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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碧落泉 ...

  •   连日来,御扶的心神全为羽儿所系,他被重逢的喜悦和浓烈的情念牵引,竟全然没有发现,此刻,远处,一棵巨大的槐树的树荫里,正有两双恶狠狠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和羽儿,那位老者目力一般,看不甚清急得在一旁转圈,另一双眼睛的主人却有着极好的目力,即便说她是千里眼也不为过,此刻的她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御扶耳后隐隐可见的红色印记,这印记像刀子一样扎在了她的心上,同为水族,她分明清楚地知道,御扶应当与他身边那位如胶似漆的白发女子行罢周公之礼了。
      女子不由自主便从怀中掏出了一柄短剑,狠狠扎到了树干上,她用的气力极大,槐树的树干都被震得簌簌发抖,树洞内一条正沉睡着的大黑蛇,被惊醒了。
      他应当是这象牙谷中寿数最长的一条黑蛇了,数月前刚刚化了人形,情窦初开的黑蛇先是在谷中偷偷见识了一段如胶似漆的人族爱恋,接着便被眼前这个女人吸引住了,她的头上满是闪闪发光的珠钗翠羽,衣着华美,气质高贵,他的心里忽然升腾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欲念,这欲念令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勇敢无畏,当然,也比任何时候都要疯狂。
      她愤怒地起身便欲上前,被旁边的老者及时抓住了胳膊。
      “我儿这是要去作甚,你当知,以我二人的功力,并不是御扶的对手,况且,有些事并不是靠意气便可解决的。”
      “父王!气死我了,你可知那御扶,御扶他……”凝昭忿恨难平地指着前方,同样地,因为她和老龙王的意念都被远方的一男一女吸引,并未发现此刻,离他二人很近的地方,也有一双眼睛正目不邪视地盯着她。
      “为父看到了,他不就是和一女子拉拉扯扯搂搂抱抱而已吗?年轻人谁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为父当年年轻的时候,不也是四处留芳的吗?”
      “可是,可是,我看到他,他这里已然,已然……”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后,她的父亲很快便明白了。
      “那又如何?他活了这些春秋,又得了霸王鱼的内丹,熬到这个时候才行周公之礼,已属难得了。”
      “可是,可是,哎呀!父王,可是女儿分明看见他搂着的便是一个老妪,他居然,居然和一个老太婆在那里卿卿我我,还行了周公之礼,女儿就是不愤,就是想要去问个明白,我到底哪里不好,竟比不上一个老妖精?”
      “孩子,有些事,有些人,既想得到,就必得靠自己的脑子和手段,而不是只凭着一腔热血,意气用事,这件事,你若想做成,就必须得听为父的,先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我就是要看看他们还能做出多恶心的事来,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你若不听为父的,那父王便走了,只是,你若不听为父的,这件事,我料定你必然做不成,也绝无可能成为他四海神君的夫人!”说罢,老龙王拂袖而去。
      那黑蛇大概听清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他在这象牙谷生活了千年,见到的有趣的人和事并不多,他大约知道这女子和这老者说的人都是谁了。
