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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太平镇 ...

  •   小七不知疲倦地往另一个分岔路口猛跑,跑了不知几天几夜,才停了下来,她从垃圾堆里寻了件破了洞的旧衫,用不太破的那一整块布将济病坊的字样遮住,然后远远地跟随着一路商队在一个叫知逢客栈的地方落了脚,知逢客栈是此处最大的一间客栈,来来往往的旅人最多,客栈的后院是个很大的马厩,马厩的外面有个非常大的露天的草料堆,夜里睡在那里居然一点也不冷。客栈的对面是一个很大的市集,她在这里盘桓了几日,但就是这几日的功夫,她便被附近的小乞丐们盯上了,堵在墙角处,挨了两回打,但她绝不肯加入他们,更按他们的吩咐去乞讨或偷盗,而是东躲西藏地在散市后的街边偷偷捡了些菜叶吃,偶尔遇到好心人,还能在路边的散摊上,被人施些吃剩的羹汤,在她马上快要熬不住的时候,终于遇到了一个人。
      乾江镇是遥里国的一个大镇,江老爷的车队在这里已盘桓了数日,白天的时候江老爷去老主顾们那里采买,只在吃晚饭的摊点前会遇到她,江老爷见到这个乞丐一样的小孩没有像其它人一样满是嫌弃恶声恶气地轰她走,而是递给了她一个雪白的馒头。
      她一惯是相信眼缘这个东西的,便就此下定了决心,偷偷藏在了江老爷的货车里,也许是太累了,江老爷掀起遮盖货物的雨布时,她还迷迷糊糊地睡在一堆布料里。
      按说兵马乱的年头,宁添一斗不添一口,但是江老爷从看到小七的第一眼起,仍下定决心留下了她,让江老爷下定决心留下这个孩子的,是这个小女孩的眼神,这不是一个八九岁小女孩该有的眼神,她的眼神悠长而坚定,仿佛并不恳求任何人,江老爷知道,只要自己稍有嫌色,她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但她的身上似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江老爷不舍她离去――有些人只从看到的第一眼起,你便知她这一生也许都会和你的命运分不开了。
      在此后两个多月的路途里,这个小女孩没有给江老爷添任何的麻烦,她只偷偷跟在商队的后面,认真地缩在角落里观察商队里的每一个人,她几乎一句话也不说,吃很少的东西,夜里独自一人蜷在一角歇息,她的眼神里满是防备、不安、惶恐,仿佛随时会咬人一口便逃走,虽然因为江老爷的特别关照,这一路上,商队里没有一个人为难于她,但即便如此,她似乎仍旧毫不领情地防范着,同行的人亦很是不解:“看这个小女娃身上的衣服,应该是从济病坊那样的地方跑出来的孩子,这么大了,想是也养不家了,不知道是摊上什么事跑出来的,随随便便地领回家去,不知根知底地能行吗?万一是小偷小摸惯了又爱偷嘴的可怎么办?”
