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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江东 ...


  •   “天呐,真是上天垂怜!”姜维激动得手足无措,但是理智迅速复苏,为什么丞相突然能够看到他?难道是他到了快要消失的时刻?

      他不敢有任何耽搁,迅速拜倒:“丞相,千万不可令庞士元独闯雒城小路,也不可令糜芳、傅士仁与关将军同守荆州,不可令先帝在猇亭扎寨,更不要让马幼常……”

      说着说着,他惊讶地发现,刚刚说的那几句话听在耳中竟是断断续续的,所有的人名和地名都像是被什么给拦截住了一样,全都没说出来。

      就连“丞相”两个字都不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诸葛亮见姜维突然沉默下来,摇摇羽扇,轻声道:“不知为何,阁下适才的话只有零星几字入得亮耳,只听到几个‘不可’,想是亮行事不慎,思虑欠周。不过来日方长,请阁下莫急,还敢请问尊姓大名?”

      “在下贱名姜维,字伯约。”

      又是只能听到“在下贱名,字”这几个字。

      姜维陷入迷茫之中,他可以说话,诸葛亮也能听得到,可是他却无法说出自己和其他人的名字,而且“丞相”又不是人名,还有那些地名,又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他试探着开口:“军师,孔明,诸葛亮,阳都,隆中对,关将军,马幼常?”

      这次竟然都说出来了。

      “原来你还知道我的家乡。”诸葛亮眼睛一亮。

      姜维继续尝试着:“右将军,武侯,蜀科。”

      然而这次又不行了。他灵机一动,伸出手指,在案上写起字来。

      诸葛亮倒吸一口冷气:“阁下,你的手臂为何会消失不见?”

      姜维的手臂当然没有消失,可是既然诸葛亮这么说,一定是他作为活人无法看到姜维的手臂。

      “还好,现在正在慢慢恢复。”随着姜维停止写字,诸葛亮也欣慰地叹出声来。

      一种名为绝望的猜想爬上姜维的心头,他所能说出的,全是在诸葛亮的生命中已经发生的事情,冥冥中有一种力量,令他无法透露天机。

      如此一来,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还是会按照既定的轨迹,一件件闯入诸葛亮的人生。

      这时,他看到诸葛亮投来略带担忧的眼神,心中不禁大恸,可是转念一想,凡人的命运尚且无法轻易改变,何况是牵动着大汉国祚以及万千人生死的丞相?

      既然已知天命不可违,如果一味沮丧哀伤,岂不是浪费了与丞相相处的时间?

      想通这一点之后,姜维的心境平和起来:“请恕在下无法道出名字,如果先生不嫌弃,随意为我取一名便是。”

      诸葛亮正色道:“看得出来,阁下不是故意隐瞒,而是出于某种原因无法开口,既如此,你的名字对我一定很重要,我又怎能恣意更改呢。”

      说罢,他笑了起来:“阁下真是一位神秘的客人,你的面庞对我也一定很重要。”

      姜维不解:“先生看不到我的脸,莫非我已经面目全非?真想看看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

      “并非阁下的脸有什么问题,只是我看不清你的全貌罢了,仅有一个大体轮廓,能看得出是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着紫衣,文士打扮,却配着一柄长剑。”诸葛亮仔细地描述着。

      “紫衣?可是我从未穿过紫色的衣物。”姜维愈发不解起来。

      恰好琴案上有一盏茶,姜维低头向水中望去,水面上空无一物。诸葛亮也探头过来,杯中只映出一个人的影子。

      姜维苦笑一声,想想也是,他已是鬼魂,又怎能于水中显形呢?他这般想着,慢慢抬起眼,却一下子望进诸葛亮的眼中。

      他在诸葛亮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只是看脸的话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而且有一团雾气萦绕在周身,那丛不详的雾气泛着血色,难怪蓝衣会变成紫衣。

      大概是死亡之时流血太多了,染红了衣衫。

      不过这话他应该是说不出口的,即便能说得出来,他也不会说给诸葛亮听。这时,另有一件要紧事浮上心头,不知诸葛亮是何时能够看到他的,如果从在草庐那一刻起就能看到的话?

