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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武陵人2 ...

  •   传阅之后,苏衣玠将它留在抽屉里。从此,这种斗智斗力的交流方式开始在武陵人之间流行起来,前一天的当班书童给次日当班者留藏便条,偶尔也打破常规。工作心得、读书感悟、无关紧要的工作安排、笑话甚至是图画皆可作为内容,藏得越隐蔽越好。好似制谜语,如果让别人的脑筋不用急转弯即猜透,多没劲。可这股劲头有时候会过头,好几次导致武陵人猜不出谜底。结果被读者随意翻出,方才重见天日。苏衣玠见大家玩得兴起,便专门设计出巴掌大的逃源笺,供写写画画,渐成优良传统之一种。

      俞入霁把书放回原处,人返回桌子旁。苏衣玠果真没客气,满满一盒面包卷只剩下两块,那句“简单吃两口”只不过是客套话。他吐了口气,因为气不打一处来:幸好最近我减肥,不然非得跟你拼命。

      苏衣玠笑嘻嘻地说:那咱俩搭伙吧,我监督你。

      俞入霁不信他的鬼话:你所谓的监督,是剥削、压迫、占便宜,我若同意,岂不等于跳火坑?

      苏衣玠揩了揩嘴巴,道:带鱼在逃源笺上写些什么?

      俞入霁右手将便条递给他,左手叉起一块面包喂进嘴里,得意道:围魏救赵。

      苏衣玠鄙视他一眼,低头看星雨新怨:

      俞木脑袋:看在你智商不够用的份上,我不给你制造难度。告诉你三句话:第一,羡慕你有一个坚持用毛笔书信与你交流的好父亲。第二,注意衣服哥哥的情绪,估计最近压力如山大,小心他秒变火山,殃及你这只池鱼,到时候莫怪我没提醒你。第三,有位读者打电话来请我们帮忙找一本《抢救维纳斯》,今天来取。由于经不住他的央求,我已答应随书赠送一张逃花源明信片,这个由你向老大求取。如果他有生气的迹象,千万别提及我。写到此处发现还有第四句话:你可以对我的小说评头论足,但只能是无条件的好评,呵护我的少女心,否则下一部小说里的反面角色将有你一席之地。切记。戴星雨。

      这孩子,字里行间透着火辣辣。剁椒鱼头,她对你的称呼别有深意,隐藏着她的姓氏呢。俞木老戴,一个老字,淋漓尽致地刻画出你们白头偕老的场景。

      别说我,人家让我关注您老人家的情绪。是不是被设计折磨得身心俱疲?

      苏衣玠捂住胸口,皱眉道:一眼被你看穿。这是个老毛病,谁叫我没有别的饭碗出去讨饭呢。

      别人讨饭,只拿一个碗,哪像你一手一个,何苦来哉?

      鱼头,说句心肝里的老实话。别看我家这个书摊比路边摊大许多,可日子远不如他们滋润。书市行情今非昔比,若非你们几位竭诚相助,不取分文,这店只怕早已关门。兼职做设计,一是个人喜好,二是支撑书店的运营。

      老苏你千万别这样说,假如没有逃花源,我们几个书虫怎么可能相识相聚,跟一家人没两样。大家爱书,逃花源包容了我们的兴趣,让咱们做点与书相关的事作为回报,求之不得呢。这是我们的共识,而非为了缓解你的压力故意才哄骗你。

      谢谢你们。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收拾整理店内物品,准备迎接书迷的光临。

      苏衣玠还记得俞入霁第一次出现在逃花源的情景。打扮得像是走错片场的艺人,该去舞会却来到书店,在一群安静的读者中十分醒目。不过,他倒是认认真真看了一阵书,又挑选一大摞书,是当天最大的一单买卖,结完账并不立即离开,盯着苏衣玠看了很久,问:你是老板?苏衣玠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他在陌生人面前比较拘谨,主要是不知道对方言谈的尺度,也懒得去试探和究析。

      俞入霁两颗眼珠子转得像溜溜球,瞟到放在旁边的书店名片,说:苏总,我有个想法,不知你能否听听?

      苏衣玠点点头,静观其变。

      出于职业需要和业余爱好,我非常喜欢阅读——是捧着一本有温度与质感的纸质书,而不是对着冷冰冰的电子阅读器。不如我一周之中抽一天来书店给你打下手,免费的,只求你许可我任意阅读这里的书籍。我想看看书中是否真有颜如玉,在逃花源里能不能走桃花运。

      苏衣玠觉得这人有些奇怪,打趣道:有啊,蒲松龄笔下的郎玉柱不是遇到了么?言归正传,如果你想阅读书籍,不必以援手作为交换。

      俞入霁摇头:有索取的同时有付出,不算是利益交易,而是平等的交流,包括兴趣和感情。意味着哪怕我每周只工作一天,仍期望你当我是书店的一员。

      天上凭空掉下一个帮手,幸好没砸到我头上。成交!我把刚才的书款退给你,书送给你当见面礼?

