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流言 ...
-
天擦黑时,周槐安从金曲县回到靖淮城,方在侧门下马,等候的仆役立即禀告了周思渊。
兄弟二人皆步履匆匆,在前院堂前遇上。
思渊见周槐安满面愁容,关切道:“阿兄,如何?”
“王伯所述皆是实情。”
二人边说着,进了屋。
周槐安道:“章伯离开后,的确是归籍还了乡,也的确是在山里被抓的。”
“既归乡,却又居于山中?”转念间,周思渊有了猜想,“逃户?”
周槐安缓缓点头,“基本可以确认,这也是麻烦所在。”
初听时,他们仅仅以为是金曲县的官吏肆意妄为,诬良为寇。而今,就算证明了章断一行并非贼寇,怕是县衙仍旧不会放人。
周思渊叹道:“按王伯所言,他们之中,身强力壮的并无几人,山里的日子想是不好过。”
周槐安派陆守粗粗打听了一下,一同被抓的这群人里,妇孺占了半数,另有老者、残疾者数人。有此选择,必是经受了什么,才不得不去山中。现如今,又遇上牢狱之灾。
自他听见那“金曲县”,胸口便一直闷着一股气。
半年前的事决不能重演。
回程途中,周槐安已细细斟酌过,还有一条路可走。
他问道:“家中谷帛存量,可挪用的钱财有多少?”
“阿兄这是想?”
“赎刑。存放账簿的钥匙可带着?”
“我这就回去取。”
他二人搬来几叠账簿,将可挪用的,分类理出,再按市价折算。
已是三更,夜间巡逻的护卫举着火把路过。
屋内,周思渊抬头揉了揉双眼,缓解不适。
他们总算统计完了。
然而,要赎之人众多,所费巨大,能挪用的谷帛加上余钱,交付赎金依旧不够。
椹麦未熟,去岁的谷帛存量不多,偏前阵子,又制了大量夏衣。还有前几日,庄园、家中各处接连发放了月钱,这又是一大笔开支,而新的进账得等到下月初。
为了章伯他们,此事办成前,要尽可能的与周家剥离开,不能直接使用周家名下的田产,因而筹措也需要时日。
周思渊苦恼道:“若是别处,由我们作保,赎金兴许可以缓一缓,先带人出来。可是阿兄,这金曲县……”
周槐安闭上眼,按着鼻根。
未几,他道:“含默派回靖淮的管事,姓晏?”
“是,阿兄想找他?”
周槐安淡淡“嗯”了一声,道:“只不过,他们回靖淮也才不久,各店肆还未平稳,正是用钱之际。”
“那……”
周槐安睁开眼,对思渊道:“夜已深,先休息。明日一早我去寻他。”
“好。”
二人收拾起书案。
很快,他们灭掉烛火,抱着账簿关门离开。
拂晓,残月未落,市鼓声声,金市市门大开,商贾纷纷入市,准备新一日的营生。
晏管事早早便到,指挥着肆内伙计将各处货物补齐、摆好。此间安排妥当,他交代了几句,又前往隔壁街巷的另一家店肆。
未出街口,一伙计追赶而来,唤住他:“管事,吴声来了。”
“这般早?”
“一同来的,还有一位郎君。”
平日里,周家需要传个话,递个东西,便会派吴声前来。晏管事对这位郎君的身份约莫有了猜测,急忙回店肆。
进了里间,晏管事恭敬望向那位郎君,又转眸询问他身旁的吴声。
吴声介绍道:“晏管事,这是我家郎君。”
“周郎君,”晏管事躬身作揖,“不知何事,劳烦郎君亲自前来?”
周槐安简略道明来意。他见管事听后面露难色,道:“无妨,直说便是。”
晏管事回道:“此趟带回的钱财,所剩的仅够半数。”
他们这些管事皆知,周家虽不干涉生意上的事务,但亦是东家,他不敢有任何欺瞒。
晏管事又道:“郎君,我即刻往淮阴寄信去。”
“去淮阴一来一回六七日……”周槐安担心这六七日又生变数。哪怕有王伯关照,在狱中待上几日也是不小的折磨,何况章伯有腿伤。
“你可知晓最近的质钱之处?”
晏管事还未说出口,周槐安忽想起一人。昨日,那位洛女郎所提的交易离谱,却也说明,她手头上恰有足够多的黄金,许能暂解燃眉之急。
周槐安抬手止住晏管事的话,思索片刻,而后道:“你先去忙,我过会再来。”
“那信?”
“先不必寄,到时再说。”
出了金市,周槐安回去家中,取了洛初留下的那个木匣,带上赵敬去寻她。
旭日东升,形形色色的影子相遇交叠。
洛家的大门挂着锁,周槐安在洛初归家必经的一棵树旁等她。
一刻后,赵敬找里吏打听完消息回来,向周槐安禀报:“洛氏,原广州人氏,于今年三月初七搬入延福里。近两日有个关于她的传言,说她已定过亲。”
周槐安眯了眯眼,“已定过亲?”如此,为何又找他交易?
