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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手 ...

  •   苏筠华从德兴楼回来就病倒了,高烧三日不退,终日迷迷糊糊的。苏明德趁机把她圈在家里,替她谢绝了所有访客,让她专心休养。

      好在她有专门的沟通渠道——后院东墙南数第十七块青砖可以活动,高墙内外的人可以借此传递消息。得益于孟桢宁她丰富的消息网,苏筠华知道了很多事。

      比如,萧朗和圣上发生了激烈争吵,而后跪在紫宸殿门口整整一夜,第二天就病倒了。孟桢宁不忘取笑,“人家都说苦命鸳鸯,你俩做不做得成鸳鸯不知道,苦命倒是凑到一起了。”

      比如,圣上将要设宴款待群臣,一为庆祝大捷,二为庆贺新年,时间设在腊月二十五,京中凡五品以上官员皆在受邀之列。

      腊月二十五,就是今天,但是府里没有收到邀请。也是,定国公只是虚名,算不得品级。苏筠华自嘲地笑笑,把青砖推回原处,怔怔然向房间走去。行至一半,便有侍女找过来:“姑娘,老爷正找你呢。”

      苏家祠堂,苏明德将牌位一个又一个擦拭干净,最后停留在亡妻的牌位前,一遍又一遍摩挲着,将本就光亮的牌位抚摸得更加温润。

      他解下腰间的酒囊,饮了一口。随身带酒囊是他多年征战留下的习惯,愁时可以解忧,冷时可以驱寒,受伤时把一囊酒倒下去,痛彻心扉后便可再战一场。

      烈酒下喉,他似乎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行动间一缕白发垂下来,颓然若垂暮老人,全然不见当日叱咤战场的风采。

      “怎么又喝酒?”苏筠华一把抢过酒囊:“大夫说你不能再喝了!”

      “我无妨,只是放心不下你。”苏明德见女儿过来,踉跄两步坐到蒲团上,定定地看向苏筠华:“华儿,我答应过你母亲,要好好把你教养长大,给你找个良人托付终身。如今你也大了,有些话必须和你说明白,太子殿下不是良人!”

      苏筠华把酒囊交给侍女,侍女心领神会,关门出去了,祠堂只剩父女两人。

      苏筠华陪父亲坐到蒲团上,缓缓道:“我不知道什么叫良人,我只知道,母亲在我五岁那年就离开了,你又常年在外征战,你说家中无长辈照顾我,直接把我送进宫做公主伴读。深宫大院里,我没有一个熟悉的人,只有板着脸教训人的嬷嬷、动不动打人手板子的先生,和一个比我还小的奶娃娃公主。你知道那些日子我怎么过来的嘛,是萧朗,他带来香甜的糕点,带我去院子里荡秋千放纸鸢,帮我讲解天文般的之乎者也,在嬷嬷教训我时把我护在身后……他就像洒进我生命缝隙的一道光,支撑我走过了那段漫长又曲折的路。”

      苏筠华抬头望向父亲,眼角微微泛红道:“你现在说你放心不下我,那我五岁的时候,你怎么能放心得下?”

      “是啊,我怎么能放心得下?”苏明德右手向腰间摸索,落空后才反应过来,酒囊已经被苏筠华拿走了,叹息一声道:“华儿,你得知道,武将不是将,而是剑、是刃、是武器,武器本身是不能有感情的。”

      苏明德也微微红了眼眶:“我知道,太子殿下是好孩子,但他不能永远是的少年郎。他是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一旦他走向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所作所为便不能用好坏来定义了,他给不了你执手一生的幸福。华儿,我已经为大晋奉献了大半辈子,我已经失去了你的母亲,我不想再讲家国大义了,我只想看到你后半生安安稳稳的。”

      眼泪顺着眼角滑到腮边,苏筠华知道,她大概是等不到萧朗了。但她还想再努力一次——萧朗已经努力了,她不能拖后腿不是?她鼓起勇气问:“还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他不能呢?”

      门外传来粗重的脚步声,是管家有意为之,意在提醒门内的主人,有急事禀报。紧接着传来有穿透力的低声:“老爷,宫里来人传旨了。”

      苏明德与苏筠华俱是一惊。苏家已被圣上遗忘多时,连声势浩大的宫宴都被排除在外,怎么这会儿被想起来了?

      来不及换朝服,苏明德理了理衣衫,尽量挺直身子向庭院走去。中门早已打开,领头的太监姓陈,等得有些不耐烦,明明看得出苏明德腿疾复发、走路一瘸一拐,仍旧笑道:“定国公威风不减当年呐。”

      管家上前两步,把早就备好的小金鱼塞进他手里,“陈公公辛苦了。”

      陈内监随手掂量两下,满意地塞进袖里,尖着嗓音喊:“定国公听旨。”

      苏明德撩起袍子,艰难地跪到地上,哑着嗓子道:“臣苏明德领旨。”

      远处的苏筠华听不太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参加宫宴”几字。宣完旨,又有几句耳语,苏筠华彻底听不见了,只看见父亲瞬间变了脸色。

      大概有被拿捏的软肋吧。苏筠华突然明白,她可以任性,但不能拿父亲戎马半生的英名任性,更不能拿苏家上下的性命任性,这一刻她做出了选择。或者说,她没得选。

      苏筠华入宫时,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在宫内,尤其是这样的重要场合,行动都得由嬷嬷们引领,哪怕她对皇宫内院已经很熟悉。

      带路嬷嬷领着她七转八拐,方向越来越偏,苏筠华忍不住问:“嬷嬷,咱们去哪儿?”

