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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再遇难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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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名字,有的是剑刻的,有一些却显然是用指力写的。有深有浅,痕迹越新的越深,也越写越高,显然写名字的人的功力正逐年地越发精深。
一派掌门人的独子,传说中的武痴,呆在崖壁下清修六年,却把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刻满半山崖,而这女孩子他平生仅见一次,又是名义上的未婚妻……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刻下的这千百个大大小小深深浅浅高高低低的名字啊!
郭芙蓉抱头蹲在崖壁底下,心底一阵恶寒。
她……大约……造了孽吧……
现在想来,当年那个少年十五岁,正青春年华,记得说上一句话就脸红,眼神清澈干净貌似从没受过挫折,偏教自己……
芙蓉揪着头发,过去的什么“那样做一点也不算过分”的想法统统被殴到九天云外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打晕他不算,还剥光了他;剥光了还不算,又往人家身上画王八;画了王八也不算,为什么自己就那么扔下了他下山逃婚去了……天啊!若是那少年吊着的时候醒来,发现自己周身不着片缕,然后正巧两人的长辈寻来……
想到这里,少女的寒毛尽数乍起,回头再看半山壁满满的自己名字,心底下已是拔凉拔凉的。
当年那个一身白衣,小书生样的青涩少年浮现在她眼前,嘴角还挂着那羞涩腼腆地笑容。可是笑着笑着,他的模样就慢慢变了。身量开始抽高,白衣也化作一身黑,嘴角抿起来上挑,阴恻恻地笑着,清澈的眼睛眯起来,眼角慢慢拉长,眼神逐渐恶毒,狠狠盯着自己,仿佛看着砧板上剥光了毛的鸡……
想到这里,郭芙蓉一哆嗦,打地上跳起来,心里念着“我的天老爷喂”,就向前山跑去了。
经后山这一吓,芙蓉心里只装满了白无铭,什么爹爹师弟之类的都被抛至脑后。脑子里只一会儿是少年小白羞赧地笑,一会儿是成年小白在丢眼刀。于是尽管心里很有些害怕,她还是打定主意,说什么也要和白无铭有个第二次接触。
她摸摸自己那还是玉郎的脸,心里就有了主意。
五日后就是昆仑派掌门人的传位大典,近来武林中人来贺者甚多。安排食宿,遣人招待,忙前忙后,让全派有职司的弟子都累得不行。尤其是要接任掌门的大弟子司徒风,摊上个“我只管大事,小事你统统负责”的师父,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大师兄,”一个师弟捧着衣服来找人,“你瞧见二师兄了没?”
“啊,他在后面藏书阁呢。”
梁上之人闻言,一双大眼就此瞄上了司徒风。
片刻后,去茅房解手的司徒风一迈步出来,就被特制迷香放倒了。
即便司徒风武功再高,哪怕换了是白淮骧,也很难不着这由萧潇研制又被她精心改良过的迷香的道。
郭芙蓉把他搬上房顶晾着,打包袱里掏出她的命根子——巴掌大一指高的百宝盒。
那盒子掀开来,盖子里面就是一块上品小镜,品质不比现代玻璃镜差到哪里去。她又左抽右翻,找出卸面具的特制水来,先将“玉郎”的妆容拿下。
待那一层不知什么做的,薄而透明的面具剥下,就露出一张因隔绝阳光日久,白得透明的小脸来。
郭芙蓉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脸上的毛孔都舒畅极了。虽然面具透气性甚好,可日日憋在一层膜底下,还是有点不大舒服。
时间紧迫,她也不耽搁,只舒服了一会儿,就坐到司徒风旁边,把人家的脸左右扳动,检查了个仔细。
随后千奇百怪的东西就流水一样从百宝盒里取出,按了顺序往她脸上又是涂又是贴。转眼工夫,就和司徒风像了个十成。又再细细检查了一番,但凡是露出肉来的地方,都涂上调好的颜色,看上去就与躺着的那个好似双胞胎一般了。
最后她瞧着无人,再把外衣换好,连身高也垫成一般高矮,这才塞了本尊到寻好的隐秘地方,自己施施然向后面藏书阁去了。
还没待她走到地方,就见刚才送衣服的师弟和一个手里持着剑的男子迎面走来。一瞧见她,两人就齐声恭敬唤道:“大师兄。”
“大师兄找二师兄么?那我先去前面忙了。”那个师弟笑着说完,就往前院去了。
郭芙蓉倒是楞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想见的人。她只定睛看去,登时傻了眼。
只见那“二师兄”玉面朱唇,剑眉星目,嘴角含笑,虽然和其他弟子一样身着简单青衣,也难掩一身俊秀儒雅的气质,这根本就是当年小白无铭的成人放大版嘛!
