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武十五年》冀北归

4、宫宴

　　宫宴设在琉璃殿，因为参加人数众多，正殿之外又添了东、西两个偏殿。正殿宴请的是在朝官员，由圣上领衔；东偏殿是世家子弟，萧朗坐主位；西偏殿则是内眷，由徐贵妃领着——先皇后薨逝后，圣上再未立后，由徐贵妃执掌六宫。

　　苏筠华这段时间病着，今日突然接到圣旨，不知道内里这些乾坤，抄了条近路向琉璃殿走去，走着走着发现不对劲，怎么殿里都是些公子哥儿？

　　“苏姑娘？”

　　一个温暖的声音响起，苏筠华循声看去，是徐贵妃内侄、英国公之子徐子展。因他做过太子伴读，两人算是熟识。

　　苏筠华福礼：“见过徐世子。”

　　徐子展忙侧身避过，弯腰作揖：“苏姑娘客气。东偏殿是世家子弟，内眷在西偏殿，苏姑娘许是走错了地方？”

　　苏筠华了然，连忙道谢：“怪不得，多谢徐世子指点。”

　　“苏姑娘不必见外。”他随手唤来一个内监，吩咐道：“带苏姑娘去西偏殿。”

　　苏筠华刚想推辞说她认识路，又觉得这番说辞让人疑心她特意走来东偏殿，只得点头表示感谢。徐子展亦微微颔首，目送她离开，直到消失不见。

　　穿过长长的廊道，苏筠华走进西偏殿，迎面撞上英国公之女徐佩鸾。她正帮着徐贵妃操持宴会事宜，见到苏筠华一脸惊愕：“苏筠华？你怎么来了？”

　　“怎么，这琉璃殿，徐姑娘来得，我来不得？”苏筠华与她素不对付，此时心中怏怏，懒得与她虚与委蛇，直接开口反问。

　　“我爹是户部尚书，娘有诰命在身，姑姑请我来帮忙操持宴会，我自然来的，”徐佩鸾讽刺道：“定国公已无官身，你为何能来？”

　　“是啊，父亲已无官身，我为何能来？”苏筠华仿佛看到了傻子，重复她的疑问道：“总不能是我想来就来吧。”

　　徐佩鸾愣了片刻，迟疑道：“你的意思是，圣上邀请你来的？可是你既没受封，也无诰命，怎么会？”

　　苏筠华知道她属意太子妃之位很久了，也不点破，含糊道：“上意难测，我等不敢揣摩，从命就是。说来咱也是老相识了，今日我好心泛滥，奉劝徐姑娘一句，很多事情命中注定，没事别瞎琢磨。”

　　如今沈家风头无两，与沈家争锋绝对是下下策。当然，若是平时，苏筠华才不会这么好心，只是刚刚受了徐子展帮助，不想平白欠下人情，只好还给他妹妹了。

　　徐佩鸾却领会错了意思，以为她已经得到“太子妃”的承诺，登时撂下脸来，走向前冷冷道：“苏筠华，我也提醒你一句，圣上属意的太子妃，需得家世、性情、才能都出挑。你别高兴太早了，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不可理喻。

　　苏筠华暗叹一声，不愿再与她纠缠，直接略过她，向殿内走去。

　　背后传来徐佩鸾的跺脚高喊声：“站住！”

　　苏筠华头也不回道：“徐姑娘箴言，筠华记住了，共勉吧。”

　　进入殿内，饶是苏筠华见惯了宫宴，也着实大吃一惊。主殿与东、西两个偏殿打通，只以帷幔作为隔断。透过明黄色的帷幔看向主殿，只见宴桌从殿内摆到廊下还未结束，又在月台前搭建幕棚，里边满满当当全是宴桌。抛开临时搭建的幕棚不谈，单说殿内和廊下的宴桌数，都是从未见过的规模。她不禁暗暗啧舌，圣上崇尚节俭，这次是下了血本，足见圣上对此战十分满意，忠勇侯的好运气要来了。

　　也是，忠勇侯既得民心，又得君心，他没有好运，还能谁有好运呢？

　　越往内殿走，宫女内监数量越多，有的忙着引导宾客，有的忙着布置碗筷瓜果，人人步履匆匆，却丝毫不见杂乱。主殿正中放着一张长桌，坐北朝南，不用说，一定是圣上的御桌。台下分东西两列，宴桌相对而放，东侧是文臣，西侧是武将。苏筠华心中暗叹，顾家败落后，武将在朝中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如今已经被文臣全方位碾压，不知道此番胜仗，能否一改朝中格局？

　　西偏殿内摆设大致相同，唯一的区别是中间摆着两张宴桌，一张略微靠前，一张略微靠后。苏筠华略一思索，明白是徐贵妃和敏嘉公主的位置。

　　当今圣上子嗣凋敝，只有四子一女，其中长子夭折，二皇子出质北狄，萧朗排行第三，四皇子养在行宫，敏嘉公主作为萧朗的同母胞妹，备受圣上宠爱，听说前段时间的及笄礼十分辉煌。如今后位空悬，她和徐贵妃共同主持宫宴，再合适不过。