      姜维顿时头皮发麻。

      天呐,那我每天死死盯着丞相,岂不是太过亵渎?丞相会怎么看待我,会不会以为我是个狂徒?

      他不禁汗颜,自顾自地决定忘却此事,就当做今天是诸葛亮可以看见他的第一天。

      “阁下半晌不语,可是觉得劳累?这都要怪亮一时兴起,天色已晚还要抚琴扰君安宁,现在夜深,不如一同休息吧。”诸葛亮起身倒空香炉中的余烬,笑着邀请道。

      姜维吃了一惊,慌忙推辞:“怎敢同先生共榻?真是折煞在下了。”

      说罢,他才反应过来,诸葛亮只是说一同休息,并未说什么抵足而眠,共榻什么的完全是他心中轻薄不恭的臆想,并且他还恬不知耻地说出了口。

      不过诸葛亮看起来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到,笑意似乎更浓了些:“与阁下这种高士亲近,本是佳话,有何不可,又何谈折煞?”

      看着他的笑容,姜维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一想到自己那点不甚光明的小心思被戳穿,他不由得恼羞成怒起来,正色指责道:“先生孤身来到江东,实在不该这般对人毫无防备之心,若我有歹意,你要如何是好?”

      “阁下似乎并不是活人,又怎能说我对人不设防呢。”诸葛亮悠悠开口。

      就知道不该和丞相做这口舌之争,他最擅长这个。

      姜维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劲,果然,被诸葛亮抓了话中的漏洞,说得他哑口无言。

      诸葛亮见他默默坐下,也随之歪在榻上:“虽说亮并没有什么识人之明,但是与阁下相处多日,多少也对你有所了解。阁下温雅庄重,又两次救我于危难,若是这样我还要怀疑你,那我也太过忘恩负义了一些。”

      两次,这么说来,至少是在博望坡的时候,丞相就能看到我了,姜维暗暗算道。

      同时他不禁感慨,他现在这副模样,任谁见了都得以为是厉鬼,丞相竟能表现得像是没有他这个鬼一般,一直隐而不发,果然是思虑长远。

      这时,诸葛亮开始更衣准备入睡,姜维忙侧过身去。

      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阁下每次都这样,平时坐得无比端正,每到我更衣或是沐浴之时,便立刻闪身回避,我说你君子端方,可没说错吧。”

      姜维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因为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发烫。估计诸葛亮此刻应该已经更换好了衣物,他算着时间转过身。

      只见诸葛亮以袖拂榻,笑道:“阁下当真不肯?”

      “在下适才僭越了,先生若是再促狭几句,我将无地自容。”姜维实在是不敢再与他纠缠下去,即便丞相现在是年轻人,也不宜熬夜。

      “天色已晚,请速速安寝。”

      诸葛亮笑着摇摇头:“既然阁下心意已决,亮也不便勉强,但是亮仍有一事相求。”

      一听此言,姜维不禁大喜过望:“如能为先生效劳,即便粉身碎骨,我也在所不惜,尽请吩咐。”

      “关于战与不战,江东分作两派,而吴主至今未下决心。亮来江东一事,想必已经在吴地传开,恐怕在主和派心中,我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如果他们要暗中对我下手,就只能恳请阁下庇佑了。”

      姜维不禁哑然失笑,即便诸葛亮不说,他也会一直守护着他,而且诸葛亮这番脆弱的话明明就是编出来哄他的,胆敢只身过江的人怎么会怕那几个主和派的软弱文臣?