      但好奇是蛇的天性,一见钟情则是他们的本能,对于自己化为人形后第一眼见到的年轻貌美衣着华丽的女人,他似乎是毫无抵抗能力的。
      凝昭哭着追了上去,一腔悲愤的她丝毫未发觉自己的身后,还跟了一条尾巴。
      回到水晶宫中,想到御扶耳后的红色标记及与那白发老妪如胶似漆的模样,气急败坏的凝昭宣侍从呈来十坛好酒,喝得酩酊大醉。
      老龙王与他的女儿凝昭,在水族中素来恶名在外,无人招惹,在这诺大的水晶宫,更是没有一个水族胆敢打她的主意,除了低眉顺眼地服从和屈膝谄媚的迎合,为了活命,没有一个水族会尝试用第三种方式和他们相处,所以,对于这一切司空见惯了的凝昭才会被御扶的桀骜深深吸引,从她在水下第一次见到迎风拂笛的他那一日起,从他对他父女二人一脸公事公办不怒自威的淡漠那一刻起,她便对他缴械投降了,如同那些在她和她父亲手下讨生活的水族们一样,对御扶生了完完全全的跪服之心。
      然而,这条黑蛇不同,他来自鲜有人烟的象牙谷,他从未在这样复杂的水族中讨过一天生活,他只知道在蛇的法则里,最强悍的那个便是王者,被他看上的女子,不论她的身份、地位是什么,只要他比她强悍,能够以势令她屈服,便没有他不敢尝试的。
      不论是蛇的真身还是历经了千年修行,蛇的行动从来不是大张旗鼓的,不论是他的对手还是猎物,几乎都发现不了他的踪迹,更听不到他们的一丁点声响,他的存在甚至比影子还要隐秘,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跟着她潜入了龙宫,又潜入了她的寝殿。
      凝昭喝了酒,脾气变得更加暴躁,从旁侍奉的水族们都识趣地、早早地有多远躲了多远出去,唯有这条黑蛇,他不仅不害怕,还一点一点地接近了他的猎物,他将一杯又一杯地美酒递到她的手边,然后趁她喝得酩酊大醉时,轻轻地为她脱去了身上一层又一层的华服,褪去了珠钗,然后拉着她的手,试探性地将自己的脸慢慢凑到了她的唇前,他看到酒后的她绛唇轻启、脸颊通红、娇喘微微,在他看来,那是雌性猎物发出的独有的求偶信号,他毫不犹豫地将她抱上了床榻,对准那烈焰般的红唇和几近赤裸的身体便是万般纠缠,与她同床共枕云雨了几乎整整一夜。
      凝昭不知是全然喝醉了,将野鸡当成了凤凰,还是被这千年的黑蛇唤醒了年轻的身体,半推半就地被动配合,总之,二人完全沉浸在这整整一夜的消魂里,直到第二日一大早方与黑蛇沉沉睡去。
      第二日待凝昭醒来,但见老龙王一脸愠怒地背手而立,脚边跪着衣衫不整、战战兢兢的黑蛇。
      凝昭的面前是老龙王专门让人给她呈来的一面镜子。
      “真是糊涂啊!即便嫁不了那四海神君,至少以我儿的样貌家世,也得嫁个海龙王吧!如何竟能便宜了这条来路不明的黑蛇!真是气煞我也!”
      “我……我,父王,我真的不知,我昨日夜里,喝醉了,喝得大醉,你?你是谁?”凝昭慌乱地穿好衣服,羞愧而又惊异地问道。
      “小妖悬蒲,原是华阳谷中的一条黑蛇,昨日,我正在一棵大树的树洞中休息,不想被一柄短剑震醒,初见公主,惊为天人,就,就偷偷跟来了这里,我见公主喝了许多酒,但是伺候的人却都跑得没了影,就上前前去伺候,可是,可是,不曾想,我正……伺候着,公主一下子搂住了我的脖子,小妖,一时糊涂,但小妖是真心爱慕公主,不论龙王是否成全,小妖愿为公主做牛做马,愿一生一世听凭公主差遣……”
      “谁要差遣你,你给我滚!滚!”不等黑蛇说完,凝昭将他远远地踢了出去,冲他大喊道。
      “现在即使是千刀万剐也于事无补,解决一条黑蛇妖倒不难,难就难在,今后我儿如何在那御扶跟前自处?
      “如何自处!他不也那样了吗?我就是不甘心,他放着年轻貌美的我不要,居然和一个老女人……,父王你要速速想法子杀了那个老狐狸精!你到底想没想到法子?”
      “那是自然,只要他二人不成婚,我们有的是时间,这事不可操之过急,只是我儿你也不能,不能……唉!”
