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花源》右四楼

7、若有光1

　　顾林风波之后，对逃花源最大的影响是两个人即便同时出现，亦难得交谈一语，其余别无二致。苏衣玠与顾亭如沟通书签的设计效果，跟林眷影商量折纸的主题宣传。林眷影对梅初扬这座藏宝之山非常感兴趣，明里暗里挖掘不少资料。

　　苏衣玠邀请林眷影给折纸书签撰写主题句子。她满口答应，隔了两天交来一份稿子，上面写着：蜻蜓，蜓蜓玉立正青春；燕子，微风燕子斜；鸣蝉，只叫一夏就知足；青蛙，春来我先开口；大雁，雁字回时月满楼；蚂蚁，路遥知蚂力；兔子，广寒捣药伴姮娥；喜鹊，傲立寒梅第一枝。

　　苏衣玠很激赏。他负责设计，顾亭如摄影，林眷影撰字，三方通力合作。不过他不满足：还有四季人偶呢？林眷影说：四部背景书已经淋漓尽致地体现你想要的感觉，我何必多此一举？苏衣玠乐不可支，但还记得道歉：不好意思，我的高兴都让你尽收眼底。影后，跟你商量个事。

　　不让你说能行吗？林眷影用笔敲他的脑袋，幸好敲的不是鼓乐。

　　你不是为洋娃娃制作了一期折纸专题么，我这边书签的设计已接近尾声。劳您在平台上预个热，毕竟这是咱们四个人的集体智慧和心血。另外，我还想请你附加一则预告信息，说梅初扬准备在逃花源里开设折纸培训班，看看粉丝们的热情有多少可以转化为收益，让他有一份事业。但你不能向他透露，他指定不会同意，待生米做成熟饭，让他无路可退。

　　世界上还有你这么坏的好人。

　　你的夸奖我收下，这场戏你是主唱，我敲边鼓。

　　是被敲边鼓，像这样——林眷影又拿笔敲他的头。

　　再敲就成榆木脑袋了。苏衣玠一把夺过笔：以后咱们逃花源应该会很热闹，只不过阅读区得重新布置一番，迎接那些爱动手的朋友。影后，你说逃花源能不能成为一个响当当的文化品牌，然后成功上市？

　　上菜市场？林眷影笑道：那苏老板要挺住，别在上市前被拆迁了。

　　折纸报道正式发布前，没有任何示警，连梅初扬都被严严实实地蒙在鼓里，这回真的是边鼓靠边站。

　　苏衣玠知道林眷影要发布举办折纸培训班的消息，可不知道文末留的咨询电话是他的手机号，更没料到他的手机很快变成热线。有咨询参加培训的——小孩和成年人都有，也有询问购买的，还有提出定制意向的。专门冲着折纸作品来的人有所增加。他请吕纤做好记录，以便给梅初扬一个惊喜。

　　林眷影百密一疏，她只说“培训班将于近期举办”，近期是何期，尚未可知，因为这事儿还没跟梅老师商量。下班后，她到逃花源和苏衣玠商量后续事宜，边鼓敲了这么久，该请主角隆重登场。夏苏古吕正在吃晚饭，她说：不介意多摆一双碗筷吧？苏衣玠道：逃花源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林眷影喜道：是吗？我现在正好无家可归，寄居于朋友家里，不甚方便。逃花源有客房吗，我可以付房费。

　　客房是有的，可——不能租给你。苏衣玠埋头吃饭，继续说：我让你住进逃花源，若老顾学大闹天宫的孙猴子，大闹逃花源，谁能安生？换作是你，愿意放一个不定时炸弹在眼皮子底下么？

　　亏我还为逃花源做过很多次广告呢，你不觉得最近店里多出不少文艺粉丝吗？

　　影后，你知不知道有个词叫“爱莫能助”？

　　天呐，你作为逃花源的主人，居然不关心居无定所的武陵人？在外面命苦，逃回这里命更苦。

　　夏萝说：我家里倒是有间陋室——

　　林眷影抓住她的手，道：我可以每天早晚背一遍《陋室铭》，谢谢夏老师，还是您有爱心。

　　小影子，你和小亭子难道真的不能前缘相续吗？他虽然犯下大错，本质倒还不坏。

　　夏老师，假如您遇到这样的问题，会作何处理？

　　我？夏萝似乎被问住：章老师从没给过我面临这种问题的机会。即便是同一个问题，由于每个人的自身情况不尽相同，处理方式自然会有所不同，因此给不了你任何建议。感情的事，只要你自己不后悔，无所谓对错。

　　林眷影说：听着怎么像劝我不论对错呢？

　　苏衣玠道：说完前传，言归正传，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林眷影点头道：我也有一件事。