      不过他一介鬼魂,又能做得了什么呢?除非主和派的人搞些歪门邪道,驱鬼暗害丞相。

      然而望着诸葛亮微微蹙起的双眉,姜维不由得心头酸涩起来,“先生不要这样忧伤,我答应你便是。”

      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跪在榻边,手里空握着诸葛亮的右手。

      “明明忧伤的是阁下才对。”诸葛亮长叹一声,在姜维的注视下,慢慢合上眼。

      姜维退到几尺之外,稳稳跪坐于席上,看着诸葛亮的睡颜,想着今天和诸葛亮进行的交谈,听着江水荡过芦苇丛的轻吟,他只觉得自己被开膛破肚后的身躯渐渐充盈了起来,胸口处仿佛又有什么东西,开始缓缓跳动,一下,一下,稳健又清晰。

      我怎么会忧伤呢,自从见到你,每一刻不知有多欢喜。

      第二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不过姜维的心情比高挂的秋阳还要明亮。面对江东主和派的咄咄责难,诸葛亮以主公大义服张昭;诉曹贼残暴折虞翻;赞苏秦、张仪为豪杰,令步骘无语;斥食汉禄者无君无父,使薛综默然……

      最终还是黄公覆老将军出马,引诸葛亮前去觐见吴主,解救了江东一众文臣。

      平日里,诸葛亮在行走之时,姜维总是跟在诸葛亮三步之外的地方,而今天,在前往吴主大殿的路上,他忍不住与诸葛亮并肩同行,他生前一直在想象丞相舌战群儒的场景,如今得偿所愿,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崇敬之情。

      可能是他注视诸葛亮的目光太过灼热,诸葛亮明明看不清他的脸,却也频频看向姜维,而且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惜有黄将军在一旁,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目微微一笑。

      姜维本就是没有实体的鬼魂,见到这抹笑容,他脚不沾地的感觉愈发明显,仿佛随便一股微风都可以将他吹出几丈之远。只可惜当他们见到吴主孙权不久,他的这份好心情便荡然无存。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诸葛亮以言激之,孙权先怒后喜,将其迎为上宾,席间交谈甚欢。看着碧眸紫髯的一方霸主频频向诸葛亮表示深慕其才,姜维在旁不禁冷哼出声。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根本就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的事情,孙权这辈子都没能成功招揽他的丞相,胸中那股微微气恼之意渐渐消散。

      这时,他听到诸葛亮发出一声轻笑,明明那人手中握着铜爵,正在与鲁肃大人推杯换盏,但是他就是知道,那笑声是给他的。

      他讪讪地坐得更加庄重了一些,明明已经过了六十余个春秋,然而在丞相面前,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性子,上辈子真是白活了。

      是夜,回到充当驿馆的小舟之中,诸葛亮将《卦气七十二候图》挂在舱壁之上,细细端详。

      姜维不禁回忆起从前学习兵法的那段日子,作为武将,他更多考虑实战,因此常演阵法,算得上颇通易理之道。此图他自然也见过,不过只见了一次。

      当他想请诸葛亮为他深入讲解的第二天,上方谷便突降大雨,冲毁了他们通向长安最后的希望。

      见他对着卦图怔怔出神,诸葛亮轻咳一声:“阁下可是对此等天象术数感兴趣?真是令人惊喜,正巧亮有些拙论,平日无人爱听,如能和你共同探讨,可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不过……”

      姜维被这半截话打断沉思,转过头来,只见诸葛亮面露担忧神色,他忙打起精神:“先生又在自谦,你若站在舱口说一句你要讲解阴阳幻化之术,让晚风把这消息传出去,不出几日,天下豪杰便会自四方而来,曹贼的水陆大军恐怕都抵挡不住。到时候只怕你嫌我们这等俗人蠢笨,偷偷坐船回江夏去躲清闲。”

      诸葛亮抚掌笑道:“哦,原来阁下也会说这等引人开心的俏皮话,如此甚好,自从见了吴主,你就郁郁寡欢的,现在总算是好些了。”

      原来直到这时,丞相还在留意着我的心情。想到此处,姜维又是欣喜又是惭愧。

      “在下一时不察,令先生担忧,真是罪过。不过先生不用在意,我并非与吴主有私人仇怨,只是……”

      只是在孙仲谋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样子,这话姜维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

      “只是,今日观之,若想让他下定抗曹的决心,仍需一剂猛药。”

      诸葛亮羽扇轻摇:“阁下口中的猛药,指的是……”

      “周郎!”二人异口同声说道,然后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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