      “我就是不甘心,不服气,反正我们水族,只要是行了周公之礼,都有专属标记,之前我便四处散播我二人订婚的消息,此番不如将计就计,便说我和那御扶有了夫妻之实,或许他迫于幽幽众口娶了我也未可知,若他真不娶我,我也要让他声名狼藉,清节不保,以解我这么多年被薄情冷待之恨。”凝昭孤注一掷,当他见到御扶耳后红色印记的那一刻起,妒嫉、恼怒、忿恨已将她彻底击垮了。
      “你可真是糊涂呀,我儿!你可知为何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为父年轻时也曾放浪不羁,故而你的九个哥哥们才会迥然相异,就是因为他们的母亲各有其人,我们龙族,但凡是与其它异族生下后代,便都不再具有纯正的龙族血脉了,你若随意找个什么人,即便你欺瞒了一时,但只要生下孩子,他的父亲为何人何物便立时会被人洞悉,到时候恐怕损了的不是那御扶的清名,而是女儿你的!你可知这么多年,为何父王专宠你一人,便是因为你的母亲为西海龙女,生下的你便是纯正的龙族血脉,故而为父终于可向天下证明,你乃纯正的龙族血统,这份血统昭然于世,便成为了父王和你母亲骄傲的资本,所以你的名子叫做凝昭,你怎可因一时之气,便铸成如此大错!”
      “既如此,那我便只放出消息,坐实我与御扶之间的夫妻之实便好,父王不必担心,我与他,只此一夜,哪会那么巧便怀孕了,再说,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谁会知晓我是和谁行了周公之礼?”
      “哎呀,我儿,下棋怎可走一步看一步,至少也得看上三步五步吧,那御扶岂是轻易就范之人?你毕竟是个女儿家,怎可如此意气行事,到最后,恐怕只会让自己处于更加难堪的境地。”
      “做都做了,如今之计,便只能是将错就错而己!”
      “儿啊,何必执着于此呢,那御扶,根本就不是我儿你能驾驭得了的,你这又是何苦呢?天下的好儿郎这么多,为何便非他不嫁呢!”
      “是女儿不孝,拖累爹爹了,我也知道那个御扶他不喜欢我,但我就是一心爱慕于他,我就是没有办法再去接受别人,不论是谁,不论别人对我有多好,可是只要我想起他,我将那个人在心里和他一比,女儿就觉得这一生全被毁了,我不甘心,不甘心这么多年的苦等就这么白废了,从我见到他的那一天起,女儿便做好了委曲求全的准备,断无知难而退的道理!”
      “唉!听为父的一句劝吧,男人若是对女人没有一丁点那方面的意思,女人即便再是冒进,也是徒劳哇。”
      “那我怎么办,你告诉女儿,我今后要怎么办,既然那御扶已然同那老妪那般了,女儿该当如何与之相处?”
      “见机行事吧,事已至此,只能见机行事了,你忘了,当年你钟情于他,苦不得见,后来,不是那个叫羽儿的把他送到了你的手上吗?我现在只后悔那次在丘时水的葫芦岛上,当时那御扶命悬一刻之时,只有那个羽儿一人前去相救,当时你我二人畏于那铁水般的滔天烈火,全都远远地躲了起来,现下想来,即便是做做样子相救于他,也能在他那里落个顺水人情,现下只能时刻留意,寻得机会,让你二人再续前缘。”
      “多谢父王,只是要如何方能寻得得机会呢?”
      “御扶既被天帝委命,便不可能一直守在那老妇身边,我们只能寻此机会了,只要他不是时时将那老妇带在身边,你我便都有机可寻。”
      “对,既然他喜欢那个老太婆,那我们便寻个机会,解决了便是。”
      “解决,解决!我看,你还是先解决了眼前的这个麻烦再说吧!”老龙王恶狠狠地看了眼脚下的黑蛇。
      “龙王饶命,公主饶命,公主要去解决谁?悬蒲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龙王见这厮已然听去了他二人的全部机密,伸手便欲亲自解决了他,凝昭却拦道:“父王莫急,也许他真有法子也说不定,还不快说,可有法子,解决了那老妇!”