喂,她脑子里预见的那个黑衣邪佞阴冷男哪里去了?
这个温暖阳光正派的书生男是谁?
就这样还叫武痴?那个把别人名字写满山崖的变态哪里去了?
郭芙蓉心下惊惶,面上却和气地笑道:“二师弟,我们且到那边说话。”随即引了他去到一旁。
白无铭跟上郭芙蓉,小声道,“大师兄,你若还是来劝我去接那个位置的话,那就莫再白费唇舌了,我的性格真的不适合去做一派掌门。”
郭芙蓉只沉默,并不接话,只到拐到一处墙角住了脚,这才回头板着脸对他道:“虽然我还是觉得掌门你来做合适,但是今日找你实是师父有话让我来问你。”
白无铭一愣,很快道:“有事师兄尽管问便是。”
“师父要我问你,你对郭师伯家的师妹究竟是怎么想的。”郭芙蓉字斟句酌地问道。见对方闻言脸色微变,随即又转为不好意思,她才心下一安,知道这么问没出什么纰漏。
白无铭呆了一会儿,才微偏了头去,笑得有些羞涩,“我只是……不想解除婚约而已。”
啊哈?
芙蓉本来只道白无铭也已二十有一,家人定然急着催他成亲,但自己逃家就逃了足足六年,至今没人追得上她,白师叔家里肯定会有点想法,而这么多年还不解除婚约,可能别有隐情。
却不料,隐情倒是真的有,就是意想不到而已——居然是这个正主自己不同意解除婚约!
“师兄不要笑我,”白无铭此时自不知道面前的人正是他“恨之入石”的未婚妻,心中却已隐隐感到有些古怪,脸上依旧装出三分回忆,七分留恋来,“解除婚约这么大的事情,我还是希望能慎重些。毕竟父母之言在先,我若反悔实在很伤人。说起来……她也十八岁了,若是她不想嫁我,我希望等到哪天,她亲口和我说要解除才算呢……总之,我不想解除婚约,师兄你也别总被我爹指使来问这种问题了。”
如果可以,芙蓉真想捉了白无铭的脖子来回摇晃。
什么叫不想解决婚约?把怨念深深刻在石壁上的人难道不是你么?最想一拍两散的人应该就是你吧!喂,别以为你装作一脸痴情,就能掩盖你恨我的本质呀!
郭芙蓉一边听他睁眼说瞎话,一边在心底默默流泪,只觉得自己的胃部在抽搐。眼前这个人说得越真心实意,她鸡皮疙瘩起得越欢快。
可以说,自己是戴着假面具真做人,眼前这个家伙就是顶着真脸皮在假做人呢。可是大哥你累不累啊?你不知道你越这样说话,就让站在你面前的我越害怕么?
郭芙蓉勉强地顶着司徒风的脸皮和他又胡乱说了几句,便借口有事匆匆离去了。然后就寻了处僻静的地方,蹲下,拼命挠墙。
“天啊,那个家伙一定是心理扭曲了吧,一定是吧!他肯定是想等我爹娘把我抓回来嫁给他,然后见天儿地殴打,以便发泄他内心里的压抑……”郭芙蓉泪眼望天,当年看过的一些小说里的扭曲角色开始在脑海里走马灯,隐约觉得一片黑暗正在威胁着她未来的人生。
唉,自作孽不可活,根结还在那个该死的婚约上!
内心恍若有熊熊烈火开始燃烧,芙蓉目光炯炯,暗暗握起拳头,心下拿定了主意:“反正那小子甭管是不是变态,长得好赖也叫帅哥。‘玉郎’我画了这么多年的美女,写了六年的《群芳谱》,美人资源天下第一的丰富,肯定能从中找到一个和他相配的。只要让他和我随便哪个‘红颜知己’配成对,再把我这个‘前未婚妻’抛过墙,那不就一切仇怨烟消云散了么?”
