我不要再受这群人的奴役了。”

　　深夜，青从床铺上爬了起来，月光照亮了他脸上的淤青，他像是对上天说，也像是对自己说:

　　“回家，回到母亲身边去！”

　　这一夜后，青就变了，他每日外出放羊的时间也变得长了，这种反常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发现的人把这事报告给了这府上的夫人，也就是郑季的妻子，她也是这个府上孩子们的母亲。

　　得知这个情况的郑夫人思索了一会儿，亲自去找了青。

　　青看见她就知道自己的心思败露了，不过他没有恐惧，“青已经决心要走，如果夫人不同意，可以以逃奴论处。”

　　郑夫人突然笑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拆穿你，我送你马匹和食物助你一程。”

　　青很疑惑的看向他，不知她为何要这样，而郑夫人却神色平常，“你不用担心，这没有陷阱。”

　　“我讨厌你，只是因为你是一个可能会分走属于我孩子的东西的外来者，但你走了，与我而言就是陌生人，我还不是一个乱踩人的疯子。”

　　青明白了，“多谢。”

　　他转身要走，可最后他还是把自己的困惑问了出来，“你害怕，为什么是选择欺凌我而不是驳斥犯错的郑季。”

　　“因为面对他我是无力的，而面对你我是强大的，抱歉，为了自己的利益，我只能选择逼走你。”

　　反抗是需要脱胎换骨的勇气的，而抽刀向更弱者只需要泯灭一点微不足道的良心。

　　卫青踏上了归途，而他向往的终点最近却很热闹。

　　主人成婚了，妻子是当朝皇帝与皇后所生的长女，阳信公主。

　　二人本是在长安成婚，近日，府中有人言，平阳侯就要带着公主来到平阳，一起看看他们夫妻所拥有的共同的财产，奴仆，食邑。

　　而府上的奴隶们也将迎来他们的女主人。

　　“希望公主是一位好脾气的淑女。”

　　少儿哀叹道，她不久前被指派到了平阳侯的院落做事，她挺满意的，不累还得的多，主人也和善，只是不知道新的女主人会不会不喜欢她们这群年轻的女奴。

　　“你啊，就别担心了，夫人是堂堂公主，怎么会为难咱们这群做奴婢的呢？”

　　君孺觉得自己的二妹真是杞人忧天，少儿也不反驳，不过她心里对她大姐这样天真的性情是颇有微词的。

　　姐妹三个里，大姐温柔，二姐外向，小妹明媚，而论心思的话，最大的反而是最简单的那个。

　　长子，君孺已经到了商量成亲的年纪，子夫也该在府上找个差事了。

　　因为这些孩子，卫母天天愁的不行，本想帮忙操持，结果她这个当娘的又怀孕了，这情况未免让她觉得羞臊。

　　但她的儿女们却不以为意，反而劝她既然都已经有了孩子，就该考虑把搭伙的关系转正了。

　　“那你们的事儿呢？”

　　长子先表态，“我现在这情况娶亲也是白叫人受苦，还是缓两年吧。”

　　君孺说:“我还有时间，不急，可以织布浣洗自己攒些嫁妆。”

　　子夫道:“我……我先找些事做，边做边观望。”

　　最后少儿一锤定音，“娘，你就安心准备嫁了吧，我现在主人哪儿得的最多，他们的事情我来安排。”

　　看着眼前的孩子们，卫母心里是既感动又欣慰，感动于他们是如此的爱自己这个母亲，欣慰的是他们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

　　可他高兴过后，又添了一丝愁绪，因为她想起了青，那个被自己亲手送走的孩子，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有没有长高？开不开心呀？

　　不过她掩饰的很好，没有叫长子他们看出来。

　　卫母的男人作为骑奴，要去迎接男女主人去了，等平阳侯和公主来了，他也就跟着回来了。

　　等待是煎熬的也是满足的，如果知道有人等你回家，那么离人就会心怀憧憬。

　　几日后，府上的主人终于回来了，男人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卫母，他才得知了自己要当父亲的喜讯，正是欢呼雀跃的时候。

　　而少儿则是偷偷带着子夫去讨赏，这位公主是个大方的女主人，要赏一些银钱给侯府上下所有人，让奴隶们也都沾沾她新婚燕尔的喜气。

　　少儿和子夫姐妹两个是满载而归，想着母亲可能不日要成婚，她们就央求着看门的大奴行个方便，她们去市上买些东西，很快就回来。

　　而归途中，少儿似乎是碰到了熟人，看着也没几步路了，就叫子夫一个人快些回去。

　　子夫应下了，但路上却出了意外。

　　靠近侯府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看起来挺高大的少年，身材单薄的好像风一吹就会被折断，脸和头发都又脏又乱，叫人看不清面目，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活像饿了三天。

　　他整个人像是头重脚轻的，对子夫道:“姑娘，求你……”

　　一句话没说完，人就一头栽倒了，可把子夫吓的不轻，她想跑，又怕人真出什么事儿，只能半拖半抱的把人拉走。

　　幸而路上遇到了归来的少儿和其朋友，那友人出手才把这人顺利搬回了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