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武十五年》冀北归

23、春日宴

　　打定主意后，苏筠华的心变得坚定而空洞。许是身体也亏空得厉害，一场风寒后缠绵病榻半月，她索性彻底闭关，好吃好喝地调养身体，再出门时已是春天。

　　朱玉扶着苏筠华上了马车，又揽过披风递给她，嘱咐道：“老话说得好，春捂秋冻，姑娘还是带着披风吧。”

　　苏筠华本不想接，抬眼看到朱玉殷切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孟伯母看向桢宁的样子，心中一软，鬼使神差般接了过来，暖声道：“知道了，外边有风，朱姨快些回去吧。”

　　朱玉却不肯定走，执意等马车启动了才缓缓回府。苏筠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那是被牵挂的感觉。

　　朱玉本是母亲的侍女，因为与母亲一同长大，早已情如姊妹。母亲病逝前，特意归还了她的身契，给她留了份嫁妆。母亲病逝后，父亲被调往西北征战，她还帮忙料理过府中诸事。直到后来她遇到心上人，父亲按照义妹的规格送她出嫁。这么多年，她跟着经商的丈夫走南闯北，每到一处，见了新奇玩意儿，必要托人送回府里；逢年过节，总不忘送上礼物；若是返回京州，定要入府拜访。是以，苏筠华心中早已把她当成姨母。

　　这次雁鸣山遇险后，朱玉一听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从宛州跑回来照顾。苏筠华只觉得伙食肉眼可见地好起来，这一个月品尝到许多从未曾尝试过的菜式，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元气。于是，她在孟桢宁的千邀万请下，选了这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出门赴宴。

　　地点是天香楼。这是一家新开的酒楼，近日风头正盛，大有超越德兴酒楼之势，今日更是办起春日宴，供赴京赶考的书生以文会友，更给那些京中豪门提供榜下捉婿的机会。

　　才进酒楼，就有孟家的小厮迎上来：“苏姑娘，这边请。”

　　苏筠华跟着小厮左转右转，惊觉这家酒楼之大，至少是德兴酒楼的三倍。酒楼共有三层，正中设置舞台，正是此次春日宴的场地，已经摆好案几，舞台下方设置了雅座，早已坐满人。舞台上方镂空，抬眼便可看到繁杂华丽的灯饰，以及从房顶上垂下的七色丝带。二楼和三楼均是雅间，围着舞台而建。

　　觉察到苏筠华眼神中的不解，小厮指着丝带解释道：“这里晚上表演‘仙女下凡’，那七仙女顺着丝带从天而降，引得不少人专门跑来看观看呢。”

　　既是酒楼、又是戏台，怪不得他家生意好。苏筠华觉得自家德兴酒楼的生意也该学习下了。

　　她在小厮的指引下进入三层正中的雅间，孟桢宁快步迎上来：“千请万请，你终于肯出门了。”又拉起她左看右看，片刻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圆润了不少，可见休养得不错。”

　　苏筠华作势要打她，孟桢宁抢先一步止住她，笑嘻嘻道：“我这是夸你，你可别听不出好赖话。”

　　苏筠华不解，问道：“这话怎么讲？”说完把胳膊从孟桢宁手里抽出来，抱起拳头转了转手腕，挑衅般看向孟桢宁。言外之意是，你要紧好好解释，若是说不一二三来，就别怪我要掰扯一番了。

　　孟桢宁笑着拉她落座，温声解释道：“瞧你现在，面色红润、气势如虹，这才是我们闺阁女子当有的模样。不像前些日子，为了个男人病病恹恹的，还将门虎女呢，倒不如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诗书人家。”

　　苏筠华笑着嗔道：“是是是，咱们孟大姑娘文人风骨，不像我们这些草莽人家出身的姑娘，不懂那么些大道理。”

　　雅间共有三间，中间以帷幔隔开。正中一间设置了案几，两人相互戏谑着一左一右落座，视线穿过打开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舞台中央。

　　打扮清丽的小姑娘端着茶具进来，孟桢宁瞧了一眼，温声道：“放下吧，这儿不用你了，到外间候着就行。”

　　小姑娘眼中露出一丝惊喜，轻手轻脚地放下茶具，连声道：“谢谢客官。”

　　待她出门，室内只剩苏筠华和孟桢宁两人，孟桢宁才解释道：“这里不光有舞姬表演仙女下凡，还有茶娘表演茶艺，都是专门从苏州请来的，个个吴侬软语、温柔体贴，不少公子哥儿沉迷在她们的温柔乡里呢。”

　　孟桢宁亲手替苏筠华斟茶，继续道：“这些茶娘都是些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远走他乡讨这口饭吃呢。”

　　苏筠华立马明白了她方才用意，挑开帷幔一看，里间果然是一张床榻。她重新落座，已有茶香扑鼻而来，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平复心情道：“明前龙井。好茶配美人，确实引人沉沦。”

　　“要不说他家生意好呢。”孟桢宁陪饮道：“倒也不必愤愤不平，都是各自选择罢了。”

