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却问雪

2、第 2 章

　　第2章
　　坐在皇后身侧，迢迢紧张得手心出汗，太过显眼，招人议论，她怕这个，就像当年皇帝对她这个养女稍加宠爱了些，便有人嫉妒生恨，在她的饭菜里下药，让她高烧不退。

　　在宫中这么多年她一直小心谨慎，从不敢出头。迢迢望向殿内众人，这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可谁又知道他们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皇后拉着迢迢的手一直在打量她，惹得宇文嘉不满地噘嘴，拽着皇后的衣袖撒娇道：“母后，儿臣想吃虾。”

　　“青雀，给公主剥虾。”

　　“是。”

　　“我想吃母后给我剥的。”

　　皇后怪道：“嘉儿已经九岁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样任性，母后也想跟你姐姐多说会话。”

　　宇文嘉垂着头，看向正在玩玉佩的宇文瑞，撒气道：“瑞儿，别玩了，快吃饭。”

　　皇后淡淡地看了下兄妹俩，转头看着迢迢，“这块料子年前就送去司衣局，前几日才做好，我原想着是底下的人又偷懒，今早一瞧，所绣纹样繁复精巧，是要费些功夫，赶忙让青雀给你送去。”

　　迢迢温声谢道：“这件衣服是很精美，有劳母后为我费心。”

　　见她这般温顺懂事，皇后微微一笑，“不过是一件衣服罢了，等散席，你随我去，今年江南送过来的贡品里有几匹花样与颜色都格外漂亮的云锦，你穿着正合适，拿去做几件新衣服。”

　　“说起江南，本宫就想起来迢迢也是从江南来的，你进宫的时候与嘉儿和瑞儿一般大，但是人瘦小，养了一年，才长高了些，如今看你，出落得这般好，本宫也算心安了。”

　　迢迢被皇后握着手，纵是心里再不舒服也得面带微笑听她讲完，记忆里，皇后只要一亲近她，便是有事要迢迢去做。

　　刚入坤宁宫时，迢迢尚懵懂，常听见皇后哀叹恩宠不在，为感念皇后恩德，她也学着如何在皇帝跟前露面，如何为皇后邀宠。

　　或许因为国师那句天降机缘，皇帝觉着很有意思，又见她聪慧懂事，也时常来坤宁宫看她，那段时日，天子和国母对她这个养女宠爱有加，宫人都说她是从天而降的福星。

　　但圣恩终是不长久，迢迢不过一个养女，皇帝一时觉得新鲜，时候久了，宫里议论纷纷，不合规矩。

　　只是皇后不甘心，她出身不高，论起来，宫里的萧淑妃，惠妃，与娴妃家世都在她之上，皇后之位坐得提心吊胆，患得患失。

　　接连丧子的悲痛还未散去，迢迢带来的恩宠又太过短暂，皇后便将气都撒在迢迢身上，时至今日，迢迢想起皇后发疯失控时拿着竹板打她的模样，都会猛地一颤。

　　那时她才明白，一时的恩宠只是因为她有用处，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她就是一个弃子。

　　“算来，迢迢今年已十五岁，按说，城里如你这般大的女儿都已有了婚配，不过咱们皇家的女儿不愁嫁，选驸马自当要仔细挑选。”

　　听到选驸马，迢迢猜到了些，皇后莫不是要给她指婚，不过看皇后这样殷切的样子，这门婚事大抵是不如意的，不然不会轮到她。

　　迢迢回道：“母后养我数载，恩情尚未报完，迢迢不敢想儿女情长，迢迢自幼没了亲人，是父皇和母后养我成人。”

　　“父母赐我骨血，父皇与母后倾心养护，大恩重如山，迢迢此生无以为报，如今既已长大成人，是时候报答父皇与母后的恩情，思来想去，唯有入庙修行，愿以此生为父皇和母后祈福。”

　　此话一出，皇后眼里便有了些惊慌，“你年纪尚小，怎么思虑起这些来，陛下与本宫是看着你长大的，岂能看着你青灯古佛了此一生，我们早已将你看做亲生女儿，不论外人如何说，你依然是我大梁的公主。”

　　一番话，说得迢迢眼中噙泪，可她心里却万分不安，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让皇后这般对她。

　　见菜肴已上齐，皇帝便问身旁的宫人，“可还差人。”

　　内侍回道：“三皇子殿下的风寒还未痊愈，太医说这几日天气骤冷，极易复发，让殿下在宫里好生静养。”

　　皇帝淡淡道：“那就不等他了，等席散，你去让司务局的人挑些补品给他送去。”

　　“是。”

　　宫人拍手，一群身穿桃粉色衣裳的乐坊娘子缓缓进入殿内，奏曲的宫人紧跟着娘子的动作弹奏起来，乐声欢快明亮，乐坊娘子们轻舞罗袖，仿若花枝于风中摇曳。

　　舞乐虽美，可对贵人们来说，不过是宴席上的点缀，稍稍看上几眼，既是皇子与公主的生辰宴，赴宴之人都要奉上生辰礼，如往年的规矩，宴席一开，各宫便挨个呈上厚礼。

　　萧淑妃送上文房四宝和珠钗一对，和去年的礼物几乎无差，是有些敷衍。

　　皇后心中有气，却只能忍耐，萧淑妃在宫里盛宠多年，母家显赫，膝下育有大皇子宇文渊和三公主宇文妙。如今大皇子已在外开府，皇帝又接连赐封，前朝后宫，风光无限。

　　惠妃送给宇文瑞的生辰礼是一把佩剑，剑柄上镶嵌一块色泽上佳的青玉石，“君子佩剑，以彰其德，臣妾想殿下身旁尚缺一把佩剑，便特意寻工匠为其打了一把剑，用青玉石镶嵌，剑穗是臣妾所编。”