      “公主要解决的人若在华阳谷,我还真有办法。”悬蒲赶忙说道。
      “只是这老妇的身边,还有个你我等都不敢惹的人,便是天帝新封的四海神君。”
      “御扶神君我是打不过,但既为神君,便需履行神职,用计将他支开便好,至于你说的那个人,我见过,她年老力衰,也无甚法力,又正好在华阳谷,倒还真的好办,华阳谷中有一处极为隐蔽的泉眼,正是个杀人于无形的好去处。”
      两日后,御扶收到了天帝的一道谕旨,命他前去降服西海的一只贝壳精。
      御扶走前,想安排几个手下陪着羽儿,被她回绝了。
      “你去吧,我一人在这里挺好,况且,这象牙谷,地处隐僻,3000岁说了,这么多年来这里的人也不超过5个,我不喜人陪,也不想太多人见到我这番模样,你去吧。”
      “那你需保证你绝不离开我,更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便不见了,在这儿乖乖等我,等我回来!”
      “还需保证?你说,这象牙谷,没有你帮忙,我如何出得去?你忘了,当年还是你帮我们三姐妹从这儿游出去的。”
      “我还未问你呢?你既出不去,可却是如何进来的呢?”御扶忽然想起,自己一直没有问过羽儿这个问题。
      “当年是误打误撞从上面掉下来的,此次嘛说来话长,还都多亏了那个当年抢了我们火蚕的老凤。”
      “云锦?”
      “是啊,就是她将我载来此处的。”说罢,羽儿将此事的前前后后告诉给了御扶。
      “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总觉得,你会悄没声地就偷偷跑了。”
      “跑去哪儿?我现下的模样,去哪里才不会吓到旁人?快走吧,你何时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你还是得起个毒誓,绝不离开此处,如若我回来找不见你,我会一直找,一直等,直等到……”
      “好啦,别说了,我绝不会一声不吭,便消失不见的,放心吧,快走吧。”羽儿一边说着,一边推御扶走。
      “不行,你誓还没起,你需得向这手串保证。”
      “好,我向我娘的手串起誓,一定等你回来,快走吧。”说罢,羽儿一个劲地将御扶推走了。
      御扶前脚刚刚离开象牙谷,便有三人来到了此处。
      清晨的阳光正好,羽儿悠闲地行进在谷中,将两朵开得正好的紫色野花折了,簪在发间,此间,她的心情一片清凉,身上披的锦袍,也由灰色变为了几近透明的炫白色,看上去年轻了许多,逛荡了不多时,她便欲去3000岁处看看,丝毫没有留意身后站着的几个人。
      “凝昭?”猛然间回头见到雄纠纠气狠狠瞪着一双龙眼的公主,羽儿显是吃了一惊。
      “你,竟认得我?你是谁?”凝昭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羽儿,眼神里除了高傲还有令羽儿心惊的貌似隗鬼离仑才有的充满敌意的眼神。
      见对方来者不善,羽儿并不打算与她多周旋,转身便欲离开。
      “想走?没那么容易!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凝昭说着,早拦在了羽儿前面,龙王和悬蒲在她的身后,断了后路。
      “凝昭公主,意欲何为?”见对方明显是来找岔的,羽儿不再躲闪,而是站定在那里,问道。
      “意欲何为?你在这里勾搭我未来的夫君,还问我意欲何为?”
      “你未来的夫君,你是说,御扶?”
