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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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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余容一句话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黄昏中游祯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他连碗中的排骨都不吃了,只说是要想想,便跟游魂一样脚步虚浮回了屋。
家里一人烧火一人做饭一人洗碗,今日轮到乔余容洗碗,她眼瞅着游祯把门都关严实,不免讶异道:“我只是随口一句话。”
陈安无奈摇头:“他是被吓怕了。”
“可这事的确要好好想想。”乔余容喝完了汤,把游祯碗里剩下的排骨丢去喂趴在墙头早已等候多时的野猫:“小游哥人好,又是这个年纪,以他的容貌,家业,性格,只怕梓州不少媒婆要盯上他。”
黄白花的野猫细长一条,灵活地从墙头跳下来张嘴衔了排骨就跑,快得人都没反应过来,猫已又越上墙头不见了。
“以往还能逃,现在落地生根了,屋子带不走,咱们上哪逃去。他总得找个好借口能一口气全回绝了,不然咱家门槛都能被踏烂。”
陈安幽幽叹口气:“大少爷六年前成了亲,夫妻恩爱有目共睹。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娶妻生子。”
“怎么啦?跟外头保媒拉纤的李婶子似的。”乔余容站起身来收拾碗筷:“你也到了忧心别人婚事的年纪了?”
陈安霎时结巴:“不是,我……”
他年纪最大,总自觉承担照顾他人的身份,对于另两个就格外操心,也不知道怎么就把那话脱口而出,成老古董了。
乔余容走了两步,复又回头一笑:“二十郎当岁,正值读书上工好时候,他都不急,咱们急什么。”
游祯在房里发呆。
屋内十分幽暗,他却没有点烛火,眼睛好一会才适应了光线,看清四处的摆设。
他忘了……他竟忘了。
当初想到要落户,要买宅子,想着就在这里安稳住下去,却全然忘了一旦定居下来,就会有走动。他是独身,梓州大大小小的媒婆必然会跑来牵红线,要给他说一段姻缘。
不仅是他,还有陈安和乔余容,他们俩也是媒婆的目标,真要被盯上,到时候可真就没安宁日子过了。
从前根本不在一个地方久留,朝夕之间可能都换了地方,根本就不担心这些事。
他今年二十有一,到了年末便满二十二,满打满算只有一年多时间。他想看的风景自认为已经看得差不多,八年也过得足够充实,因而才想着找个地方就这么安稳把剩下的日子过下去。
有一户房产,他死了也好留给他们安身立命,不至于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至于姻缘,游祯是想也没想过。他的人生已经比他人短太多,甚至于已经开始进入倒计时,没多少时日了。
等时间一到,盛凌云就会来取他的命,身死债消,一切都结束。
游祯已经很少能想起盛凌云这个名字,明明生命越过越短,他却不太能回忆起他。早些时候是最频繁的,有时眼睛一闭就能想到自己的死状。后来就慢慢地不去想,像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让他对这个名字的反应变得淡然。也有可能是时间太久了,他的生命里增添了太多其他的东西,盛凌云这个名字被逐渐抽离了。
甚至于现在回想起他的时候,身体已经不会再感到恐惧和后怕。
但他却深刻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正是对这一点铭刻在心,游祯极力地摒弃情爱一事。
他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信条仅限于自己,不想娶了妻子后,如胶似漆没两年自己就死于非命,而让对方大好年华里守寡,抱着短短的记忆守一辈子。
第二天,游祯收拾好自己,去东竹书院教书了。
一路上都有男男女女侧目看他,他是生面孔,长相又不俗,独自走在外面的时候就是容易被人看。
陈安曾对此评道说游祯貌比潘安,百姓没有掷果盈车算是收敛了,游祯听得面红耳热,引得乔余容乐了好几天。
第一次上课赵夫子不放心,自己找了一张藤椅来坐在一边旁听。
游祯其实没有在这个世界听过课,他这么久以来书看得很多,自己也去考过试,对教童生的内容还是比较熟悉的。
赵夫子在一旁悠悠听着,发觉这年轻人讲课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但效果无疑很不错,并不照本宣科,反而会把有关系的都串在一起讲,并辅之以事例解读。
耳边传来年轻人嗓音清越的念书声,他念一句,便有十余童稚声跟着念,听得出来是前所未有的专注。赵夫子半眯着眼,手里捏着一沓纸,仔细看着游祯写的文章,怎么看怎么顺眼。
赵夫子心一揪,就是这字写得太难看了些。
也不知当初怎么中的秀才……
书院外有两个同样不放心的。
教一个与教十几个困难程度不可比,乔余容怕游祯气势过于温和压不住一群学生,便撺掇着陈安一起来,非要亲眼见过了才肯罢休。
乔余容定睛往书院里瞟,看见一个白胡子老头:“那就是赵夫子?他为何在这里?”
“看游祯是否真能讲课吧。”
“那你说书院里的学生乖巧如此,是因为赵夫子,还是因为小游哥?”
陈安肯定道:“是因为游祯。”
乔余容问:“为何?”
