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却问雪

4、第 4 章

　　第4章
　　迢迢抬头看见来人，喊了一声：“皇兄。”

　　宇文徊仔细盯着她愁云满布的脸，温声问道：“阿迢是要回宫。”

　　虽然心中郁郁，可看到宇文徊，迢迢还是逞作笑意盈盈的模样，“是，天气冷，皇兄怎么不拿件披风，身子才刚好，万一冻着了，不如把我的——”

　　宇文徊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看透似的，打断道：“天气冷，人不冷，咱们一同回宫吧。”

　　迢迢有些愣神，宇文徊笑道：“阿迢莫不是忘了，咱们顺路。”

　　迢迢本想自己一人走走，静静心。既然顺路，她也不好再逃，“许久没和皇兄一同走，有些忘了。”

　　两人的寝宫虽离得近，可这位皇兄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养病，迢迢也不好前去叨扰，只是偶尔送些补品，进去说些话。

　　迢迢心中有事，闷着头走得飞快，宇文徊步步跟紧，直到被他一把抓住胳膊，她愕然抬头，撞进那一抹墨色中。

　　似看出她的郁闷，宇文徊带着哄人的语调：“迢迢何须走得这样急，春寒虽冷，可也送了一场桃花雪来作慰藉。”

　　迢迢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天，只见漫天飘着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微微冰凉，郁闷了许久的心忽然就迎来一场欢喜。

　　春雪下得很急，一会功夫整座宫廷都染了一层白，
　　徐国公府的马车行得飞快，纷飞的雪花落在车顶上，倏而被风吹开，似不愿招惹这场雪。

　　长公主阖着眼睛，自离开宫宴后她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此刻仿若风雪欲来前的宁静。

　　徐敏求救般地看向徐国公，往常自己犯了错爹爹都会想法子救她。

　　徐国公轻咳了几声，掀开窗帘看向外头的雪景，“娘子，你瞧，这春雪似白羽纷飞，实乃美景。”

　　长公主睁开眼，盯着徐国公道：“若相公喜欢，即刻下车，雪中漫步，岂不美哉。”

　　徐国公哑然，搓着双手道：“不行不行，娘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年我在北漠打仗，遇到大风雪，差点被冻死在荒地里，一到冬天我这膝盖骨都受不住寒。”

　　徐敏见自家老爹不中用，当即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等着长公主斥责。

　　良久，长公主才缓缓开口道：“你是听谁说的，陛下要给赫连世子和迢公主赐婚。”

　　徐敏乖乖回道：“是我去坤宁宫路上听两个宫人说的，她们说宴上二公主十分属意赫连世子，陛下与娘娘也有意撮合，还要让赫连世子当众为二公主舞剑，我听着不大对，所以才着急跑过去。”

　　长公主看着不争气的徐敏，扶额叹气，“两个宫人敢私底下议论皇家之事，十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偏你还信了，白白被人当棋子使，跑到陛下和娘娘跟前闹，像什么样子。”

　　“所幸今日赫连世子并未说什么，他倒是清醒明白，知道陛下的用意，为了两国邦交，顾全大局，并未与你纠缠。皇兄又顾念亲情，想着法子给你台阶下，若换做旁人，误了大事，你今日就是死一万次也补不了这个窟窿。”

　　徐敏低头不语，沉默片刻后忽然悟道：“两国邦交，皇帝舅舅真的要让二公主嫁给赫连复。”

　　徐国公连忙打马虎眼，朝着长公主挤眉弄眼，“哪里有，不过是二公主想瞧一眼赫连世子的剑术，谁知道被这些宫人们传得——”

　　长公主没等徐国公说完，便打断道：“明着讲吧，皇兄确实有意要和呼兰国联姻，公主们能担此大任的不多，大公主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三公主是萧淑妃所生，四公主这个年纪，又是嫡女，更不可能，唯一合适的就是二公主，她是养女，受了皇家的恩泽，为天下百姓做点事是应该的。”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马车轮碾在雪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长公主掀开车窗帘，外头已然大雪纷飞。

　　“当年与呼兰国那一战，死了多少将士，耗了多少的银钱粮食，江南水灾，国库差点连赈灾的钱都拿不出来，百姓们饿得要卖儿卖女。如今北漠各个藩国又蠢蠢欲动，意图侵我大梁边境，我大梁如今正是休养生息时，百姓们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如今要是再出兵打仗，他们还要不要活。”

　　“二公主和亲是为两国百姓，若能成，她便是我朝的功臣，一人能抵千军万马。”

　　原来联姻之事是真的，徐敏后知后觉，宴上皇帝和皇后说的那些话，句句都在撮合二公主和赫连复。

　　徐敏虽然平日里骄纵惯了，可自小受徐国公的熏陶，她也明白联姻对两国百姓何等重要。

　　她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开口道：“既是联姻，只要是皇家的女儿就行，母亲，要不我去求求皇帝舅舅，把我嫁与赫连复吧。”

　　长公主见她仍旧固执，抬手便是一巴掌，“那个赫连复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他是呼兰国送到大梁的质子，早晚要回到北漠。”

　　徐敏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懵了，愣在原地，眼眶一下子红了。

　　“你嫁给赫连复，你当联姻是小孩子过家家吗？你除了每日跟那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还有什么本事。你去和亲，怕是还没走到呼兰就死在路上了，就算嫁过去，有一日赫连复死了，按他们的习俗，你就要嫁给他的兄弟，你能接受吗？”

　　“殿下，到府宅了。”

　　长公主看着伏在徐国公怀里哭泣的徐敏，忍不住劝道：“往后别这样任性了，你是郡主，是徐国公家的女儿，不是三岁的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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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咻——”