      “御扶?御扶是你叫的!你倒叫得亲热,我让你叫!”说完凝昭扬手便冲羽儿的脸上甩出一个巴掌,羽儿见她来势汹汹,早有防备,但她年老气衰,虽然伸手接住了凝昭的手掌,却气力不济,被甩了一个趔趄。
      “你竟还敢还手?”说罢,凝昭从后腰处掏出两柄短剑:“今日定要让你见识见识本公主的手段,让你知道和我抢人的下场!”说完她举起短剑对准羽儿的脸便刺了过去,好在羽儿曾练过轻功,被她轻易躲过这一击,但身后的老者很快出手,用水藻将她的双手缠住了。
      “我儿莫急,我们先带她去悬蒲说的地方再下手也不迟,若将此处弄得……嗯,也恐被那御扶回来寻到什么把柄。”说完前半句,老龙王给凝昭使了个眼色,凝昭很快意会,她收起了短剑,狠狠将羽儿向前一推。
      “你们,你们要对我做什么?”羽儿很快察出了不妙。
      “做什么?去了你便知道!”凝昭一边说着,一边不怀好意地示意悬蒲带路,又顺手恶狠狠地推了一把羽儿。
      “我警告你,凝昭,御扶马上便回来了,他若回来必饶不了你们。”
      “御扶去西海降妖,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放心!今日,我们有的是时间叙旧!”说着,凝昭恶狠狠推着羽儿向那一处走去。
      走到温泉处羽儿便明白了,她们要带她去的地方当是3000岁曾跟她说过的那个极其危险的去处----碧落泉。
      这处泉眼当真美得如同仙境一般,碧蓝色的泉水一汪到底,澄澈无比,即便落入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那水像水晶但比水晶润泽,像宝石但比宝石晶莹,像稚子之眼但比孩子的眼睛更透亮,中间那勾魂摄魄貌似狐眼的凝视,仿佛不论你身处何地都难逃它的法眼与揣测,人站在那里,便好似一个盛水的器物面对一眼最甘冽纯香的泉水,不论是何质地都会怀疑自己清洗得不够洁净或淬炼地不够完美,根本不能与之相配。
      羽儿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虽然之前,她听3000岁提起过,更告诫过自己这里的诸多危险,因而即便再好奇,也从未涉足这里,此刻她看着这纯净无比的碧水,感觉自己就是一只从未洗过澡的泥猴,很想到那里面去游个泳,哪怕是洗把脸也行,说不定洗上一把,脸上的皱纹等苍老的痕迹就全都不见了。
      然而,就在羽儿逡巡着不肯向前之际,一个身影却已然被踢进了泉眼之中,瞬间便化为了乌有。
      凝昭与自己的老父相视一笑,显然,是老龙王将与他们一起来的那个带路之人踢下去的。
      “他说的果然没错,的确是个杀人于无形的好去处,死得一点声响也没有,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也算死得其所了吧。”凝昭对着那被踢下去的身影淡淡地说着,又把眼睛慢慢地移向羽儿:“不过,你,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你应该没听说过吧?这,叫碧落泉,传说中的死亡之眼,据那短命鬼说,但凡是掉进去的,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但在死之前,你得告诉我,你是谁?又是如何与我未来的夫君勾搭上的,或许,我能让你少受些苦楚。”凝昭用一只手轻轻地抚弄着短剑的尖角,慢悠悠地说道。
      “我若不说呢?”羽儿淡定地望着凝昭。
      “不说,就要受些皮肉之苦了!”说罢,凝昭给自己的父王使了个眼色,老龙王会意,不知从哪里变出了许多水草,将羽儿的双手双脚都缚住了。
      “说不说!”言罢,凝昭举起短剑,手起剑落,羽儿的脸上便现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华美的锦袍上也瞬间滴下成串的红色血痕。
      “你知道吗?我父王有九个儿子,只我一个女儿,从小便宠爱无比,只要我喜欢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御扶是我喜欢的人,你居然敢跟我抢!”
      “我从来就没有跟谁抢过,即便我不抢,御扶也不是你的,即便你第一次见到御扶就对他动了春心,并以救了他的性命相迫,他还是不喜欢你,他永远都不会喜欢你。”
      “你?你怎会知晓这些?你如何得知?是御扶告诉你的?不,不对,你是……”凝昭死死地盯着羽儿,忽然放声大笑道:“你……你……你竟是那个羽儿?”她一把拽住羽儿:“你竟是那个羽儿,你怎会变成如此模样?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你,你不是死了吗?御扶找了你整整十八年,没想到和御扶暗通款曲的那个人居然是你?”
      “没错,是我,就是我,没想到吧?”
      “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竟然是你,你不是死了吗?你竟然变作这个样子,还能勾引到他,你从来都不照镜子吗?你这副样子做她的奶奶都够了!怎么还好意思和他在这里卿卿我我?”