“真心想听,与装出来想听是不一样的。”陈安解释:“其声洪亮,目光也随着游祯走,这是真心。”
乔余容释然笑起来:“那看来我们是多心了。”
“出来确认,能让心里踏实些也是好的。”
乔余容道:“他今日说话过多,喉咙估计不好受。我们去挑些梨,炖了等他回来喝。”
陈安点点头:“也好。”
乔余容不是喜欢磨蹭的性子,这边确认了游祯的情况,就要拉着陈安去买梨。
街上喧闹,两旁都是卖各种东西的,陈安挑梨的时候,乔余容被目不暇接的商品看花了眼,恍然间不注意肩膀就被蹭了一下。
“抱歉。”年轻的男子声音清润,乔余容还没缓过神来对方却已然先走了。
她转头,目光朝着男子离开的方向看去。
布料光鲜,着一身青衣,外罩纱袍,手持木杖,腰间别了一只萧,背影只叫人觉得清瘦。
乔余容隐约记得,方才那男子对她说话的时候,眼上覆了白绫。
陈安买好了梨,见她久不动,问:“怎么了?”
她喃喃:“是个瞎子……”
一日视察结束,游祯就算是定下来了。
临走赵夫子拍着他肩膀,脸是一贯往下垮的,却一连说了个好几个“后生可畏”。
末了他又偷偷告诉游祯,不要显得太好说话,装也要装出几分严肃来,不然压不住那群学生。
游祯连连称是。
回去时梨汤已经煮好晾了会儿,可以入口了,乔余容舀了一大碗给游祯。
不算大的瓷碗里挤满了梨,游祯喝了一口便道:“这是陈安炖的。”
乔余容一惊:“你怎么知道?”
游祯并不直言,只说:“你也去喝一口试试。”
乔余容听闻,不信邪也去给自己舀了半碗,里面全是汤不见雪梨。她喝了一小口,咂么了两下:“是甜了些……”
“余容担心你讲课大声说话废了嗓子,想着炖点等你回来喝。今天她做饭,我就说我来炖。”陈安拿了碗筷进来:“我炖汤炖药不如她。”
“又不是不能入口,掺点水就是了。”游祯又喝了口:“我来做那只怕是会更糟。”
一想起游祯的厨艺,乔余容和陈安不约而同眼睛瞥向了一边。
游祯倒是没什么反应,问:“灶火熄了吗?”
“熄了。”陈安答:“不过灶内还温着,怎么了?”
游祯又问:“家里土豆是不是还有几个?”
乔余容想了想:“是吧,上次买了没吃完,放墙角堆着呢。”
“这几天多雨,潮得很,再放估计要生芽了。”游祯站起来:“我去放进灶里面,用碳烤熟,等用过饭就能吃了。”
游祯说干就干,当即放下碗,兴致高昂地进厨房里去了。
烤土豆,在野外的时候他们其实是吃过的,用炭火的余温烘熟的土豆,外面皮黑乎乎的,但里面十分松软。闻起来有股淡淡的香气,吃起来就没什么味道了。
但是很新奇,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做法也粗糙得很,吃完手都是脏的,他们依旧很开心。
吃过饭把碗也洗了,三个人等到炭火彻底没了温度,才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盖着的碳灰刨开。
陈安用钳子小心敲了敲土豆,喜道:“熟了。”
土豆撕开了皮,撒上盐,三个人一人捧着一个土豆吃得快乐。
天亮的时候就阴沉得很,闷了一天总算是下起雨来,稀里哗啦地在院子里砸出一个个小水坑,还没褪去的热意直直往屋里扑。
“再下过几场雨就是秋天了。”乔余容被土豆烫到,哈出一口热气:“秋天过了就是冬天,不知道梓州的冬天冷不冷,会不会下雪。”
游祯道:“冷有冷的过法,冷就抱着汤婆子,吃烤红薯,堆雪人玩。”
陈安看他:“你没有不满意的,咱们当初去北方边城,大雪封路几月不化,困在那开了春才走的,你也是很开心,隔三差五还叫我们去玩雪。”
“我当时还担心过被困死在那呢,但是看着小游哥不愁,我也就不愁了。”
游祯温声笑笑:“咱们是出门玩啊,天天愁眉苦脸的像什么样。”
夹杂着潮意的风吹进了屋子,带进来几滴斜飞的雨水,游祯看着屋外,手里包住了烤土豆最后一点余温。
仅半月的时间,就有热心的媒婆上门来,看着游祯的模样心生欢喜,要是被她拉成了,在梓州往后数十年都有面。
然而媒没做成,媒婆怎么进的大门就是怎么出的,她带来的画像愣是一张也没打开看过。要说媒的对象脸上带笑,却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白瞎一张好脸。
下过几场秋雨后,天果然凉了下来,夏天轻薄的外裳换成了秋衣。百花杀的秋风中游祯在家与东竹书院中来来往往,偶尔独身一人,偶尔身边跟着位妙龄姑娘又或是个年轻男子。
深秋的一天,难得出了太阳,游祯散学回家,还没进门就看见乔余容和陈安守在门口,一脸喜色。
见了游祯,乔余容迎上去:“小游哥,好事。”
游祯随她一同进屋:“什么好事,笑成这样。”
“去平州的袁老板回来了。”她去屋里取出来一样东西,珍而重之地交到游祯手中:“他还带回来了大少爷的信。”
游祯接过,迫不及待拆开看,信纸洋洋洒洒写了两页,除却问候,后面都是其他的事。
游祯刚开始看时本还笑着,越往后看脸色越凝重,最后甚至轻微蹙起了眉。
陈安不知信中写了什么,见游祯反应,他担忧道:“可是平州出了什么事?”
游祯闭了闭眼,胸中吐出一口浊气,惆怅道:“平州无事,我有事,咱们不必再担心媒婆上门的事了。”
他把信纸摊在桌上:“大哥信中写,我在梓州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