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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问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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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念锦不解:“为何?”
话音未落,门帘微动,宫娥快步进来禀报:“陈公公来了。”
陈进喜是御前太监,专司传召事宜,这可真是瞌睡碰到枕头了。
萧念锦狐疑地看了苏筠华一眼,唤道:“请进来吧。”
“等等。”苏筠华喊住宫娥,低头整理了着装,确认无碍后走向宫娥:“理应我去听旨,劳烦姐姐带我去吧。”
陈进喜携旨而来,代表的是圣上,萧念锦自持身份尊贵,可以呼之即来,她却不敢怠慢。
长乐宫不大,很快行至门厅,里边摆着两溜楠木椅,其中东侧案几上放着茶杯,上方氤氲着热气,杯中水丝毫未动。
陈进喜站在厅堂中央,见苏筠华过来,往前迎了两步,堆起笑容道:“苏姑娘可大好了?”
苏筠华按规矩见礼:“劳圣上挂念,已经无碍了。”
陈进喜伸手扶住她:“苏姑娘不必客气。”
胳膊被硌了一下,苏筠华低头去看,赫然瞧见一条金灿灿的小黄鱼。那是陈进喜到府里宣旨时,管家塞给他的。
陈进喜压低声音道:“奴婢有眼无珠,误捡了府上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说罢不容苏筠华拒绝,强塞进苏筠华手里,往后退了一步,敛容正色道:“传圣上口谕。”
苏筠华只得收起小黄鱼,行礼听旨。
圣上照例先关心她身体是否康复,而后传她去勤政殿侯见。
萧念锦不放心她,本想跟着同去,被她回绝了:“咱俩都去了,桢宁怎么办?殿下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她跟在陈进喜身后,一路步行到勤政殿,寒风依旧凛冽,吹得她面上发寒。当值太监见她过来,立即掀开帘子进去禀报。福安很快迎出来:“苏姑娘来了,快请进。”
苏筠华轻声走进殿内。萧元达正在案前批阅奏折,写完最后一个字,落笔、等待墨干、合上奏折,才抬头看向她:“怎么脸色这么差?”
苏筠华这才觉得面上发烫,想来刚从寒风里进入殿内,寒热交加所致。
萧元达不待她答话,吩咐道:“搬个凳子来。”
福安应声搬来矮凳,放到苏筠华身边,坐了个“请”的手势。苏筠华犹豫着坐下,只占了矮凳的三分之一,后背挺得笔直。
萧元达见状温和道:“不必拘着礼。朕派太子和苏爱卿办点差事,你安心住在长乐宫,需要什么派人跟徐贵妃说。”
苏筠华应声称“是”,思忖着如何开口。她知道圣上传唤她,无非想了解雁鸣山上发生了什么,而她想求见圣上,亦是担心圣上错杀忠良,造成军心不稳,危及父亲性命。但她不知当日萧朗如何说的,担心贸然说话反而与萧朗的说辞冲突。
萧元达没等她想好,率先开口:“因为太子选妃的事,沈姝对你心生不满,居然买通匪寇绑架你。让你受委屈了。”
只说沈姝挟私报复,不说沈熙当众行刺,这便是要大事化小,苏筠华福灵心至道:“臣女当日中了迷药,混沌状态下不觉委屈。倒是辛苦冯小将军和薛统领犯险救我,尤其是冯小将军,听闻身负重伤。”
萧元达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冯希广负责京畿防卫,雁鸣山闹匪患,他理应领兵围剿,何谈辛苦?倒是沈熙,身为西北军统帅,怎么出现在雁鸣山?”
苏筠华本想当没听见,奈何福安提醒道:“苏姑娘,圣上问你呢。”
萧元达亦温和道:“别紧张,说说你当日看到的、听到的,就当咱们日常聊天。”
苏筠华心道,近日已经生出流言蜚语,若她再为沈熙开脱,反而让圣上疑心她与沈熙有私交,遂斟酌着回道:“臣女当日昏迷,未曾听闻忠勇侯动机。只能推测,是不是他知晓沈姑娘所为后,担心酿成大祸,才冒险上山?”
萧元达颇有些玩味地看向苏筠华:“你的意思是,沈熙亡羊补牢,上山救你?”
苏筠华不敢把话说绝,特意留了气口:“臣女只是推测。”
萧元达点点头,沉声道:“太子也是太过担心你,才误把沈熙当成匪寇同伙。”
苏筠华忙道:“臣女惶恐。”
萧元达瞥一眼福安,福安立即心领神会,向着殿门走去,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快走两步,跟着出去了。殿内只剩萧元达和苏筠华两人。
萧元达道:“朕当日给你两个选择,荣安县主和太子侧妃,你想好选哪个了吗?”