      “我哪副样子?只可惜,我就是变成了怪兽、树人,他还是不要你。”
      “是吗?我看他不过是吃不到嘴的才觉得香,一时图个新鲜罢了,毕竟他等了你这么多年,而且看到你年老色衰,可怜你罢了,等新鲜劲过了,自会跟我回去,跟我成亲!”
      “哦?是吗?公主既如此自信,为何还要调虎离山将水君支走,趁水君不在时,来为难于我,公主既青春貌美、家世显赫,也未见过水君对你青眼相加一回啊?”
      她的话显然已完全激怒了凝昭,想起御扶耳后隐约可见的红色印记――水族行了周公之礼的专属印记,凝昭突然发狂,她拿着那柄短剑对准羽儿的脸一刀接一刀地狠狠划了下去。
      “没错,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便对他全心全意,苦苦等了他十几年,这十几年间他斩妖除魔不计其数,已被天帝封为四海神君,只有我,只有我这个血脉纯正的龙族公主才配得上他,他堂堂一神君,能一辈子跟你呆在这小小的谷中吗?即便他真肯带你出去,你能登堂入室成为他的妻子吗?你放心,这一次,我定会让你死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我要让你死得连渣都不剩,就是去了阴曹地府,也让他绝认不出你。”
      突然,一条银蛇,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猛然对着凝昭直起了身子,吐出了腥红的蛇信,羽儿认得,是3000岁让它给自己引路去温泉的那条小银花。
      “找死。”说罢,凝昭扔出一柄短剑,立时将银蛇斩作两截,抬脚将断做一截的蛇尾踢进了死亡之眼,那被扔进去的蛇尾便如同化了形一般,立刻便消失不见了。
      凝昭顾不上解决苟延残喘的银花的另一半残躯,她用手中余下的那只短剑左右开弓,对准羽儿的头上脸上和身体胡乱一下一下砍了过去:“哼,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被你这将死之人笑话,没错,这十八年,我苦苦盘桓在丘时水府门外,一共去了御扶那里87回,不论是礼物、吃食还是稀世珍宝,都被他冷冷地回绝了,这些帐,都要算在你头上,我要让你也尝尝我被人冷脸回绝时心凉腑痛的感受!”那龙王冷冷地背着手站在一旁,任羽儿身上的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去了87回都没有让人青眼相加一回,哈哈,真是够可怜的,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即便我死了,他仍不会娶你!”羽儿虽无力反抗,却哈哈笑着,毫不气馁地看着父女二人,笑到他们后背发冷。
      “是吗?你都这样了,居然还敢说我可怜!居然还笑得出?还敢跟我打赌,你个死妖婆,你去死吧!我看你拿什么跟我赌?我倒要看看,你这肉身凡胎如何能过得了这死亡之眼!”