      带回家的书籍,非买而不能读也。今后,该买的书、中意的书还会继续买,即便在店里读过,仍要买一本来留着回味。

      两个人慢慢熟识,苏衣玠嘲笑他的白面皮除天生丽质以外,恐怕还耗费不少化妆品,且搬出欧阳修的词句“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韩寿爱偷香”。俞入霁回道:身似俞郎全傅粉,心如匡衡爱偷光。闻者皆笑。

      夏萝虽然年过六旬,但精神矍铄,衣着得体,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步履优雅,踩着流金岁月舒缓的节奏,每一步都正中音符,跟那些被柴米油盐、家庭琐事磨得毫无女性之美的人大相径庭。现今很多媒体都爱拿“中国最后一位大家闺秀”做宣传噱头,搞得好似全国只剩这么一个女性,对华夏文明竟如此缺乏信心。

      见她走进逃花源,苏衣玠和俞入霁同时迎过去问好。她说:咱们书虫每天来书店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俞入霁做个鬼脸:吾道不孤。赶紧取过戴星雨留的逃花笺交到她手上。夏萝阅毕,微笑道:小俞儿,你的父亲真是一个让人神往一见的人物,不过这得怪你,把他写给你的家书分享给我们。逃花苏,又被资方折磨了?顺从不盲从,有冲劲有韧劲,生活总会一步步接近你预想中的样子。波平如镜和波澜丛生各有各的美,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前者的幸运罢了。

      夏老师,可以麻烦你给我讲解一下这道题吗?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拿着一本奥数的书望着她。

      好啊,我们去那边坐下说。

      在逃花源里,夏萝除了帮苏衣玠做些杂务,自己读些书籍,最常做的是给来书店的小朋友讲解他们的疑惑。数学是她的钻研几十年的主业,自不在话下,语文和英语同样拿手,作为老师的天然亲和力及渊博的知识让她很受欢迎,有一些孩子甚至冲着她的名头把假期花费在书店里。

      她家距离书店有十来分钟路程,几十年前就已是逃花源的老读者,见证了书店的成长、变迁和坚持。苏衣玠从小与她熟识,而且知道她的姻缘正是开始于逃花源。她那时是个刚刚走上教师岗位的女孩子,不过家里人早开始操心她的终身大事——甚至有些担心——且不说农村,即使是在观念日渐开放的城市,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大多数都已出嫁。家人为她物色好几个相亲对象,军人、工人乃至老师,从家庭背景到人品相貌再到工作收入均属优秀,而且男方对她非常满意,电影都看了好几场,结果人家亦未成为她的家人。父母问她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夏萝坚定地说:情投意合。这个标准比缥缈峰头的云还虚无,远不如高大帅气、能挣钱来得实在。父母急了:你倒是找个情投意合的赶紧结婚呀,年龄对女人来说有紧迫感,年轻的日子是按天计算的,损失不起。夏萝很固执:正是因为青春很短暂,只有一次,所以更不能草率安排,一辈子在凑合中度过。家人无奈,仍然不断给她介绍不同类型的男士,可没一个能入她的法眼。她心里也急,只是不肯屈就,于是顺理成为邻居及亲戚私语中的“老姑娘”。这是她仅剩的一丁点坚持。

      除了学校和家里,逃花源是她最常来的地方。书店中人来人往,却偏偏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停留。有次,夏萝翻阅一本几乎被人遗忘的俄语小说——她看过中文译本,意犹未尽。阅读过程中,她意外发现书里夹着一页纸,字迹刚劲有力,书法功底一眼可见,内容是阅读心得。结尾处抄写了一句书中的话:我们行走在一团团云朵上,如履薄冰,不知道在哪个地方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小心翼翼管用吗?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不知道是谁在什么时候留下的,有意或者无意,有何意图更是渺然。可是这短短的几行字,给夏萝留下深刻的印象,颇有同感。她忍不住想象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问苏大叔此前谁借阅过这本书,回复是书店不会记录读者的阅读习惯,这是个人隐私之一种,不过印象中很少有人翻阅它,备受冷落,好几次整理的时候发现它头上满是灰尘。

      那几句不明来源的话烙在夏萝的心底,收留纸页,待看完整本书,也在其中留下一张字条,写的是自己的一点感受,最后抄了同样的话,不具姓名和日期。她没告诉任何人,仿若一组没头没尾的密码。算是一种回应吗?会不会有人愿意解密?那位前辈还记得自己留下的纸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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