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乐传》木炎炎

16、第 16 章

　　（十六）

　　平乐还想留着他问问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让人给贺兰静和欧阳靖各喂了一颗吊命的参药，平乐转身去看依旧僵在原地的苏泽月，心中不由有些难受，她朝手中死拽着刀的苏泽月走去，抚上他握刀的手，一边低声哄着，一边缓缓将刀从他手里拽出来，然后把刀收进他腰间的刀柄之中，随后抱住他轻声道：“苏泽月……你，看看我。”
　　苏泽月僵硬的身体因为她的呼唤稍微放松了一些，他压低的声音只有平乐听的见：“……苏家，灭门……”
　　平乐突然就想起来十年前苏皇贵妃提起苏家的模样……她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幼兽一般，轻轻拥住苏泽月，对他说：“苏泽月，我好累，你陪我坐着好不好。”
　　苏泽月似是听懂了，他双眼无神，身体却陪着她走到琴桌前坐下，死死拽着她的左手。
　　这时，有人从竹林另一侧而来，行路匆匆，听脚步约莫是两人。
　　“姑娘，”是江紫，她带来了一个约莫十三岁的少年，“忘庭楼少主求见。”
　　“在下忘庭楼戚少白，求见姑娘。”戚少白一路走来，该看的不该看的他全看到了，脸色不免有些发白，不过，直到他见到了少了个胳膊的贺兰静，地上尚在淌血的欧阳靖，还有晕死的醉书生，以及一脸挫败的曲贞义之后，才知道真正的修罗场是什么。
　　“忘庭楼少主有何贵干？”平乐看向不远处的十三岁的少年，“你若要报仇，怕是要同他们一样。”
　　“我……在下想请姑娘网开一面，别的不提，忘庭楼是决计不会再追究苏泽月之事了，希望姑娘能放过曲大哥，他是无辜的。”
　　“那你来同我说一说，今日之事到底该如何结束？”平乐有些疲了，按照她原本的计划，不过是诱敌深入，利用地形，将其一网打尽，然后，用这些人质与四位家主谈，可现如今，四位家主都是来齐了，可这一地……
　　“想必曲大哥已经知道欧阳靖的阴谋了，”戚少白不由咽了咽口水，在这种诡异气氛下，他真的很紧张，他年纪小，没怎么经历过世事，最大的场面也不过就是见到四位掌门暴毙而已，“在下也曾看过苏家古籍，从老人口中听过当年苏家灭门案——当年我忘庭楼参与此事，确实是为了苏家的上古之物，原本就是有悖正道，但如今苏泽月也杀了大伯，而江南武林知晓当年事情的已然不多，我等本就不想参与此事……明日之后，我会同曲大哥向天下人宣布这一切都是镜水楼的阴谋，撤销苏泽月的追杀令，您看如此可好？”
　　“……换做之前，也许我还会考虑一下，不过，我现在改变注意了，”平乐起身，她思索着，“我要你们江南四大门派还苏家一个清白。”
　　“……”此话一出，一时无语，戚白青不知该不该接，若他许诺，以他人微言轻，未免不是欲盖弥彰，他不由看了一眼曲贞义，却见曲贞义梗着一个脖子，似乎要与郡主理论。
　　“那苏家可是百年前的□□！今日，就算是死在这里，我也绝不会作出有辱正道之事！”曲贞义咬着牙，嘶吼出声。
　　“百年前？你可知，百年前，月宫才是你们所谓的□□，可月宫早就在五十多年前覆灭了，余下这些年里，苏家避世多年，可没做过什么祸害人间的事情！”平乐气急，她随即从头上拔出一只簪子，用力的砸向曲贞义。
　　众人皆是一惊，江莫远与南书对视一眼，以一种“你见过郡主生气？”“我没见过”“我也没见过……”“可她看起来真的生气了”的眼神，就此沟通了一番，又默默的低下了头。
　　“……可他的确杀了我兄长……”曲贞义也是第一次见这么美的女子气急败坏扔东西，他愣了愣，不由接口。
　　苏泽月杀了他兄长已经是事实，那是他嫡亲的兄长啊，一把年纪了，却要被这等宵小斩杀，实在是可恨。
　　“可你只知道他杀了你兄长，却不知你兄长当年参与苏家灭门惨案？你可知那时候，你们江南武林足足屠了苏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平乐郁结，当年苏皇贵妃提及此事，便是呕血，“你一个江湖人，这世道的恩恩怨怨，难道只是单向的吗？你家兄长在屠杀苏家人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苏家的人会从地狱爬出来找他复仇？！”
　　“可那苏家是□□……我武林正派灭苏氏满门不应该吗？”曲贞义虽然继续说着，但声音却渐渐低了许多，也许他也在想，这些年的恩怨，究竟算个什么。
　　“哼，苏家是邪派？”平乐只恨自己今日只带了一只簪子，“你可知，当年四大武林家族屠杀苏家的时候，苏家早已不在武林许久！”
　　“可不代表苏家不是他妈的歪门邪道啊……”曲贞义憋红脸。