      “她一定是遇到了寻常人迈不过去的难处,或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要不,怎么会在济病坊那样的地方,又从那里跑出来,这么大的小姑娘应该只是在家里撒娇的年纪,看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定是所有的亲人都没有了,我一看到这个孩子的眼神,我就心疼,能遇上呀,也是缘份!”每天,江老爷都亲自把热腾腾的饭递到她的手上,然后无限慈爱地看着她说:“吃吧,孩子,不够的话,这儿还有。”
      眼神这个东西似乎是撒不了谎的,小七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没来由地信任眼前这个陌生人,按说刚刚经历了小四的死,使得她对于所有的陌生男人都有着近乎绝对的防范,但是每一次当她不断说服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时,都被江老爷那无限慈爱的目光化解了,到第二十天的时候,她不再只是两只手捧着碗,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闷着头狼吞虎咽地吃,而是迎着江老爷温暖的目光,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江老爷觉得,这小女娃的眼神不再冷冰冰的了,她的眼神开始和那些饭菜一样,有了温度。
      江老爷同随行的谈话其实被小七听到了,她在心里暗暗做了决定,便这么蓬头垢面地跟着商队一路向西,走了许久,来到了太平镇。
      太平镇地处遥里国的最东面,背靠槐江山,依山傍海,气候宜人,人口数众。太平镇上的江楚年,算是镇上为数不多的富户。江老爷个子中等,看上去极为修长,其实只是长得清瘦的缘故,他为人宽厚,脑子也活络,从老辈起家里便经营着一间布坊与一家首饰店,家境宽裕,只娶了一房妻室。江夫人年青时瘦弱精干并不貌美,但自嫁了江老爷,事事如意,脸上竟添了富贵的气色,加上接连产子之故,身形日渐圆润,倒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小七不仅有了新衣和新鞋,甚至还有了属于自己的一间小小的闺房,她固执了两日终于被江夫人拖到柴房洗干净了以后,全家人都被江老爷捡到的这个小乞丐惊喜到了:第一眼望去,她只是顺眼,但细细端详下来,便会发现她长得很是受看,她的眼线很长,眼尾处像一支斜斜伸出去的翠羽,极具神韵,温婉的眼眸透过长长的睫毛,像三月里和煦春日下,阳光穿过深深的密林,又像是冬日里流动的河水上笼起的淡淡雾渺,她刚来时几乎不笑,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的形状,再配上上扬的嘴角和嘴角处两个小小的梨涡,看着心头莫名便觉得甜丝丝的,宛如蜻蜓点过静静的池水,任一圈微微的涟漪在不自觉处泛起。
      江楚年家中阳盛阴衰育有四子,四个儿子同江老爷一样,与这女娃初次相见便视若珍宝,只有江夫人的眼神略显复杂,似乎对于自己连生四子第一次产生了怀疑与自卑,但这女娃着实长得讨人欢喜,江夫人也很快从她温暖的笑意里得到了鼓舞,虽然她还不肯叫自己一声娘亲,但是那眼神分明却是期待而又信任的。
      虽然江家人均已将小七认做了养女,对她与四个亲生儿子并无不同,可她仍旧本份地恪守着养女的本份,行使着丫环的职责,江家经营着一间布坊,哪怕是厨娘小厮们穿得都并不差,但她却从不喜穿新衣,总是捡拾身量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四哥穿旧的衣物,对饰物更从无要求,总是随意找个什么发带将头发束起便好,尽管江家所有人对她从无要求,她仍然本份地学做所有的活计,锅灶旁、院落里、内堂上,她的眼睛里总有数不清的活计,不论谁在做事,在做什么,但凡能搭把手,她绝不闲着,从无小姐作派,一脸下人的谦恭,小小年纪跟在哥哥们屁股后面,恨不得给江家所有的儿子当丫环和书童,总是少说话、勤做事、从不逾矩。
      她来到江家的那天,江家的院子里不知怎的仍是飞来了许多燕鹊,依次落在门前的树上,江老爷听到隔壁儿子们正在诵读“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的诗句,便给她取名为江其羽,家里人都唤她羽儿。
      这是她的第三个名子了,燕儿、小七、江其羽,从未改变一直属于她的似乎只有一样东西――便是她手腕上那串平平无奇的桃核手串,常年不离左右。