赵敬打听时,见里吏记得那般清楚,都不用翻看文书,于是多问了几句。“里吏说,不久前里正也带人询问过,而且对那人态度恭顺。”
“嗯。还有吗?”
“郎君,”赵敬看向不远处的那扇木门,有些难以启齿,“关于洛女郎,还有些不好的流言……”
言未尽,二人就望见了洛初。
洛初方才去附近的东市用朝食。自进了延福里,她总感觉有人在指指点点,一连几日,她已确认不是错觉。
尤其是巷口那户的妇人,目光格外不善。偶尔遇上曾氏,对着她也是欲言又止。
事出反常,定是发生了什么,并且众人皆知,独独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可她近日什么也没干。
家住巷口的妇人此时凑巧在门前与二人交谈,洛初径直朝她走去。
瞧见她们谈论的对象出现,面朝洛初的那人问:“季新妇,他们传的那人是她?”
季氏侧头瞟了一眼,鄙夷道:“就是她。”
在场第三人道:“那流言……?”
季氏撇撇嘴,“没见她有什么正经营生。”
洛初停在她们身旁,笑着问季氏:“那你觉着,我是做何营生?”
除了季氏,另外二人一瞬间惊慌,齐齐缩至门前的石阶上,尴尬对望。
她们说的这些闲话本是藏在暗沟里见不得光的,背后议论是一回事,当着她的面直说又是另一回事。
季氏料想,这位女子哪怕委屈也不敢计较什么,说了便说了:“反正不光彩。”
“哦?”洛初抬高了声音,欲多引些人来,彻底弄清,“有何证据?”
街巷人来人往,看热闹的人逐渐围拢。
如今越闹越大,那两人顺阶而下,悄悄退至人群中,独留季氏与洛初对质。
季氏冷哼一声,“有一日,你归来时衣冠不整。”
“我何时衣冠不整?”
“五日前。”
洛初倒推日期,这才明白季氏所言是怎么一回事。“你可见着我背后沾着的泥?那日出门,我摔了一跤。”
季氏顿了顿,接着道:“你已定了亲,却与别的男子拉拉扯扯,还与一男子同出。”
“是啊,昨日我也瞧见了。”一道男声附和。
人群中,又有几人交换起各自的亲眼所见。
他们见洛初一言不发,以为是这些铁证镇住了她,暗自畅快。
他们口中的男子正与周槐安站于人群之后。
赵敬在心中嘀咕:“只是在门口,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几句话,我可真冤。这洛女郎更冤,方死里逃生,哪顾得上狼狈与否。可这事,不好作证,亦说不清,出面维护反倒添了实证。”
赵敬这般想着,就见他家郎君越过人群,上前去。
“劳烦让一让。”赵敬拨开前面那人,立即跟上。
洛初并非无言以对,她只是觉得略有些荒诞,自己造的谎反成了佐证。以及回忆起了贼寇的那句:“这些女子哪怕回去,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
继续证明已无必要,无论如何,她总会被挑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日后,只要我与男子有任何接触——”洛初昂起头对上季氏,“不,哪怕在同一处出现,也会受人指点,是与不是?”
洛初又环顾人群,望见了对门的曾氏,望见了怀抱婴孩的老妪,望见了许多见过几回面的邻人……他们或是回望,或是避开。
她也看见了周槐安。
周槐安单手捧着木匣,朝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洛初的视线在他身上仅停留了一息,又落回季氏上。
“今日是我,明日又会是谁?你我皆知名节、名声之重,才有如今这番流言。既如此,传闲话之时是否应当慎之又慎?不分青红皂白,仅凭胡乱猜测,未经求证便诬陷于我,此举甚是过分。邻里之间,何至于此!”
洛初步步紧逼,逼得季氏哑口无言。
静默片刻,洛初从容不迫地后退了一步,“这些流言从何传起,所传之人必是清楚。念在邻里情分上,仅此一回,日后倘若还有,我定会抓出。”
言罢,邻里四下散了去。洛初这才点头回应了周槐安。
赵敬侧身道:“郎君,是否邀洛女郎去别处商谈?”
周槐安并未回答,他向着洛初走去,将木匣递给她。“我来还木匣与匣里的东西。”
待洛初收回木匣后,周槐安接着道:“我除了来还东西外,另有别的事想与你谈,你可方便?”
“难道不该是我问你是否方便。”
说话间,洛初带着二人来到门前,开了锁,敞开大门,“你若敢进,我便敢让你进。”
周槐安轻笑一声,没半分犹豫,随她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