　　建宁宫内，一支羽箭在空中飞速划过，直冲向不远处的靶心，谁料不知哪来的风，羽箭歪了一下，偏了靶心。

　　院子里种了很多的松柏，前几日的雪此刻正一滴滴地沿着松叶滑下来，落在石板上，砰地一声溅落，羽箭泡在雪水里，更加混乱不堪。

　　迢迢看着散落一地的羽箭，上前宽慰道：“皇兄，要不算了吧，化雪天，寒气重，小心冻坏了身子。”

　　宇文徊微眯着眼睛，瞄准靶心，再次拉起弓箭，说话间，又一支箭飞了出去，“下个月父皇要去圣福宫狩猎，我许久未握箭，还是提前练一练，不至于让父皇失了颜面。”

　　“咻——”
　　羽箭这回还没射中靶子，就落了下去，许是射箭之人的力气小，羽箭没有了后劲。

　　宇文徊有些丧气，他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了几声，迢迢赶忙上前轻轻抚着他的背，一边张罗道：“拂柳，去把梨汤端来。”

　　“快喝口梨汤，润一润嗓子吧，喝了这么久的药，怎么还咳得这样厉害。”

　　宇文徊看着她缓缓道：“老毛病了，喝药不过是压一压病气。”

　　梨汤有些烫，迢迢用勺子舀了一口吹了吹，送到宇文徊嘴边，躺椅上的人咳得脸色涨红，眼眸里带着泪光，在迢迢看来，这位皇兄颇有些病美人的姿态。

　　她低头将勺中的梨汤抿进嘴里，梨汤甘甜清润，喉咙里好受不少，他面带笑意地看迢迢为他吹着梨汤，温声道：“说来，每次阿迢来我这，又是喂药又是送羹汤，身为皇兄，却总是受妹妹照顾，实在过意不去。”

　　迢迢柔声道：“皇兄跟我客气什么，咱们两人寝宫相近，这几年，你也没少帮衬我，几碗羹汤算不得什么。

　　她面色平静回忆起从前，“小时候我弟弟喝药，我也是这样喂他的，生病之人本就虚弱，能有亲人相伴在侧，病气会走得更快。”

　　听到她这样说，宇文徊脸上浮现出笑意，“原来是这样，幸得妹妹厚爱，我这病兴许很快就好了。”

　　“一定会好的。”迢迢又递过去一勺梨汤。

　　喝了几口，宇文徊想起和亲之事，便皱起了眉头，“可惜，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喝到妹妹为我熬的梨汤。”

　　迢迢面不改色道：“没有妹妹，还有皇子妃呢，皇兄早晚都要娶亲的，还怕没人相伴左右。”

　　宇文徊起身接过来迢迢手里的汤碗，摇头道：“皇子妃和妹妹是不一样的。”

　　“听父皇的意思，是想让妹妹远嫁北漠，若真如此，日后咱们俩就真的难相见了。”

　　“说实在，我不舍得妹妹走，相处了这么多年，皇兄一直把你当做亲妹妹看，远嫁北漠，实在苦，若是留在大梁，我也放心些。”

　　迢迢宽慰道：“皇兄，自上次从坤宁宫回来后，我想了几日，今日也同你说句真心话。”

　　她翻来覆去思量几日，如今心里倒没有那日在坤宁宫时忐忑不安，“其实，对我来讲，去北漠，算不上坏事。”

　　“皇兄也知道，我只是养女，能得到父皇母后的垂怜，已是我这辈子的福分，如今他们需要我，我愿意报这个恩情。再则，我在宫里这么多年，也有些厌倦了。”

　　“大梁的宫廷很大，有很多的宫殿，和许多的花和树，春日繁花盛开，夏日绿荫浓浓，秋日果子红，冬日捧着手炉赏雪，都是很好很好的。”

　　“可这里不是我的家，迢迢的家在江南，虽然爹娘，弟弟已经不在人世，可我的家还在那里。”

　　“每一年秋天，我看着天上南飞的大雁，很想跟着它们一起回江南，可我没办法出去，我被困在这里。”

　　宇文徊手里的汤碗快要凉了，他静静地听着迢迢讲这些话，从前她总是尊他为兄长，从来不会这样袒露心意，头一回，他听到了她心中真实所想，心中竟然有丝庆幸，自己和她总算不是隔着一层朦胧的纱帐，是可以倾诉的哥哥。

　　“如今，我只想走出去，北漠也好，江南也罢，我只想有条出路。”

　　迢迢讲完这些，松了口气，“倘若没有这场联姻，我可能会出宫带发修行，也可能听从母后的安排，随便嫁给一位郎君，可这两样都不是我想要的。”

　　都不是你想要的，可是嫁去北漠，就是你心中所愿吗？

　　宇文徊望着迢迢离开的背影，直到人走后，才端起桌上的梨汤。

　　侍女上前问道：“殿下，汤凉了，奴婢帮您热一热吧。”

　　“不必了，心头正热，喝点凉汤去去火。”宇文徊仰头将冷掉的梨汤一饮而尽。

　　侍女接过汤碗，慢慢退下，侍卫青松忍不住开口道：“殿下，现在怎么办，若您不想二公主嫁给赫连复，咱们得想个法子了，呼兰国国主病危，世子迟早要回北漠接任国主之位。”

　　“呼兰国世子在我大梁这么多年，如今将要回去继承国主之位，他那几个兄弟怕是比我们还要着急。”

　　宇文徊捡起地上的羽箭，重新拉起弓，箭羽于空中发出一声响，正中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