      这手串从她记事起,便一直戴在自己的腕上,因为着实是过于普通了,所以即便是在济病坊那样的地方,也无人惦记或将它抢走,但在她看来,那却是自己小小生命里唯一长久的陪伴:她早已记不起的那些亲人,她记得的那些兄弟姐妹――小四、小六、十五,她爱的和爱她的人,似乎她生命中短短的几年间,便总在不断地与人告别,不是生离,便是死别,唯有这手串,从她记事起便戴在手上,陪伴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能记得和不能记起的日子。
      江其羽并非江家亲生,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不知道为何,江老爷就是对这个养女越来越情有独衷,只要江老爷在家不出远门,他手里永远牵着的是这个养女,她不仅长得顺眼,性情更讨喜,虽不爱说话,心里却通透得如明镜一般,,江老爷爱吃橙子,但那是南边的水果,并不常能吃得到,除了夫人,好像四个儿子都未留意到,好几回他的眼睛刚溜了那装橙子的盘子一眼,羽儿便不声不响递过来一个;不论江老爷发脾气教训哪个儿子,只要是被羽儿看见了,她绝无可能只做一脸的事不关己或如江家几兄弟一般彼此幸灾乐祸,而定是用自己一双温暖的小手死死攥住江老爷,可怜巴巴地乞求着他莫要打哥哥;她从不挑食,不论是不是她爱吃的东西,她总挑最小的,且最后一个吃;她什么事都肯做,庭堂洒扫、烧火做饭、洗衣浆补,且总是做得足够好;她从不效仿其它的女孩喜好打扮,亦不期许过年时添置新衣,只像哥哥们一样,随便地在头顶上挽个发髻,还总说她穿四哥的衣裳鞋袜便好。江家人问她的年纪,她说不准,问她的亲人,似乎也全不记得,只是她越是如此,越让江老爷和夫人觉得她懂事得让人心疼。她来的时日不长,便已然轻轻松松拿下了全家所有人的喜爱,似乎她从小便是这家里的一员,从未离开或缺席,自她来了以后,江家的笑声更多了,全家人更和睦了,江老爷和夫人觉得,自己的人生再无缺憾了。
      但忽有一日,江家的老厨娘突然在夫人跟前漏了一嘴:“我看小羽这丫头怎的越长越觉得和老爷越发神似了呢?你说……呃,要不怎的对她感觉竟比自己亲生的儿子还要好呢?”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江夫人自此生了心病,从此对江其羽便有了不同,她有事没事的时候总紧盯着羽儿的脸看个没完,细细琢磨那老厨娘的每一个字,又派人细细打探江其羽来江家前江老爷的行踪轨迹,真相没打听出来,倒让江老爷察出了端倪,果断地将那老厨娘辞了。
      江夫人的变化,羽儿很快便有了察觉,但是,在她的心里,即便娘对她再有不同,她也是绝无二话的,毕竟只有在江家这几年自己才是最开心无忧的,不仅能吃饱穿暖,而且全家人对她的喜爱并不是装出来的,她才真正活得像个小女娃,虽说到底仍是一只寄居蟹,但对于自己身上的那只壳已是满满的知足与感激,她的话慢慢多一些了,更爱笑了,虽说对于自己的从前她始终绝口不提,好在,江家人也从不问起,这一点便是羽儿最喜欢江老爷的原因之一,只要是她不愿做的事,他从不强求,只要是她爱做的事,亦从不阻拦。
      羽儿最喜欢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便是同哥哥们一起读书,从前在济病坊,每日想的只是不被饿死活着便好,只草草认了几个字,但是跟着江家的哥哥们听夫子讲课,却是比吃饱饭更令她欢喜的一件事。江家数代从商,江老爷便请了人在家给四个儿子教习商道、算术等等,经史子集也常有涉猎。除此之外,她最喜的另一件事便是跟着哥哥们习武,由于常年要走南闯北地跑生意,也为了防身健体,江老爷还专门请了教习给四个儿子教授武艺,羽儿在济病坊那样的地方被欺负得久了,又亲见了小四姐姐被恶人所害的场景,她便对习武有了一份让人揣摸不透的执念,尤其是轻功这样不需拼硬力气的,更是羽儿特别喜欢的,只要有闲暇,便跟着哥哥们勤加练习,一日也不曾懈怠――小六所有的激励,济病坊的岁月,已深深印刻进了她的脑髓,虽然她从未和哥哥们比试过武功,在外人看来似乎也志不在此,但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她的轻功很早便是江家最好的那一个了。
      要说到了江家后不好的事情,便唯有一件,就是那个一直被她珍视的手串,来江家的第三个年头便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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