　　“你刚才没听到忘庭楼少主说什么吗？这便是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口中满口仁义道德，指鹿为马，指认是□□便是□□？”平乐气的浑身发抖，她正当想怒骂曲贞义的时候，苏泽月似乎是恢复过来，他站起身，松开死拽着她的手，心疼的摸了摸，拔出玄冰，指着曲贞义说道：
　　“曲贞义，你可知，我手中的刀，是什么刀？”
　　“什么……”
　　“玄冰……”戚少白不由捂住嘴，可指缝间还是流露出他震惊的声音。
　　“上古之刀，玄冰，曲贞廉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他冷笑，“你怕是不知，古刃玄冰，出自月宫苏氏，连同上古之剑爻虞一起，曾是月宫镇殿之宝吧？”
　　“……”曲贞义可不会忘，作为鹤拳大家的兄长，苦其一生都在寻找传闻中上古之刃玄冰，听闻那一柄刀刀身如薄翼，漆黑的夜里会散发犹如冰霜一般的微光，锋利无比。
　　“三十年前，便是你不过几岁的时候，你家兄长曾参与以江南四大武林世家牵头而一群小门小派跟在后面喝汤的苏家灭门案，当初为的，便是苏家从月宫中带出的两把上古刀剑，以及最为世间辛秘的上古古籍，难不成，你从未在鹤拳庄见过一本古籍？”
　　此话一出，曲贞义彻底不说话了，他虽不识字，但也知道，鹤拳庄内有个藏书阁，虽然小，但里面似乎有所谓的上古秘籍，只是他们看不懂，因此一直收藏着，并未有人解开过这些秘籍到底写了什么。
　　为此，他兄长常年结交读书人，为的就是有一天能解读这些秘籍。
　　事已至此，曲贞义无话可说，戚少白却道：“曲大哥，苏家，确是我们江南武林的债……
　　“小弟愿意公布此事，曲大哥，咱们终究是正派武林世家，这世间正义……”
　　曲贞义终于跪坐在地上，听着戚少白的话，终还是点了点头。
　　戚少白见曲贞义都点头了，心知此事已定，松了一口气，但现在还有另外一件事——
　　戚少白直了直身子，他向平乐作揖道：“姑娘，在下知道，除了苏家冤案，您是来报琴圣之仇的，只是希望姑娘饶曲大哥一命，当初他也只有一掌击中过琴圣，且还是在琴圣与他和欧阳靖交手的时候。”
　　谈及琴圣之事，平乐不由轻轻咬住了唇角，他人皆言，曲贞义杀了琴圣，乃是英雄，可苏泽月却说，当初师父死的时候，是被剑所害，她不信世人，却愿意相信苏泽月，她抬眼，看向苏泽月。
　　“……应该是镜水剑欧阳靖，杀了琴圣。”苏泽月再见到欧阳靖与明枝比划的那几下，便肯定了自己当初的想法。
　　“是顾侯的人为琴圣料理的后事，他们应该知晓琴圣死于何伤。”苏泽月低声向她补充着，那时候的他已然杀红了眼，只记得自己招招式式如同本能，才会在琴圣倒下后上去与那人交了几手，随即是麻木的听着人群的欢呼声，然后是有雷鸣般马蹄而来，似乎踏过千山万水，踏平一切。
　　平乐看了一眼刚才几乎连还手余地都没有的欧阳靖，示意江莫沉将他带走，她看看戚少白，又看看一脸惨白的曲贞义，“今日我可以放你们回去，三日后若我没有听到关于任何你们承诺过的事情，那江南四大武林世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当然，按照我‘红楼’的一贯习惯，身败名裂不过只是附加服务，你们名门正派看中的不就是那点子脸面吗？”
　　“在下一定竭尽全力。”戚少白跪下行了个礼，他已经尽力压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了，见平乐松口，赶紧去扶住曲贞义。
　　“希望小公子说到做到。”平乐扫了一眼昏厥的贺兰静，“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和贺兰庄主处理，就不留两位了。”
　　两位，戚少白愣了一下，也就是说，她不打算放走剩下的三个人？
　　所以，贺兰静和红楼，有什么仇？
　　“走。”被松开的曲贞义拽着戚少白二话不说就离开了，而江紫也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朝暗卫那边赶去，姑娘说了，若她放人，就意味着要把剩下那些活着的都放了。
　　“收拾一下，我们也走吧。”这一夜太累了，虽然不如想象中那么顺利，但最后还是达到了她的目的，也还好。
　　“姑娘，需要我跟过去吗？”南书看了一眼两人离去的方向。
　　“去吧，带些人去，毕竟，竹林之外，可还有一些‘麻雀’守着，切记好好为这位镜水剑传人宣传一下，”平乐抱起琴，同苏泽月站在一起，在幽暗的灯火之中，犹如鬼魅，“如何利用同伴，用自己盟友之躯来铸造自己的野心。
　　哦对了，他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都死了与我何干’？”