苏筠华站起身来,拜到在地:“臣女惶恐,想选择太子妃。”
没有想象中的雷霆之怒,而是无声无息的沉默,殿内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
萧元达轻声叹道:“这件事以后再议,起来吧。”又与她说了些家常话,才放她回长乐宫。
傍晚时分,宫里流言四起。说当日宫宴定了苏筠华为太子妃,沈姝心中不满,想买凶玷污苏筠华清白,不料被前朝余孽利用,绑架苏筠华后意图谋害皇室,而沈熙得知妹妹酿下大错后,以身犯险上山救人,最终力挽狂澜。
第二天,议论声传到宫外,开始有御史上书,请圣上念在忠勇侯往日有功,且犯错后积极补救的份上从轻处罚。
第三天,苏明德终于平叛归来,面圣谢恩后,立即把苏筠华接回家中,甚至没给萧朗见她一面的机会。
但朝堂永远连着后院,朝堂事很快在京中各家各户的后院里散播开来,定国公府也不例外。
苏筠华听闻军中细作被逐一挑出处置,来不及撤离的洪家庄成员被悉数充军、严加看管,可惜楚羡鸿等人一入宛州便像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踪迹。
沈熙在诏狱写下陈情表,据说句句剖心。圣上相信他没有反心,只骂他治家不严、狂妄自大,免去所有官职,留了忠勇侯虚名——这与当年苏明德的待遇一致。沈姝因为行事鲁莽,被送往八仙庵修身养性,非诏不得出。
与沈家对应的是,苏明德临危受命,官复大将军;冯希广抗敌有功,擢升北衙禁军首领,苏家、冯家重新进入勋贵视野。孟闻道没有“如愿”革职谢罪,而是贬为吏部侍郎,孟桢宁获准回家。
持续月余选出来的太子妃嫔,彻底不作数了。
姚贵人气得把引枕、靠背全部扔到地上,这些东西摔不碎砸不烂,消气了再捡起来就好,她才不和瓷器、盆景之类的金贵玩意儿过不去。直到地上一片狼藉,她才恶狠狠地说:“凭什么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他们神仙打架,磋磨咱们这些小鬼干什么?”
她亦是姑苏人氏,即使生气发狠,声音仍旧软软糯糯的,再配上清丽的容颜,反而更添了一番风味。
陆倩芸更不甘心,却也无法,只恨自己出身太低,强作镇定地劝道:“姨母息怒,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要镇静。太子殿下总要再议亲,咱们来日方长吧。”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中亦是没底。她初知为侍妾时也有不甘,但家族使命在肩,尤其哥哥马上入京参加春闱,她只得收起不甘从长计议。她觉得,只要搭上太子这条线,让他帮哥哥搞定科举,陆家就可以改换门庭;只要陆家尊贵起来,她的身份何愁不会水涨船高?可是如今,连侍妾也没得做了,还能来日方长吗?
她透过窗棂向外望去。已经正月尾声,天又下起雪来,庭院里白茫茫一片。
苏筠华踩着没过靴底的积雪走向后院,轻车熟路地找到东墙南数第十七块青砖,稍微拨动两下,青砖掉落,露出压着砖下的信封。
她伸手拿信,里边沉甸甸的,拆开来看,一枚玉佩掉落出来,正是她被掳走时扔下的那枚。
墙外响起喑哑的声音,透着长期劳累的疲惫感:“筠华。”
苏筠华被唬了一跳,俯下身子透过砖洞向外看,遇到一双同样炙热的眼睛,有思念、有心疼、亦有憔悴。“萧朗?”
萧朗哑着嗓子道:“筠华,谢谢你还愿意选择我。”
苏筠华佯装不懂:“太子殿下指何事?”
萧朗真切道:“你与父皇的对话,我都听说了,谢谢你选择我。”
“殿下,不是我选择了你,而是我不得不选你。”苏筠华捡起青砖,对准墙洞推进去。
一下,没有推进去;两下,没有推进去;三下,青砖弹回来,落到地上。一只强劲有力的手透过墙壁伸过来。“筠华,雁鸣山这件事,我的确对不起你,就让我以后慢慢弥补,我会努力让你选得不后悔的。”
“终于肯说这件事了。”苏筠华握紧玉佩,一字一顿地问:“不知太子殿下在这件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主谋,是推波助澜者,还是作壁上观的渔翁?”
“都不是。”萧朗扒着墙壁的手垂落下去:“我担心你的安危,才派薛斌暗中保护,没想到真出了事,更没想到事关雁鸣山。”
苏筠华哂笑:“所以薛统领怎样保护我的呢,就只远远跟着?”
萧朗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可以感受到她的心酸与落寞,低声辩解道:“我本想着,动手之人无非徐家、沈家、陆家,只要顺藤摸瓜,抓住他们的把柄,就可以顺理成章将他们淘汰出局,就可以光明正大请父皇为咱俩赐婚。是我太草率了,害你遇险,对不起。”
苏筠华心中仍觉悲凉,忍不住问道:“萧朗,我成为太子妃重要,还是成为你的妻子重要?”
萧朗疑惑地问道:“我的妻子就是太子妃,太子妃就是我的妻子,这有区别吗?”
“当然。”苏筠华坚定道:“夫妻二字,最重要的是性命相托。我在雁鸣山的时候,一会儿担心你来救我,一会儿担心你不来救我,我不知道,成为我的丈夫,和成为一位合格的帝王,哪个更重要?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你注定要走上那条万人仰望之路。既然选择的话你说不出口,那么就让我替你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