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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流言 ...

  •   天擦黑时,周槐安从金曲县回到靖淮城,方在侧门下马,等候的仆役立即禀告了周思渊。

      兄弟二人步履匆匆,在前院堂前遇上。
      周思渊关切道:“阿兄,如何?”
      “王伯所述皆是实情。”

      二人说着,进了屋。
      周槐安道:“章伯离开后,的确是归籍还了乡,也的确是在山里被抓的。”
      “既归乡,却又居于山中?”转念间,周思渊有了猜想,“逃户?”

      了解完情况,周槐安的眉头便未舒展过,“基本可以确认,这也是麻烦所在。”
      初听时,他们仅仅以为是金曲县的官吏肆意妄为,诬良为寇。而今,就算证明了章断一行并非贼寇,县衙怕是仍旧不会放人。

      周思渊叹道:“按王伯所言,他们之中身强力壮的并无几人,山里的日子想是不好过。”

      周槐安派陆守粗粗打听了一下,一同被抓的这群人里,妇孺占了半数,另有老者、残疾者数人。有此选择,必是经受了什么,才不得不去山中,现如今,又遇上牢狱之灾……

      半年前的那桩事决计不可重演,周槐安已反复斟酌过,还有一条路可走。他问道:“家中钱财还剩多少?”
      “阿兄这是想?”周思渊不解。
      “赎刑。”

      周槐安何尝不知,送去的赎金甚至会助长恶行,可他顾不上这么多了,将人救出才是最要紧的。

      周槐安道:“库房的钥匙可带着?”
      “我这就回去取。”思渊急急离去。

      取了钥匙,他二人搬来数卷账簿,将可挪用的谷帛、钱财,分类理出,再按市价折算成金。

      已至三更,夜间巡逻的护卫举着火把路过。
      屋内,周思渊抬头揉了揉双眼,缓解不适。

      他们总算统计完了。
      然而,要赎之人众多,所费巨大,可挪用的谷帛加上余钱,交付赎金依旧不够。

      椹麦未熟,去岁的谷帛存量不多,偏前阵子,又制了大量夏衣。还有前几日,庄园、家中各处接连发放了月钱,这又是一大笔开支,而新的进账得等到下月初。
      为了章断他们,此事要尽可能的与周家剥离开,因而筹措也更加费时费力。

      周思渊苦恼道:“若是别处,由我们作保,赎金兴许可以缓一缓,先带人出来。可是阿兄,这金曲县……”

      周槐安闭上眼,按着鼻根。
      未几,他道:“含默派回靖淮的管事,姓晏?”
      “是,阿兄想找他?”

      周槐安淡淡“嗯”了一声,道:“只是现下,各店肆还未平稳,正是用钱之际。”
      “那……”

      周槐安睁开眼,对思渊道:“夜已深,先休息,明日一早我去寻他。”
      “好。”

      二人收拾好书案,吹灭烛火,抱上账簿关门离开。

      残月未落,市鼓声声,金市市门大开,商贾涌入,开启新一日的营生。

      晏管事早早便到,指挥着肆内伙计将各处货物补齐、摆好。此间安排妥当,他交代了几句,又前往隔壁街巷的另一家店肆。

      未出街口,伙计追赶而来,唤住他:“管事,吴声来了。”
      “这般早?”
      “一同来的,还有一位郎君。”

      平日里,周家需要传个话,递个东西,便会派吴声前来。晏管事对这位郎君的身份约莫有了猜测,急忙回店肆。

      进了里间,晏管事恭敬地望向榻边的陌生男子,又转眸询问他身旁的吴声。
      吴声介绍道:“晏管事,这是我家郎君。”
      “周郎君,”晏管事躬身作揖,“不知是何事,劳烦郎君亲自前来?”

      周槐安简略道明来意,见管事听后面露难色,他道:“无妨,直说便是。”

      晏管事回道:“此趟带回的黄金,仅剩十斤,未够半数。”
      他们这些管事皆知,周家虽不干涉生意上的事务,但亦是东家,他不敢有任何欺瞒。
      晏管事又道:“郎君,我即刻往淮阴寄信。”

      “去淮阴一来一回六七日……”周槐安担心这六七日又生变数。哪怕有王伯关照,在狱中待上几日也是不小的折磨,何况章伯有腿伤。

      “你可知晓最近的质钱处?”
      晏管事还未说出口,周槐安忽想起一人。洛女郎所提的交易离谱,却也说明,她的手头恰有足够多的黄金,许能暂解燃眉之急。

      周槐安抬手止住晏管事的话,而后道:“你先去忙你的事。”
      “那信?”晏管事问。
      周槐安道:“暂缓,到时会派吴声来告知。”

      出了金市,周槐安返回家中,取了洛初留下的那个木匣,带上赵敬去寻她。

      辰时,旭日东升,形形色色的影子相遇交叠。
      附近人家炊烟袅袅,洛家的大门挂着锁。鸡鸣犬吠声中,周槐安在水井边,洛初归家必经的一棵树旁等她。

      一刻后,赵敬找里吏打听完消息回来,向周槐安禀报:“洛氏,原广州人氏,于今年三月初七搬入延福里。近两日有个关于她的传言,说她已定过亲。”
      周槐安眯了眯眼,“她定过亲?”
      “是,消息是媒人传的,应该不假。”

      赵敬打听时,见里吏记得那般清楚,都不用翻看文书,于是多问了几句。“里吏说,不久前里正也带人询问过,而且对那人态度恭顺。”
      “嗯。可还有别的?”

