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前路》返尔

11、两相疑（1）

　　山在城外，下山不久便是城墙。沁阳的城墙古朴，刀枪痕迹隐约可见，灰色在夕阳映衬下是历史中褪色的身影
　　出城者相互交谈，或有几辆牛车载着商品出发。

　　城门右侧张贴着两张“丹青印”，巧合的是，有一个西州弭南的任务。
　　江问瑾看也不看，直接盖上花押，片刻，“丹青印”消失，这意味有异士“接单”。

　　接完后，江问瑾直奔市集。

　　白日的市集喧嚣、鼎沸。烈阳照得商家汗流浃背，各种气味混合，味道绝说不上好闻。但是江问瑾却不自觉露出微笑，她喜欢这种人间烟火味。

　　虽然不知道平日师父与师兄在哪家店购买的，但是江问瑾有自己的方法。她幼时就生活在市井，总结了一些市井规则。
　　江问瑾朝着清冷、规模大的商铺走去，很快就找到了店铺。

　　迈进店铺，就发现有一身玄衣男子正拍、敲木块，又高又瘦的掌柜就在旁边，脸上浮现肉疼的神情。

　　“掌柜的，”江问瑾递出单子，“我欲采购这单上的材料，店中有吗？”

　　掌柜接过单子，扫了一眼，露出笑容，殷勤道：“有！都有！不过……”
　　他指了指单上的一行：“就是，这沉香木……”

　　他瞥了眼店中男子，轻声道：“那边的客人预定了3块沉香木，剩下的沉香木不够啊……”

　　江问瑾顺着他的眼神望向那玄衣男子。他的身子有些僵硬，手上的动作也已停了下来。

　　男子周围的元气充裕，江问瑾知道他是个异士，也确定他听到了掌柜说的话，可是他的表现一点也不像听到了这些话。

　　按下疑惑，江问瑾问：“还差多少？“
　　掌柜挑眉，拉长声音道：“不多不少，刚好三个——”

　　真巧合，就好像专门针对那名男子一样。江问瑾看着掌柜，这是在拱火吗？
　　不过，她可没打算跟着掌柜的小心思走。打定主意，她开口问：“是吗？从其它地方调来沉香木，大概要多久。”

　　掌柜的笑容凝固，又立马反应过来，赔笑道：“原本要一周，不过……看在您是大主管份上，给您加急，三天！三天就可以到了。”说着，他还比了个“三”的手势。

　　江问瑾点头，付了订金，道：“沉香木到了后将所有材料送到天台山半山腰——”
　　她话语一顿，采买单上的材料很多，搬到半山腰估计得废不少力气，于是她拿出一个叠好的千纸鹤：“不，直接在这上面写上‘陆道成’三字便可。”

　　“晓得了！晓得了！”掌柜轻轻拿起，仔细端详。

　　江问瑾则朝玄衣男子走去。
　　“你好。”

　　那个男子身躯一震，压低声音道：“何事？”
　　江问瑾：“你认识我？”

　　“不认识。”说完，拿起手中的沉香木，撂下一两银子，一边说“不用找了”，一边冲了出去。

　　江问瑾疑惑地看了看着他的身影。
　　而掌柜则翘起嘴角，迅速拿起银子，一口咬住，往门外大声道：“欢迎下次再来！”

　　“他经常来吗？”江问瑾问。
　　掌柜重重点头：“这位客人可挑剔了，看了半天不一定买，谁知道今天发什——发生了何事，让他这般可敬。”

　　江问瑾点点头，走出店铺，身后传来掌柜拉得老长的“欢迎下次光临——”的声音。

　　走出集市，江问瑾思索：“反正都下山了，不如去‘虞渊客栈’看看。”

　　问了几个路人，江问瑾到了虞渊客栈。
　　虞渊客栈高三层，丹阁斗拱，精巧又不失气势，一楼有匾额，上书“虞渊客栈”四字，客人大多衣着华丽，往来有序。

　　入门后，是大堂，中间布有戏台，周围布有桌凳。
　　柜台就在大门旁，带着员外帽的掌柜正打算盘，“啪嗒，啪嗒”打得飞快，他微胖，眼睛笑成一条缝，嘴里念念有词。

　　江问瑾站在柜台旁，手指节轻扣桌面。

　　员外帽笑容消失，抬起头，看到她时，顿时僵了。
　　江问瑾皱起眉，又敲了敲桌面。员外帽顿时往后一缩，颤颤巍巍道：“江……江霸王！你怎么在这儿？！”

　　江霸王？江问瑾面无表情，紧盯着他。

　　员外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额，不，我没说……我是说江师姐，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们，早知道你要来，我一定出去接你。”

　　他越说，江问瑾就越疑惑，他也认识她？

　　像是从她的沉默里明白了什么，员外帽崩溃大叫：“你不会不认识我吧！”

　　一些客人听到声音，望了过来。
　　江问瑾：“声音小点，不！找个地方，我们谈谈。”

　　员外帽噎住：“行吧，跟我来。”
　　江问瑾跟着他进了后堂。

　　“江师姐，我是雍州绍山一脉的弟子，张茂，三年前，曾有幸在比试中见过师姐。”

　　三年前，比试……所以，江问瑾努力回忆，这是哪位手下败将？

　　还没等她回忆起来，一个声音从远到近。
　　“茂子——找个人！敢截我的——”