只这么一想,她就激动了,一种拯救变态青年扭曲心态的沉重责任似乎压在了她的肩头。
说干就干。
郭芙蓉先把大师兄拖出来送回茅厕外,收拾好他身上的衣物,解了迷香,再催眠了事。然后就摸到一处库房,翻了本空白的书本出来,找了处大树蹲上,持了笔头弄了点墨水,开始制定“作战计划”——
《白无铭习性观察手札》
观察目标:白无铭,男,21岁,昆仑派掌门白淮骧独子。
观察目的:通过观察白无铭日常生活习性,了解他的行为模式,分析其性格习惯以及偏好,总结他可能心仪的女性必备特征。
观察步骤……暂略。
第二日,白无铭总觉得许多人都怪怪的。
比如吃饭的时候,三师弟一双眼睛死死盯在他的筷子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古怪似的,不管自己夹了什么吃,他都会紧跟着吃上一筷子。待他吃完在后院里打拳时,厨房的吴妈又神秘兮兮地跑来关心今儿的哪样菜如何,咸淡如何,下次要不要多炒一会之类的问题。就连六师弟那个锯嘴葫芦也在晚饭之后,凑过来问他为何不吃那盘山菜……
一夕之间,仿佛派里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对他的饮食习惯好奇起来,简直摆开了车轮阵仗,挨个上来问个不休。
好容易他分得了职司,负责帮助大师兄协调各项事宜,顺便让一些从没见过自己的小师弟们认认脸,也没拜托这种诡异情况,反而稀奇古怪的问题越来越多。
又比如负责接引女客的晴师妹跑来问他:“二师兄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是淑女、才女、还是侠女?偏好性子温柔的,烈性的,爽利的,聪慧的,还是实诚的?”
这叫人如何回答?他只得乱七八糟地选了些,才打发了她。
可不久,又有十师弟来问:“二师兄喜欢什么颜色?白,黑,红,蓝,还是黄?”
最后自己胡乱答了个嫩绿,十师弟居然也满意地走了。
白无铭被搞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又总感觉似乎哪里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而且虽然没有恶意杀意,但是有一种意图看透他衣服的毛骨悚然的诡异感时刻环绕在他四周。
终于在有人来问他“爱听琴还是笛还是箫”的时候,他忍不住问那个提问的师妹——
“师妹你问这个作甚?”
那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扑哧笑了,掩着嘴道:“二师兄你可真笨,不和你说了。”然后就扭头跑掉了……
白无铭呆立在当场,只听周围几个年长的师兄弟们笑成一团,越发觉得近日诸事不顺起来。
果不其然,还没等到第二日呢,关于许多师妹喜欢上了白二师兄的闲话,就说遍了昆仑派。
尽管芙蓉的易容术深得萧潇真传,绝对天衣无缝毫无破绽,可如此频繁的使用,自然让白无铭起了疑心。问过几个人之后,他就明了绝对是有人在易容耍他。目的虽不甚明了,但临近传位大典,凡事都需万分小心。他也不耽搁,一经查证,马上寻他父亲去了。
“爹,如此易容的高手,轻功又极好,应是江湖上的哪位高人?”
白淮骧听罢只觉得这描述十分耳熟,很像当年某人亲身经历过的,只思索片刻,就想起一个人来,不由得心底失笑:果然是母女啊,仗着易容术高明,就连耍人的手段都一样。又觉得对方好歹也是姑娘家,这么在乎自家儿子的性情喜好,也许这亲事真能峰回路转呢。
他肚子里来回琢磨着,想得就偏了,面上表情十分古怪。
白无铭后山练剑多年,对江湖诸事多不了解,又以为易容这种旁门左道能练得高明的,定然不是正派高人,见他爹脸色不好,就理解到别个方向去了。
“孩儿这就传令让众师弟小心戒备,定要寻出那个人来。”
“无妨,”老白想起那个正在四处找女儿的师兄,不由微微一笑,“那人没有恶意,且随她耍去。我这便去写封信,找那专能治她的人来便可,定于那正事无碍。”
劝了儿子离开,他就赶紧研墨持笔写信去了,脸上笑呵呵地,很是觉得好事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