      嬷嬷们并不言语,只一味走着,快到御花园时,一个身影闪过:“筠华!”

      萧朗从假山后走出来。他本就生得清瘦,多日未见,又消瘦了一圈,脸颊处都凹陷下去。他一把抱住苏筠华,搂在怀里很紧很紧,仿佛怕她随时随地消失不见。

      苏筠华没有像从前一样回抱他,而是等他慢慢冷静下来,然后慢慢把他推开。

      苏筠华环顾四周,嬷嬷们已经不见了踪影,退后两步道:“殿下请自重。”

      萧朗一时错愕:“筠华,你在说什么?”

      苏筠华按照礼节行礼:“殿下,咱们虽说相识多年,但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总要避避嫌。”

      萧朗仿佛不认识她,抬手要试她额头:“苏筠华,你被上身了?放心,这儿没有外人。”

      苏筠华侧身避过:“什么外人内人,殿下说话注意点分寸。”

      萧朗的手停在半空中,尴尬地笑笑:“咱们不是一直这样吗,你怎么突然这么生分了?”

      苏筠华:“小时候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要守礼节。”

      “苏筠华,你好好说话!”萧朗压住隐隐的怒气。

      苏筠华沉默片刻,耳边又想起父亲的叮嘱,“太子殿下于你是少年情谊,于圣上是血脉延续,于大晋是国祚所在,你们要在一起,不是两情相悦就可以的,切不可鲁莽行事。”

      冯静媛的话犹在耳畔:“今日太子、明日圣上,他的后宫会被塞进一批又一批年轻的美人……”

      苏筠华又想到沈姝,还有很多很多其他人,思来想去,还是郑重道:“萧朗,咱们分开吧。”

      萧朗怒极反笑:“你绕了半天圈子,原来就为说这个?为什么?是父皇威胁你了吗?别怕,有我在呢。”

      “不是。”

      “那是苏伯父不同意?我去求他……”

      苏筠华打断道:“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苏筠华没有说话。

      萧朗终于抑制不住怒气:“到底为什么?总得有个缘由,说话!”

      苏筠华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萧朗,不是所有事都要有理由。”

      “所以你连编一个理由,敷衍我一下都不愿意了吗?”萧朗回望她:“苏筠华,你为什么变得这样陌生?”

      “因为我不想骗你。”苏筠华道:“有些事情,我没得选。”

      “所以你退缩了,是吗?”萧朗的目光从惊鄂到愤怒再到失望:“你知道吗,在西北战场上,无数长枪从我耳边划过,我特别害怕,不是怕战死沙场,而是怕再也见不到你。沈熙说我作战特别勇猛,其实我不是勇猛,我只是想到你,想到我答应过你,要全须全尾回来见你,我要信守承诺。”

      萧朗转过身,不让苏筠华看到他红了的眼眶,吸了下鼻子道:“我一回来就向父皇请旨赐婚,父皇……他有很多考虑,但最终还是答应我了。他说今日晚宴之后,只要你同意,立马给我们赐婚。眼看我们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为什么退缩了?”

      苏筠华觉得自己的鼻头酸酸的,强忍着,尽可能平静道:“萧朗,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像我父母那样。你给不了我的。”

      萧朗回身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给不了你?”

      “历朝历代,哪个后宫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从前没有,就不能从我开始吗?我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怎么治理天下?”

      苏筠华道:“萧朗,我不怀疑你此时的真心,但真心抵不过现实的,我不想有一天,我蜷缩在冰冷的宫墙里,来来去去的走向宫门,只为等你一点恩赐般的垂怜。”

      萧朗嘴唇翕动很久,终究“呵”了一声,道:“苏筠华,我高看了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懦夫!”

      苏筠华福了一礼:“你说的对,我是懦夫,你恨我吧。以后的路,我不能陪你一起走了,请你好好的。”她转身,带着委屈和不舍大步流星往前走。

      萧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苏筠华,你也太小瞧我了。”

      但苏筠华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自己就后悔了。

      “苏姑娘!”不知走了多久,苏筠华被一声呼喊叫停。

      苏筠华认出他是东宫内监,遂停了脚步福礼:“见过高公公。”

      高内监侧身避过:“苏姑娘,恕奴婢僭越,您就这样走了,奴婢替殿下委屈。殿下为了求圣上赐婚,被罚跪一夜,顶着高烧绝食三天,才换来圣上同意。这档口您怎么退缩呢?殿下该多难过啊。”

      “高公公也觉得要成功了吗?”苏筠华反问道:“筠华一介女流,若是引得圣上和殿下不和,岂非红颜祸水?请问高公公,到那时筠华还能活下去吗?苏府上下还能活下去吗?何况殿下应该是心系万民的人,岂可因为筠华一人违背祖宗成法?殿下赤子之心,一时转不过弯来,将来总会明白的。”

      苏筠华又福了一礼:“筠华一人,不足挂齿。还要劳烦高公公,莫把这些话传给殿下。”

      紫宸殿内,当今圣上萧元达端坐御桌前,边看奏折边问道:“她当真这样说?”

      “回主子,奴婢方才转述,一字不漏。”高内监跪在殿前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回道。

      萧元达提起御笔,笔尖沾满鲜红的朱砂,在奏折上写下批示,晾干后才合上奏折道:“是个聪明孩子,难怪太子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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