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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围城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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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天幕一片阴沉,可太阳仍旧晃得人眼晕。
自从宋祈连夜逃跑后,红芍一整颗心都悬在线上,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公子昧见她因连日来担惊受怕,身子骨瘦了不少,精神头也怏怏不振。于是邀她出门逛逛,正好皇家学堂里最近没啥事,两人都很空闲。
“红芍,听说国都内最近来了个戏班子,是从苍蓝国来的,戏风很独特。我们不若去看看吧。”
红芍神情奄奄,点了点头。
二人正经过闹市,打算到那戏楼瞧热闹。
冷不防前面有人鲁莽地冲上来,将红芍撞了个踉跄。
“红芍!”公子昧惊呼一声,反应过来去拉她时已慢了半拍。
待红芍站稳了身形,泼辣的性格立刻暴露出来,指着那人怒骂:“路这么宽,又没人,朝这边挤什么挤!”
那人身材高大,全身上下拢在褐色布袍里,头戴一顶蓑笠。闻言连忙鞠躬向红芍道歉。
红芍怪哉,今日分明是个热气腾腾的阴天,这人怎么作这副打扮,不怕热吗?
几人站在这太阳底下,脚底板都感到热气蒸腾,既然这人已经道歉,当下不欲再追究,便要告辞。
红芍转身,刚走两步,忽然顿住,脑海里无意闪现方才余光瞥见的东西,那人手腕上套戴着一串菩提手链,这也并不稀奇,可怪就怪在那颗颗菩提子上都刻了祈福的符咒。
那符咒扭扭歪歪,却是她的笔迹。这种种迹象会只是巧合?她不信。
红芍猛地回身,眼看那怪异之人已经走远,急忙追上了去:“等等!”
公子昧见红芍火急火燎地追着人离开,心中奇怪,又担心她会出事,也赶紧跟上。
红芍急着喊道:“大侠,你手腕上的菩提手串是哪儿来的?”
那人忽停下脚步,向后瞥来一眼,可惜隔着蓑笠压根看不到他的眼神。
那人只是向红芍点点头,随后像鱼一般,游进了闹市的人群中。
红芍大急,拨开人流,艰难地追上,突然手腕被人猛抓住。
身后传来公子昧关切的声音:“红芍,到底怎么回事?”
红芍来不及顾他,踮脚,东张西望,却再没看见那怪人的影子,不由长叹一声,扭头瞪向公子昧。
“你还问,要不是你刚才拉了我一把,我就能追上那个人,问他手串的事。”
公子昧怪道:“什么手串?”
“那人手腕戴着的手串是我给小姐求来的,可以报平安,特意要她贴身戴着。上面的符都是我自己一笔笔刻上去的,所以我一看那手串的符咒,就认出这是小姐的菩提手串。”
公子昧听后,眉宇深蹙,道:“该不会宋小姐遇到麻烦了,所以才不得已让手串离了身。”
红芍急得直跺脚,附和说道:“就怕是这样,可我待在国都内,压根就不知外面的情况!”
公子昧抓住她双臂,柔声安慰:“红芍,你先冷静。一串手串也未必能代表什么,何况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也许宋小姐她们是遇到了危险,但又逢凶化吉逃开一劫,只是这手串无意间遗落了,教人捡了去。”
红芍闻言,脸上果真平静许多。
公子昧继续劝道:“当务之急是找到刚才那人询问情况。但我们这般贸然去找人,也许会落入人家圈套,到时候更给重要的人带来危险。”
红芍听他说的有理,自知性格过于急躁莽撞,幸亏有公子昧在旁劝着点,否则真是酿成大祸而不知。
两人于是结伴回府,打算派侍从去找那位穿褐衣带菩提手串的怪人。
与此同时,国都附近的军营似炸开锅,纷纷躁动起来,内部分裂出了几个派系,实力最强的还是楚熙一派。
经过几天内乱,楚熙一派取得整个军队的统辖权,其余派系要么被打得溃散不成气候,屈服了下来,要么连夜带着心腹逃出军营,涌入了国都,将此内乱之事禀报给朝野。
此事立时掀起轩然大波,不仅朝野,就连国都居民也得到了消息,整日惶恐不安,就怕那些军队开始攻打国都。
可此时,燕灵真和楚芒已离开国都南下微服私访,只有宋老被委以重任,和楚芒一众心腹以及圣女留在国都内应付那些麻烦。
听说大军将要压境,整个国都已不自觉进入警戒状态,每日城门打开的时间直接缩短到四个时辰。
红芍担忧极了,就怕那怪人已经离开国都。正昏昏欲睡间,门外步入一道人影,越过屏风,一道檀香味扑面而来。
红芍勉强睁开了一丝眼眸,以为是公子昧,可是公子昧从不爱熏那味道些沉重的香薰。
她猛然清醒,但为时已晚,一只冷冰冰的手掐住了她脖颈,只要稍微动弹,对方就会将她掐死。
红芍颤声问:“你是谁?”