　　苏筠华扫视一眼，未见到熟人，正揣测应该坐哪儿，立马有宫女快步迎上来，请安后将她引到西侧第二桌。苏筠华颔首致谢，落座后开始观察四周环境。

　　自己身为武将之后，坐在西侧符合身份，只是西侧第二桌值得玩味，想来西侧第一桌是当下炙手可热的沈姝了。正对面东侧第二桌，摆了一支红色腊梅花，与主桌上的腊梅遥相呼应，应当是徐佩鸾的位置。那么能坐左侧第一桌的，只能是文臣之首、鲁国公孟闻道的家眷了，苏筠华再次环顾，没有发现孟桢宁的身影，大概还没有到。至于冯静媛，已经多年不参加这种场合，估计今天不会出现了。

　　苏筠华心中略微有数，微微低头，发现桌上有些许水渍，应当之前有人坐过，掏出帕子不动声色地擦掉。

　　徐佩鸾气呼呼地追进来，一边指挥宫女给苏筠华更换餐具，一边道：“圣上特意关照，沈家是大晋的功臣，需得安排在首桌，只能委屈苏姐姐了。”

　　苏筠华淡然道：“不委屈。对面鲜花配美人，十分赏眼，还得感谢徐姑娘给我安排了个好位置。”

　　徐佩鸾气鼓鼓地转过头，准备招徕其他宾客。看向门口时，一位少女进殿，红色劲装，头发挽起，昂首阔步，英气十足，与殿内端庄华丽的氛围格格不入，在人群中十分乍眼。

　　“说曹操曹操到，”徐佩鸾又把头转向苏筠华，换上一副看戏的神情：“喏，沈姑娘来了，听说她对太子殿下十分爱慕呢。”

　　苏筠华依旧淡定：“太子殿下丰神俊朗，京中贵女多有爱慕，并不稀奇。”

　　“苏姐姐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只是……”徐佩鸾假装欲言又止。

　　苏筠华明知她话里带钩子，还是忍不住想听听她说出什么奇谈，于是顺着说：“只是什么？”

　　“我说了，苏姐姐可不许恼我。”徐佩鸾明里让苏筠华允许她说，实际没等到苏筠华开口，就噼里啪啦一连串道：“听说沈姑娘对你颇有微词。一会儿说你，不过是仗着父母庇荫、圣上垂怜，侥幸在宫里长大，还真以为自己能做太子妃不成？一会儿又说，圣上一直不下发明旨，怕是对你不满意，只是碍着苏家满门忠烈的情分，不好明说罢了。”

　　这样文绉绉的话，哪像沈姝说出来的？只怕是你心中所想，借沈姝之口说出来。苏筠华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显：“徐姑娘，你知道咱俩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徐佩鸾好奇地问：“什么？”

　　苏筠华道：“我不会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不会没事瞎琢磨。”

　　徐佩鸾见讨了个没趣，悻悻道：“反正我是提醒你了。”转身向沈姝走去，亲亲热热地把她引到座位上，仿佛故意向众人显示，她们二人相交甚密。

　　小孩把戏！

　　苏筠华心中嘲讽，又暗笑自己虚伪：明明还在乎萧朗，却装作毫不在意；明明已拒绝萧朗，却不想别人靠近他。

　　苏筠华，你到底在想什么？她问自己千百遍，却得不到答案。

　　她抬头看向沈姝，恰好沈姝也向她看来，目光相接，均有些冷冽。她分明看见沈姝的下巴微微昂起，带着志在必得的傲慢。

　　所有世家贵胄，都觉得自家在圣上心里千斤重，都觉得自己可以与众不同。三年前的苏筠华也是这么认为的，“外有苏将军定国安邦，内有筠华掌管后宫，是太子的福气”犹言在耳，如今早已物是人非。所以，哪有什么志在必得呢？

　　苏筠华向沈姝拱拱手：“见过沈姑娘。”

　　沈姝仿佛没看见一般，只顾着与徐佩鸾说话。

　　苏筠华讨了个没趣，但这两年苏家眼见着没落，渐行渐远有之、落井下石有之，次数多了，她都不觉得是怪事了，于是淡定地收回手，安安稳稳地坐着。

　　吃了两块茶点、喝了一杯茶后，周围响起山呼声：“臣妇（臣女）拜见贵妃娘娘，拜见公主殿下。”

　　苏筠华跟着众人一起拜见，萧念锦穿过人群快步走过来：“筠华，你终于来了。怎么最近不来看我？”

　　徐贵妃紧随其后，拉起苏筠华的手，亲亲热热道：“得先跟苏姑娘告罪。才知道你要来，临时调了座位，照顾不周，请苏姑娘谅解。”

　　苏筠华连称不敢，又福了一礼道：“给贵妃娘娘请安。筠华给娘娘添了许多麻烦，还请娘娘莫怪。”

　　“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生分？”徐贵妃转向四周：“都别拘着礼了，坐吧。”说完引着萧念锦向主桌走去。

　　萧念锦低声对苏筠华道：“这会儿说话不方便，等会儿宫宴结束了，你来我宫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