　　你的感情事，我同样给不了建议。现在夏老师收留你，皆大欢喜。

　　正事！林眷影将他拖到阅读区，说：折纸培训班已经有一帮潜在的学员，咱是不是该和老师摊牌？否则到时候你去执掌教鞭？

　　对，这要是弄不好，一次能砸碎文异森货和逃花源两块招牌，划不来。是得让洋娃娃尽快进入老师的角色，制定教学计划。我们要准备好场地、报名等事宜，热热闹闹地办起来。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我们来规划一下培训场地吧。

　　两人合力对阅读区进行重新布置，布局大有改观。林眷影忽然问：老书童，你的家人呢？从没见过也没听你说起过？

　　我没有家人。苏衣玠言语平淡。

　　林眷影冷笑道——她的冷笑只是一种表情，并不代表蔑视的心态：莫非逃花源有吸收天地灵气的奇石？我看过书店的介绍资料，第一任店主是你爷爷吧，第二任店主苏已菲却是个女性名字，把我给看糊涂了。

　　苏衣玠报之以冷笑：旧事重提，徒增烦恼。若我老在你面前提老顾，你一样会不高兴，对吧？

　　林眷影道：咱做个交易，我允许你随便提亭哥，但你每提一次，必须讲一件你家里的故事给我听。三代书香世家之事，必定比书籍更精彩。

　　好——他说完这个字，林眷影已面露笑容，可惜他说：我保证，以后在你面前绝口不提老顾。

　　林眷影的失望似夏天之雨，倾盆而至，没有丝毫掩饰。

　　有机会有心情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一言为定！我将洗耳恭听。

　　很快，一个奇怪的培训班在逃花源里举行，十几个学员里有退休的老人，也有几岁的孩子，与其说是学习一种技能，不如说是潜心体验动手的乐趣。梅初扬第一次当老师，虽然自以为做足准备，决不能算赶鸭子上架，可实战总有些不一样。由于缺少铺垫和润滑，他三言两语把备课内容讲完，只好让大家动手操作，自己给予针对性指导。

　　站在远处的苏衣玠为他着急，对夏萝说：千算万算，偏偏忘记请梅老师把咱几个当作学生，做一次试讲，积累点经验。夏老师摇头道：我们几个是老熟人，他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依然会紧张，当老师嘛，总会有第一次，多讲几次定能轻松应付。我第一次上讲台之时，紧张得连普通话都不会讲，我用尽力气，却被男生提醒“声音像蚊子叫一样”，引发哄堂大笑，窘得无地自容，傻傻地站在那儿。一节课短短四十五分钟，比一万年还漫长。

　　幸好即便是一万年，也总会结束，梅初扬满头大汗，不知是忙的还是急的。第一节课结束后，他的状态正好启动，于是逮着夏苏等人一通讲，话比平时多出好几倍。苏衣玠说：你慢热，学员经历的是初夏，结果三伏天让我们几个迎头赶上，热得焦头烂额。果然应了那句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梅初扬突然蹦起来，嘿嘿一笑：你提醒了我，再忍耐一下，我把明天的课给你们试讲一下。苏衣玠叹息：此时此刻，我真的想逃。夏萝一贯的温文尔雅：今天的表现不错，以后会更好，将它当做一份事业去对待，你会有成就感的。苏衣玠说：在有成就之前有成就感，是自我陶醉，等有了成就，成就感自然而生，这才是水到渠成。

　　呃，苏同学，现在我是你的老师，怎么轮到你说三道四？各位朋友，今天我们继续讲折纸技艺，首先回顾一下上节课的主要内容，你们都还记得吗……

　　夏萝的新室友林眷影下班后将逃花源当成避难所，别的聚会很少，忙完之后与夏萝一道回家，相处得很是融洽。

　　又一个周二，凌苇意外露面。他身穿白衬衫、黑裤子，一双老旧可擦得干干净净的皮鞋，全身上下利落得体，完全看不出建筑工人的影子。他每次露面都会收拾一番，说是出于对书籍的尊重。凌苇初中未毕业便出门闯荡，于建筑工地上认识了在附近商店工作的妻子，得一个儿子取名凌策，从此一家人携手走南闯北。随着生活四处漂泊，凌策曾在多所学校借读。最近几年，基本稳定在这座城市，又寻得逃花源作为阅读良伴，心情比往些年舒服许多。老辈人说得对：再难的苦日子，终有到头的一天。苦尽和甘来之间没有一目了然的分水岭，总有一段苦甜杂然的混淆期，此后苦一点点变少，甜一点点增多，以量变完成质变。

　　夏萝递给他一张字条，上面只写着“凌苇”两个字，他习惯性地挠头：这作何解？苏衣玠笑道：我也不明白夏老师在哪个葫芦里装着药。凌苇注视着两个字，心里将它们拆开，凌波微步、一苇渡江？不对。同时不记得哪个书名以其中任意一字开头或结尾，这真是三过家门而不得入其内，知道门在哪儿，找不着钥匙只能干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