“不是红芍夫人一直在找我?”
听出声音有几分耳熟,红芍顾不上危险,猛地扭头,果然是那位褐衣人,只是他这会儿没戴蓑笠,整张脸惨白冰冷,唇色殷红如血。
“你是傀儡!你要做什么,带我去哪儿?”红芍大惊,刚要叫人,却被一掌击晕。
傀儡确认她晕死后,这才将人如扛麻袋似的扛到肩上,顺带把那串菩提手串丢到桌上,又留信一封。
傍晚,公子昧从皇家学堂回来,第一反应是要找红芍,结果将院子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没看到人影,反倒是案几上摆着一封信和一串菩提手串,令他整颗心凉透了。
红芍在家里遭遇不测,但府里暗卫丝毫不知情,这只能说明对方的来头很大,实力之强。
公子昧颤着手拆开信,飞快浏览一遍,神情遽变,那信纸也被捏成一团废纸扔进了废物篓。
写信之人是什么来头,他都不用猜就知道是楚熙那派的人。对方在信上要挟他作内应,不然就会红芍下手,还说宋祈已被抓获,目下囚禁在楚熙身边,让他认清现实早做打算。
去他的!公子昧怒地手背青筋暴起,忽然眼皮往上一翻,一头栽倒进软榻中。
直到点灯时分,下人过来例行打扫,瞧见公子昧人事不省大惊失色,急忙将人抬走医治。
此事被公子昧的师父子太傅听去,对方立刻从太医院赶回来。
等公子昧悠悠转醒之际,就瞧见子太傅坐在屏风外,独自喝茶。
“师父。”公子昧轻声道。
子太傅问道:“气急攻心,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昧低头,不发一言。
子太傅怒把茶盏搁下,喝道:“你以为我没发现那信纸!既身为我的徒弟,万不能背信弃义,做个无耻的叛徒!当然,红芍我们也要想尽办法把她救出来!”
“师父教训的是!”
有子太傅主持,子府上下总算有了主心骨,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
公子昧到底生性软弱,虽然善良温和,却没有自保的手段和心性,一听说红芍被掳走了,吓得立刻六神无主、气血翻涌。
字府派出人手到城里四下寻找,这还不止,子太傅又带着公子昧连夜入宫拜见陛下和皇后请罪。
可等两人好不容易进了宫,却没看见帝后两人,只有圣女大人在坐镇。
惊讶之下,圣女楚杺拿出国玺给子太傅师徒瞧一眼,镇定自若道:“这玉玺是陛下和皇后让我暂时保管,等她二人微服私访回来,再还给她们。”
又见子太傅连捋胡须,楚杺淡笑道:“我身为一国圣女,要以百姓为重,不会执着儿女情长。”
子太傅道:“圣女德高节望,是我们不能比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子太傅何必拍我马屁?你们连夜入宫怕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请说。”
于是子太傅让公子昧将这几日的经历简略得当地说了一番。
闻言,楚杺轻蹙眉心,摇头道:“据传回来的消息,宋祈没落入楚熙手中,中途被皇后的傀儡军救了。至于红芍,怕是处境艰难。我这边派人封锁各大城门,只是你们要找人动作别搞得太大,免得扰乱民心。”
子太傅师徒连称道谢,临走前还不忘问一句:“听说城外军营内乱,想必战火很快会波及国都,不知帝后二人有何吩咐?”
楚杺知晓对方还是不信任自己,虽恼怒,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她是楚熙的亲妹子这是事实,只道:“我只负责稳定民心,护住国都。具体之事皆由宋老相国和其他人臣决议。”
子太傅这才了然离去。
楚杺疲倦地趴到桌上,顾不上满脸的胭脂水粉糊到衣袖,她现在是累极了。
听得屏风后响起一串脚步声,便随口道:“系统,皇后那儿有什么消息?”