      直至自己砍到全然没有了力气,也彻彻底底解了恨,消了气,数足了87下,凝昭将被扎得血肉模糊的羽儿一脚踢进了泉眼中,那静静的一汪碧水像被人施了法术一般迅速旋转起来,原本像极了稚子之眼的泉水很快被羽儿的血染成了红色,中间原本澄澈无比的瞳仁瞬间像被人用刀扎瞎了一般,羽儿在巨大的旋涡中,被裹胁着、翻滚着,而后,仿佛一只巨大的黑手从内里将所有的一切掏空漏尽,原本水盈盈晶亮亮的眼睛似乎合上了一般,羽儿便也一同消失在那漩涡里了。
      两日后,待御扶满心欢喜地回到象牙谷,却再也寻不见羽儿的身影。
      他在象牙谷寻了一日,又一日,他几乎将象牙谷翻了个底朝天,每一个山洞,每一条小溪,每一片树荫,每一寸土地都细细翻找,只要能藏得下一个人的地方,每一处角落都不曾放过,仍然没有羽儿的影子,他细细回想这几天来发生的每一件事,和羽儿说过的每一句话,是自己只顾着重逢之喜做了羽儿不喜欢的事,还是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她明明向自己保证过,一定会等他回来,当然,他最怕的不是羽儿自己走了,而是怕她被人所害,他懊悔自己只顾一时欢喜,还没有来得及过问羽儿这十八年来经历的种种,他恨自己竟如此大意,降妖时竟没有将她带在身边,更恨自己去了那样久,如若她在此期间遭遇了不测,在这两天时间里,她应当一直在苦苦等他回来,他不敢去想事情的真相和结果,他在寂静的深谷里耗尽了自己全部的耐心,谷中响彻着他绝望而悔恨的嘶吼,却再也寻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月后,失意的御扶刚刚回到自己的水府,便有侍从来报,敖苍求见。
      自一个月前,与自己的女儿一箭双雕,联手解决了御扶的心头好和凝昭的绊脚石,老龙王确确实实独自在家里欢喜了一阵子,欢喜够了,又正值需行雨的季节,便又欢欢喜喜奉天帝之命行云布雨去了,忙完了差事,还没赶着回龙宫,便赶紧到了四海神君的府上。
      进得门来,永远是老龙王那张看似慈和宽厚的笑脸,见面客套寒喧过后,见御扶憔悴不堪怏怏不乐,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在意,也无有话讲,老龙王只好先开口道:“呵呵,近日听闻神君降妖有功,令四海太平,被天君褒奖,实乃可喜可贺,只是神君驰骋四海已逾千年,却仍孑然一身……”老龙王拿眼睛瞟了瞟御扶,接着说道:“小女不才,虽品貌算不得上乘,但却是地地道道的龙族血脉,且已爱慕神君多年,如若不弃,老夫想……”
      未等老龙王说完,御扶烦燥地摆了摆手道:“多谢龙王厚爱,只是御扶早已心有所属,此生除却此女,绝不另娶,还请您转告令爱,切莫在不相宜的人身上蹉跎岁月了。”
      “神君可是还在等那个羽儿姑娘,那个姑娘虽说人生得俊俏,性情也温婉和顺,只是她已故去……”
      “龙王怎知她已故去?”
      “嗨,众所周知呀,众所周知她早已故去……故去多年了啊,神君这许多年一直苦寻未果,我知道神君乃是重情重义之人,只是,你一人四处奔波降妖,还管着诺大的水府,回到这府里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那便不劳龙王挂心了,我意已决,如果龙王此来便是为了这件事,便可回去了,回去之时,还请您转告凝昭公主,切勿再四处散布与我订婚的消息,如若她还敢这般一意孤行,下回我再见到她,见到您,便不会这般客气了!”
      “你!你怎可对我父女二人这般无情,想当年若不是我父女倾力相救……”
      “当年老龙王用鱼皮草治好了本君脸上和身上的烧伤,御扶从不曾忘,但后来我方得知,真正救下我性命的却是羽儿给我服下的树灵子,况且我恢复以后,及时归还了您的龙丹,而且用内力治好了您多年的眼疾,如若您觉得我当年欠了您诺大的一个人情,大可索要任何的东西,只要四海之内能够取到的,我无有不允,只是本君的婚事,自是由本君自己作主,断不会因为这些个人情往来,便罔顾自己真正的心意,即便是天君赐婚,我也绝不屈就,今日之事,我自当不会对任何人提起,想必也不会折损了龙王颜面,还请龙王知晓了本君的心意,再勿提及此事,本君还有事,便不留客了!”
      回到水晶宫,老龙王恨意未消,一边痛骂,一边唤人叫来了自己的女儿。
      “真是不知好歹,气煞我也,他竟翻脸无情,说救下他那回主要全凭那个羽儿的一颗什么灵子,还说即便是天君赐婚,也绝不屈就,我还不知道他的老底,左不过就是丘时水里一条无父无母毫无根基的臭泥鳅!要不是我儿你非他不嫁,我能看得上他!”