      “郎君,”赵敬看向不远处的巷口,有些难以启齿,“关于洛女郎,还有些不好的流言……”
      言未尽,二人望见了归家的洛初。

      洛初方才去附近的东市用朝食。自进了延福里,她总感觉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一连两日,她已确认不是错觉。尤其是巷口那户,妇人的目光格外不善,她偶尔遇上曾氏,也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事出反常,定是发生了什么,并且众人皆知,独独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可她近日什么也没干。

      家住巷口的妇人此时凑巧在门前与二人交谈,洛初径直朝她走去。

      瞧见她们谈论的对象出现,面朝洛初的那人问:“季新妇,他们传的那人是她?”
      季氏侧头瞟了一眼,鄙夷道:“就是她。”
      在场第三人道:“那流言……?”
      季氏撇撇嘴,“要我看,不是什么正经人。”

      洛初停在她们身旁,笑着问季氏:“你为何觉着我不正经?”

      除了季氏,另外二人瞬间惊慌,齐齐缩至门前的石阶上,尴尬对望。
      她们说的这些闲话本是藏在暗沟里见不得光的,背后议论是一回事,当着她的面直说又是另一回事。

      季氏盯着洛初的笑脸,表情变化纷繁,“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哦?”洛初抬高了声音,欲多引些人来,省得她到处打听,“我倒是真的不清楚,不如你说说。”

      街巷熙熙攘攘,出门路过、前来打水的邻人听闻有热闹,逐渐围拢。
      如今闹大,那两人顺阶而下,悄悄退至人群中,独留季氏与洛初对质。

      季氏翻了个白眼,大家都在传,说了便说了,有什么可怕的。
      她道:“正经人家的女子哪会像你那样,归家时衣冠不整。”
      “何时?”
      “五日前。”

      洛初倒推日期,这才明白季氏所言是怎么一回事。
      “你可见着我背后沾着的泥?那日出门,我摔了一跤。”

      季氏一哽,又道:“你已定亲,却与外男同出,还收了他的东西。”
      “是啊,昨日我也瞧见了。”一道男声附和。
      人群中,又有几人交换起各自的所见所闻。

      季氏冷哼一声,眼中充满嫌恶。
      洛氏三两句便打发了她家的媒人,面对里正家的却换了一副嘴脸,客客气气,甚至贿赠讨好,摆明了捧高踩低,瞧不起她家,活该受着。

      纷杂的议论此起彼伏,洛初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他们口中的男子正与周槐安站于人群之后。
      赵敬挡着脸,心中嘀咕:“只在门口,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几句,我可真冤。这洛女郎更冤,才死里逃生,哪顾得上狼狈与否。可这事,不好作证,亦说不清,出面维护反添了实证。”

      赵敬这般想着,就见他家郎君越过人群,上前去。
      “劳烦让一让。”赵敬拨开前面那人,立即跟上。

      若非场合不对,洛初真想大笑几声。此情此景有趣又荒唐,胡诌的一句谎话成了佐证,媒人果真没有白收她的钱,是个尽心尽职的。
      她也算是明白了,继续证明已无必要,总会被挑出刺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日后,只要我与男子有任何接触——”洛初昂起头对上季氏,“不,哪怕在同一处出现,也会遭人诟病,是与不是?”

      假若那日,她真的被贼寇抓了去,怕是会应了那句:“这些女子哪怕回去,日子想必也不会好过。”
      洛初不在乎闲言碎语,可在乎的那些女子该如何自处?

      洛初不知道。

      她环顾人群,望见了对门的曾氏,望见了怀抱婴孩的老妪,望见了许多见过几回面的邻人……他们或是窃窃私语,或是垂眸避开。

      她也看见了周槐安。
      周槐安单手捧着木匣,朝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洛初的视线仅停留了一息,又落回季氏身上。
      “今日是我,明日又会是谁?你我皆知名节、名声之重,才有如今这番流言。既如此,传话时是否应当慎之又慎?不分青红皂白,仅凭胡乱猜测,未经求证便诬陷于我,此举甚是过分。邻里之间,何至于此!”

      洛初步步逼近,锐利的冷眸竟令季氏发怵,季氏心虚后缩,未料脚跟磕到石阶,身子顿时失衡后仰。

      洛初当即伸手,稳稳地拉住季氏,又在季氏站定,反应过来前,先行松开。她从容地后退了一步,与季氏拉开距离。

      既解释过流言,信或不信是她们的事,不值得在此耗费精力,洛初道:“这些流言从何传起,所传之人必是清楚,念及邻里情分,仅此一回。”

      邻里四下散了去,须臾之间,巷口仅余三人站立未动。
      洛初面向周槐安,点了一下头,回应了他。

      赵敬心有余悸,低声道:“郎君,是否要邀洛女郎去别处商谈?”

      周槐安没有回答,朝洛初走去,将木匣递给她,“我来还木匣与匣里的东西。”
      待洛初收回木匣,他接着道:“除了归还东西,我另有别的事想与你商谈,你可方便?”

      “那你呢,你是否方便?”说话间,洛初带着二人来到门前,开了锁,敞开大门,“你若敢进,我便敢让你进。”

      周槐安轻笑一声,没有半分犹豫,随她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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