　　卯时的天微微亮，在井芳阁枯坐一夜的红衣女子走到窗边，看着寂静的井芳阁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心下一沉，过了约莫半刻钟，有衣着红衣的人匆匆走过楼下的庭廊，她定了定神，翻出窗前，轻功下阁。
　　“天，亮了。”来者压低声音，就这么一句，红衣女子便知道了结果。
　　“我们走。”
　　而另一边，曲贞义与戚少白看着剩下那群几乎没有战斗力的幸存者，不由面面相觑。
　　“贺兰山庄和镜水楼的人守在竹林外，就为了等咱们出去一网打尽。”戚少白一路尾随欧阳靖他们来的，不过他带的人本就不多，欧阳靖大概觉得他年纪小不懂事，也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们若绕远路，大伙怕是坚持不了这么久……”曲贞义暗叹了一些，他本就是个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粗人，却在这些恩怨之中活成了个笑话。
　　正在犹豫之时，听见一声女生说道：“我们姑娘说，各位且随我们一同出竹林。”
　　说话的是江紫，她冷漠的看着一群存活下来的人窃窃私语，冷笑一声：“一会儿若你们能安稳出了竹林，再来同我们讲什么恩怨道义罢……一群蠢货，自己当了别人的靶子还不自知。”
　　有人站也站不稳，刚想出言反驳，却被曲贞义苦笑制止：“……各位，实不相瞒，镜水楼同贺兰山庄的人，现在就在竹林外，等着咱们哪……”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不信，江紫同南书备子等人也不在言语，便是护着他们一同启程。
　　竹林外约莫有百来个人守候许久，见戚少白和曲贞义带着幸存的大部队出竹林之时，将他们拦了下来，打着他们之中有□□之由，便是要动手。
　　直至此时，众人这才回过神明白刚才江紫之言是为何意，他们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或多或少拽紧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今日本就见识了人间地狱，又逢背叛，不由得心中是一阵心寒。

　　平乐的马车还没驶出竹林便听见了吵闹声，她知道，这是镜水阁和贺兰家的人，约莫是想将里面的人一网打尽。
　　“你说，他为什么想对这些人一网打尽？”平乐很困，她侧躺在软枕上，苏泽月坐着，给她倒了一杯热茶，“从长远看来，并无任何好处。”
　　“江南武林势弱，势必会让中原武林崛起。”苏泽月掀开窗帘，“三十年前，他们利用从苏家抢来的秘籍，迅速在整个大瑨武林崛起，而中原武林那边，你们大瑨的先帝一直对中原武林很忌惮……”
　　“所以，欧阳靖这一步，是被人推着的？”她实在没精神去理这些事，现在，此刻，立马，她只想睡觉，“我本以为，只要处理好江南四大武林世家，其他的也就罢了，却不曾想，在利益驱使之下，还有这么些狼盯着。
　　“今夜之后，江南武林必遭受打击，只怕大瑨武林，要重新洗牌了。”
　　苏泽月神态沉着，世事无常，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旦重新洗完牌，怕是要拿一些所谓的□□祭天，首当其冲便是他倾月教。
　　毕竟，为了彰显他们的能耐不就是得屠宰点什么来歌颂他们的功德不是么。
　　平乐并未想那么多，临时找的马车虽然大，但太硬，躺着不舒服，她拉了拉苏泽月的衣袖，示意他坐过来让她靠一靠。
　　苏泽月回过神，懂了她的意思，面容温和坐到她身边抱着她，让她躺着舒服一些。
　　约莫是苏泽月的气息让她感觉很安心，很快就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