      然而,凝昭并没有似往常一样一脸傲慢,也没有和他一起声讨御扶过过嘴瘾,而是眼神呆滞地愣在那里。
      “我儿这是怎的了,这是病了?还是……”
      凝昭愣愣地仍是不说话。
      “我儿倒是说话呀,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儿不必难过,为父定有法子,能让那御扶回心转意,来日方长,我儿万不可想不开呀。”
      御昭却趴在案几上,呜呜地哭了,而且越哭越大声,越哭越伤心。
      “我儿这是怎的了,快莫要如此了,我们都已然将那老太婆处理了,御扶也不会为她空守一辈子,为父,定会想法子,一定有法子让那御扶娶你的,实在不行,老父便联请四大龙王,奏请天帝,为我儿赐婚?”
      “父王,我,我怀孕了。”凝昭抬起头,说了这句话后,便俯身大哭起来。
      “啊!你说什么?那遭天杀的悬蒲,真是便宜他这么无痛无苦地死了。”
      “其实,也,也不一定就是他的。”
      “你说什么?!”
      “那日我们从华阳谷回来后,父王你天天忙着去行云布雨,我便夜夜笙歌醉酒,醉了便随意唤侍从来侍奉我,所以,我也不知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于有些人而言,有些荤腥,一旦尝了,便轻易地戒不掉了。
      “你!你可真是糊涂呀!”龙王的手高高地举起,最终却无奈地放了下来。
      “这才是老龙王你的儿呀,我那几个哥哥们的母亲不也牛龟蛇鱼什么都有么?这算什么呀?”看到老龙王举起的巴掌,凝昭斜歪着脑袋,一脸木然。
      “你,你,放肆!”龙王闻之大怒,反手给了凝昭一巴掌。
      “你打我,你居然打我!从小到大,是你让我觉得你无所不能,你带我到人间看你布雨,看人们给你建庙供奉,在你面前跪拜叩首,而我,也觉得自已,天命不凡,是天底下血统最高贵的公主,配得到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一切。”
      “为父给你这些,为你做的这些,难道错了吗?”
      “没错,所以当我遇到御扶,我便理所当然地觉得他是属于我的,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一切,我所喜欢的一切,都应当是属于我的。”
      “孩子啊,你还太年轻,为父还没有告诉你,为父仅仅是这天地间,一介微末的小神,比起开天辟地、创古开来居功至伟的大神们来说,简直微不足道,况且,即便是天帝天后这样执掌天地的神,也有不能为、不可为的无可奈何之事啊。”
      “可孩儿就是想要为所欲为,孩儿就是心悦御扶,可他却有了心仪之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她变得白发苍苍,哪怕她变成了兽人或妖怪,他还是只喜欢她,我不服气,我不甘心!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哪儿不好,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我,所以,孩儿我每夜召不同的水族来侍侯我,听他们对我讲甜言蜜语,说我到底有多好,多么地招人喜爱,可是,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怀了不知是谁的孽种,父王,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御扶是不是再也不会要我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父王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弄掉它。”
      “你这可是第一胎,万一弄掉了,很有可能再不会有孩子了,算了,事已至此,明日我便将你的寝殿封了,派你的母亲来陪你,偷偷把孩子生下来。”
      “不行!为什么要封我的寝殿?我不干,我还要去找御扶,我几天见不到他,心里就像猫抓的一样难受,过几日,我的新裙子便做好了,我还要去见他。”
      “再过段时日?再过段时日,你就显怀了,而且你现在,你看看你自己,你这副样子,哪里都不许去!”
      “我偏去,我就去!没了他,我活不了。”
      “活不了也得活!我马上就让你的母亲过来!你且偷偷在这殿里养胎生下这个孩子,先暂由你的母亲抚养。”
      “那,若有人问起……”
      “便说是我在外面惹的风流债吧。”
      瓜熟蒂落以后,凝昭诞下一子――居然是黑蛇之后,算起来应当是悬蒲的孩子。
      龙王将所有知晓此事和与凝昭有染的水族悉数灭了口,将她禁足在了龙宫,从此不许任何水族擅入,更不许给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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