　　送完佩剑，惠妃又送给宇文嘉一套黑漆描金妆奁盒，里面有璎珞手串，项圈，耳环这些饰品，满当当一盒，着实见诚意。

　　看到惠妃的贺礼，皇后眼中对萧淑妃的怨气散去大半，连忙道：“惠妃你有心了，生辰礼贵重倒是其次，最紧要的是送礼之人的心意，本宫记得去年你送给瑞儿一张砚台，他很是喜欢，日日用着。”

　　说罢，她意味不明地瞥了眼萧淑妃。

　　惠妃办事一向周到漂亮，皇帝对她也是赞许有加，“惠妃一向周全，嘉儿，瑞儿，快去向惠妃敬酒。”

　　迢迢吃着盘里的菜，静静地看殿内这场好戏。不知为何，看着这些宫妃献礼，她却深感无趣，也许是年年看这些宫妃们斗来斗去，有些倦了。

　　一场生辰宴，有人高兴有人怨，迢迢只庆幸自己现在住在建福宫，并不与皇后同住，不然又要受气了。

　　各宫妃，皇子们送完礼，呼兰国世子赫连复呈上贺礼，“今日乃殿下与公主的生辰，臣特此送上一对夜明珠，愿殿下与公主岁岁安康。”

　　赫连复，迢迢认得他，这人，每年送礼都送珠子，珍珠，夜明珠，玉珠，连宝石都要车成珠子串起来。

　　呼兰国国主赫连昭带兵入侵大梁，后战败被俘，他的弟弟赫连肃主动求和，不惜将自己的亲生儿子赫连复入大梁为质子，才算是平息这场战事。

　　赫连复来大梁时，尚年幼，皇帝又看重呼兰国在北漠的势力，并未亏待他，赐世子府，还让其进宫和皇子们一同读书。

　　只是这位世子过于风流倜傥些，日日流连在青楼乐坊，就连深居宫中的迢迢也时常听见宫人们对他的议论。

　　皇帝见他送来贺礼，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便不再言语。皇后看了他一眼，视线交汇，似乎两人商议过什么一样。

　　“算来，世子在我大梁已有十年光景，当日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如今也成翩翩少年郎。本宫虽久居深宫，可也听过你在城中的诸多传闻。”

　　赫连复起身道：“是臣言行不矩，让皇后娘娘笑话了。”

　　“无妨，你尚年轻，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相貌也好，不然怎会引得城中诸多女郎爱慕。”

　　“说来，我儿迢迢与你年岁相仿，先前还同我讲，世子剑术了得，可惜住在宫中，不得当面一睹风采，无奈她又脸皮薄，不敢主动上前。”

　　迢迢放下手里的筷子，稍稍瞪大了眼睛，她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不如今日在宴上耍一耍，好让我儿得以观赫连世子的风采。”

　　皇后面带微笑，牵起迢迢的手，“你既是想一睹赫连世子的剑术，去敬他一杯酒，请他一回。”

　　赫连复的坐席离迢迢并不远，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位公主一脸惊愕，似是忽然被皇后推了出来。

　　他在大梁这么多年，一眼便明白皇后在这大殿之内让一国公主为他敬酒是什么意思。

　　殿内众人纷纷注视着迢迢，皇后与皇帝也在紧紧盯着她，如今这个场面，迢迢就是再不愿，也得从。

　　她心思混乱，端起酒杯走向赫连复。

　　早就料到，皇后忽然对她这样好，不会有什么好事，谁知道竟是让她去联姻。

　　呼兰国国主年岁已高，赫连复早晚要回北漠，如今皇帝看重呼兰国在北漠的势力，欲与呼兰国交好，派使节赠送厚礼只是其一，两国如能和亲，那再好不过。

　　大公主自幼跟着太后，太后自然不会舍得。三公主恩宠非常，嘉公主尚年幼又是嫡女，只有迢迢一介养女，代大梁嫁入呼兰国，既不损皇家颜面，也表大梁的诚心。

　　罢了，反正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回回都是被当做棋子使，若她此时拂了皇帝的愿，怕是连棋子都做不成。

　　况且离开大梁嫁到北漠，未尝不好，她早就厌烦这宫内的人和事，一刻都不愿多呆。

　　想到这，迢迢一脸平静走到赫连复跟前，“赫连世子，迢迢敬你一杯。”

　　对面的赫连复同样愁眉不展。

　　两国联姻可不是大梁一厢情愿就能成的，赫连复作为质子，自当要思虑周全，倘若真的接下这杯酒，那可真就说不清了。

　　皇帝见两人不动，心中急切起来，命人道：“去给赫连世子拿来宝剑。”

　　既如此，赫连复仿佛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双手接过酒杯，谢道：“臣承蒙公主敬意。”

　　“赫连复！”

　　迢迢被这尖锐的女声吓了一跳，手中的酒杯差点没端稳，这一刻，她竟期盼着来人能将她从这场棋局中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