　　苏筠华暗道，这种生意不学也罢。她平复完心情问：“不知他家老板是谁？竟能想出这般主意，居然不避男女。”

　　孟桢宁微抬下巴，示意她看向窗外，恰好二楼转角处走过几位阴柔美艳的男子，有的背着长琴，有的抱着琵琶。孟桢宁道：“二楼是琴师，三楼是茶娘，各取所需。”

　　孟桢宁还想说些什么，被咚咚鼓声打断，酒楼里安静下来。舞台正中不知何时站了一位中年人，他抬手抱拳，朗声道：“在下陆山，是天香楼的掌柜，感谢各位客官今日捧场。大家都知道，再过半月就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了，今天咱们酒楼办春日宴，就是要让各地学子提前亮亮相，大家以文会友、比试切磋，拔得头筹者，咱们酒楼将资助白银一百两。”

　　他的声音稳稳地传进所有人耳朵里，一楼雅座顿时响起阵阵咋舌声。一百两对于二楼、三楼的达官贵人们不算什么，但对于一楼那些百姓、对于赴京赶考的穷酸学子，绝对不算小数目。那些前来看热闹的人，只恨自己没有好好读书，白白错过了捡钱的机会。

　　等到再次安静下来，陆山又道：“今天，咱们酒楼特别邀请了李大人到场指导，大家欢迎。”

　　一片掌声中，孟桢宁惊愕出声：“李伯年？”

　　此次会试主考官照例任命了礼部尚书李伯年，副主考官是刚刚被贬为吏部侍郎的孟闻道。前几日，李伯年还到府上商议会试事宜，故而孟桢宁认识他。

　　苏筠华亦是惊愕，堂堂会试主考官，考前非但不避嫌，还要观看赴考学子以文会友，着实让人不解。

　　楼下响起窃窃私语声。虽然酒楼没有报出李伯年的名号，但有人认出了李伯年，一传二，二传三，很快一楼爆发出惊呼声。

　　李伯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清了清嗓子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国之栋梁，老夫不敢称指导，只能说向大家学习。”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各位学子受用，又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他静静地等着，直到掌声停了，才继续道：“老夫受酒楼委托，觍颜讲讲规则。参加比试的学子请到右侧报名，报名时需要交一两银子和一个题目。我们会将题目打乱顺序后分发给大家，三炷香的时间答题。答完后相□□比，大家在自己认为最好的答卷上放一朵鲜花，得花数量最多的学子获胜。”

　　话音才落，舞台右侧挤满了报名的学子——能否拔得头筹倒是其次，若是有机会得到主考官指点，保不齐一举中第、飞黄腾达。

　　陆山招徕其他人道：“观摩的客官可以到左侧下注，一两银子一注，若是押中了状元，咱们酒楼同样奉上白银一百两。”

　　舞台左侧也瞬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一楼雅座仅剩零星几人。

　　苏筠华感慨：“不得不说，这位陆老板很会做生意。”她说完斟了一杯茶，惊醒道：“陆老板……不会是姑苏陆家吧？”

　　“姑苏陆家？”孟桢宁仿佛被点醒：“若真是他们，倒也说得通了。”

　　外间响起扣门声，小姑娘打开一道门缝，听完后依旧在外间禀报：“两位客官，学子们答题需要时间，掌柜的问需不需要备些茶点？”

　　苏筠华故意问道：“都有些什么茶点？”

　　小姑娘如数家珍地报起菜名：“咱们这儿有云片糕、乌米糕、百果蜜糕、枣泥麻饼、酒酿饼、松花饼……还有春日特供的青团，和今日最受欢迎的定胜糕。”

　　苏筠华又问：“听起来都是江南茶点。”

　　小姑娘朗朗道：“客官说得正是。咱们家掌柜的是姑苏人氏，所以咱们家的菜式、茶点都是姑苏风味。”

　　苏筠华点点头，温声道：“既然如此，你挑几样特色的送来吧，我们权当尝尝鲜。”

　　小姑娘应了，一溜烟跑去传话。

　　孟桢宁冷声道：“果然是姑苏陆家。早就听说陆家为了改换门庭，一心送女儿进宫，送儿子科考。如今陆倩芸入宫的事不成了，没想到他们又搭上李伯年这条线。”

　　苏筠华感慨道：“世家也好、新贵也罢，为官也好，经商也罢，各有各的生存方式吧。”

　　咚咚鼓声再次响起，陆山再次站到舞台上，身后赫然摆着三炷香，参加比试的学子分坐两侧。

　　陆山把李伯年请到台上：“请李大人宣布开始。”

　　李伯年接过陆山递上的鼓槌，咚、咚、咚，三声过后，香被点燃，试题被分发至学子手中。一时间大家神情各异，有的摩拳擦掌，有的眉头紧锁，有的伏案沉思，有的抓耳挠腮……众人中有两位格外突出，一位锦衣华服、淡定自若，另一位青衣布衫、疾笔如飞。

　　孟桢宁看向其中一位，脸上泛起红晕：“裴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