　　推门而入的人看到她，僵在原地。——是买沉香木的玄衣男子。

　　“你也是巫师叔的弟子？”
　　玄衣男子缓慢点头。

　　“进来吧。”
　　玄衣男子同手同脚走过来，站着。

　　“坐下，需要我请你吗？”
　　他摇头，立刻坐下，端正坐姿，一动不动。

　　见此，江问瑾不禁回忆，三年前她有那么凶吗？

　　“你刚才说什么被截了？”江问瑾问。
　　玄衣男子老实道：“‘丹青印’，我和客人谈好的，不知道被谁给接了。”

　　“既然谈好了，怎么上了‘丹青印’？”
　　“这样更有约束力。”

　　“丹青印”是异士赚钱的渠道，由整个异士圈子作为见证、后盾。

　　江问瑾点头示意了解，接着道：“往西州去的？”
　　玄衣男子身子微动：“……对，江……江师姐，你知道是谁接了？”

　　江问瑾挑眉，她认为她暗示地够明显了。
　　她意义不明道：“对，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们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虞渊客栈是谁的？”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玄衣男子和张茂相视一眼，玄衣男子道：“虞渊客栈是师父开的。”
　　张茂跟在后面说：“我家经商，师父让我帮他管理。”

　　师叔开的？那冯淮波暗示虞渊客栈做甚？难不成还真让她打探消息？

　　“冯淮波——和客栈有何关联。”
　　张茂思索片刻：“冯知州……自这间客栈建立后，他每月都会来这儿喝酒、吃饭。”

　　“一个人？”
　　“对！”

　　张茂试探道：“江师姐，陆师兄没来吗？”
　　“他也知道这个地方？”

　　这下张茂来劲了：“对啊！每次下山都住这儿，还让我们免费，平时说要带你下山玩，结果师姐——他都没跟你提虞渊客栈是咱们的！”

　　江问瑾笑了笑，接着道：“冯知州在这期间可有和谁见面？”
　　“这……”张茂摇头，“我不清楚，许是没同别人一起。”

　　线索断了，不过很正常，就这么点信息，能摸到什么。

　　江问瑾拿出花押，一拔，一张虚幻的纸现了出来，将他递给玄衣男子：“喏，你的‘丹青印’。”

　　“要么你在上面盖个戳，我们一起接；要么我带你去西州，完成后酬劳分你一半。自己选吧。”

　　玄衣男子沉默片刻，将纸递回：“我相信江师姐。”

　　将纸收进花押中，江问瑾道：“嗯，大概两日后出发。”

　　江问瑾走到门前，转头：“如何称呼？”
　　玄衣男子闷声道：“尹方。”

　　江问瑾点头：“去西州走陆路，两日后有商队去往西州吗？”
　　张茂摇头：“近年，去往西州的商队大多没回，偶有回来的只道西州之行危险万分，如今少有商队前往西州了。”

　　“明白了，”江问瑾道，“那我们两日后客栈相见。

　　“诶，江师姐，这么晚了，说不定城门都关了，不如在客栈里休息一晚，”像是想起什么，他补充道，“不要钱。”

　　江问瑾走到窗前，最后一丝夕阳早已抽身而去，惟余孤寂的夜空。

　　“多谢两位，张师弟，带我去吧。”
　　“好勒，江师姐，我给你一个天字房，里面贼舒服，就算你在家，也感受不到这份舒坦！”张茂边爬楼梯边絮絮叨叨。

　　进屋后，看着里面的布置，江问瑾含笑对张茂道：“张师弟，如果不做异士，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商人！”
　　接着，她说：“和你相处很舒服，希望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若遇到难事，可以寻我。”

　　“啊？是……是吗？多谢，江师姐。”张茂感觉像在梦里，脚踩棉花般地下楼，进入了后堂。

　　看到张茂自回来后就呆笑着的脸，尹方皱眉道：“怎么了？江霸……江师姐对你做了什么？”
　　张茂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回答他。

　　尹方站在他面前，犹豫片刻，最后下定决心：“兄弟，对不住了！”
　　“啪——”甩了他一耳光。

　　“你干嘛呢！”张茂捂脸，瞪目而视。
　　“你说我干嘛呢！我问你话，你一直没反应，我还以为你神志不清了。江霸王对你做了什么？”

　　“说谁江霸王呢！是江师姐！”张茂扬眉高声道，复又低眉轻声道，“师兄弟们说得不错，江师姐很温柔，一点也不霸道。”

　　尹方睁大眼睛，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她刚刚还像问犯人一样，审问我们，还命令你带她去房间，你是不是全忘了？”
　　“听陆师兄说，江师姐管他们山门，这样对话也是情有可原。”

　　“那你莫非忘了三年前，是谁将你打得还不了手，还说你是跳大神的，力量也跟蜉蝣似的吗？”
　　“往事你就不要继续拿来说了！明明你也被压着打，跟条死狗似的，还躲在角落里哭鼻子，”张茂冷哼一声，“自己打不过，还怨人家说实话吗？”

　　“说得你没哭似的。别忘了，最初可是你称她为母老虎，要不大师兄听到了，和你切磋了一顿，你又怎会叫她‘江霸王’。”
　　“你——”张茂又想到了什么，展开扇子，轻扇道，“江师姐刚才可是夸我了。”
　　他乜了尹方一眼：“她可夸过你？”

　　尹方嘲讽道：“随口夸了你而已，就这么高兴。”
　　张茂没回答，只笑着盯他。

　　“算了，再见。”尹方挥了挥手，走出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