燕灵真和楚芒一路作富贾夫妻身份,租赁了数辆马车,带着傀儡仆从南下,辗转到碧落城小住数日。
距离楚熙发现宋祈并围追堵截已有小半月,宋祈两人已快逃到边界,楚熙也紧跟不舍,燕灵真两人到碧落城后,开始动用各种关系打听起碧落城主管官吏的事。
要说楚熙叛国之罪早就传遍国野,却能带兵明晃晃住进碧落城,里面没有猫腻谁信啊。
正好趁着这次微服私访的机会,把碧落城的人马换下一批,燕灵真和楚芒正忙着处理碧落城官吏的事,冷不防又收到国都内的来信,一共有三封,分别是宋相国的、圣女楚杺的、还有楚芒心腹的信。
两人拆开完,只觉得忙得脑子都要转不过来,国都那边发生了内乱。
楚熙的手下已带领大军将国都围堵起来,打算来个瓮中捉鳖,幸亏她和楚芒早就易容逃出城来了。
燕灵真将宋相国和心腹的信看完一烧,转头吩咐楚芒去写信催促西南王出兵,绕道西楚小国,挥师北上。
再又亲笔写信,让系统送到苍蓝国的雪浪将军手里,让他带人到两国边界上接应宋祈两人一二。
最后才看楚杺的信,料想她信里也是关于围城的事,结果打开一看,除去她猜中的部分,竟还有一部分是有关公子昧和红芍的事。
红芍被楚熙的人掳走,用来胁迫公子昧,结果公子昧一家子找了楚杺帮忙,好不容易找到楚熙藏在国都的一个据点,正要营救,不料大批傀儡偷袭,公子昧替太傅挡了一击身负重伤,也被楚熙的人擒住了。
对方借此威胁上了子太傅。
燕灵真看完信,不由扶额,眼中尽是熬夜后的疲惫。
楚芒已把信送走,转头看她这副忧愁模样,不禁怪道:“楚杺那儿有什么事?”
“公子昧和红芍被抓了,现在对方已转移到大本营去了,想救根本是无力回天。”
燕灵真虽是担心那两人的安危,可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待人对事也都变得麻木冷漠,因此已经做好牺牲公子昧和红芍的准备。
唯一不让她放心的是国都里的楚杺和子太傅,就怕这两人感情用事坏她大计。
楚芒遂道:“要不我让人把子太傅关住,严加看守?”
“不,如此一来,没准把人往外退?”燕灵真忧心忡忡,“倒不如派人和对方谈判,看有什么条件能把人赎回来?行不通的话,就让子太傅和楚杺亲自目送最后一程,也算全了此生最后的心意。”
燕灵真向来是个行动派,既如此决定,立刻就让楚芒写信暗中交托心腹处理,然后便开始继续忙活拉碧落城官吏下马的计划。
苍茫江水奔腾向东,只一江之隔,便是苍蓝国的地界。
宋祈不住地催促船夫赶紧,身后追兵的声音似乎已近在咫尺。
正是夏季,雷阵雨过后,江水暴涨,翻腾的浪花怒吼着咆哮着,似要将这只小舟打翻倾覆。
船夫的脸上一片悚然,褶皱黝黑的脸皮不停地颤栗,可碍于不知事的冷酷气势和手中寒光莹莹的长剑,他才不会搭这两人上船,挑这么个时辰走真是不嫌命大!
可是刚把船绳解开,船只悠悠飘去,不到江心,身后的流矢就紧跟着追了上来。
宋祈和不知事会武还好些,能挥剑斩断箭矢。但那老船夫却不幸运,不知事有心照顾他,却还是眼看着他被一根箭矢直穿脑袋,脸上血淋淋地翻倒入江中,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没了船夫,船只立刻失去方向,此刻,箭矢如雨,噔噔没几下功夫就射穿了船身。
冷冰冰的江水倒灌进了船,宋祈的脸色变得极差,和不知事一同沉默望向岸上黑云般的人马。
楚熙骑着一匹纯黑色高头大马,乌发束成马尾,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只看他挥了几挥手,箭雨停下,黑甲人们拖出几十条船只放入江中来追。
到了最危险关头,宋祈的心反倒定了下来,淡道:“跳吧。”
不知事看着岸上的追兵,轻轻颔首。
明知跳到江里可能会死,但也总好过被困在灌水的船只中,束手无策,等待被楚熙抓住。
扑通两声,破烂的船身一阵猛晃,一黑一白的人影消失在江面。
楚熙错愕,睁大眼仔细搜寻波涛滚滚的江面,江水太过混浊,太过暴烈,很容易让人失去心中重要之人。
江面上风流掀卷,拂面而来。
冷得楚熙一个哆嗦,忽觉自己和那条满是破洞的船身一般,悠悠打着旋被汹涌的江波吞没了。
“殿下,殿下!”
一众手下大呼,但楚熙已什么也听不见了,如坠永寂黑暗。
宋祈竟是恨他的吗?所以宁愿死在江水中,也不愿和他回去。
“殿下,您可得振作,万千将士们还等着您主持大局呢!”
楚熙猝然睁目,眼中一片决绝的冷厉,再无一丝柔软可见。
“国都那边情况如何?”
围守在榻旁的手下们被这一记眼神,盯得心脏发寒,但又可喜于楚熙争气,不再执迷于儿女情长,重心又回到大业上。
但仍有人存在疑虑,面上支吾:“殿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做,还要追吗?”
楚熙毫无感情地扯了下嘴角:“人在洪水中活下的几率有多大?”
忽又沉默一瞬,道:“派一小支人马去下游和对岸找找,若没有,便罢了。”
“是,遵命。”
楚熙从软榻下来,冷冷吩咐:“即刻启程去国都,拿下燕灵真和楚芒的人头!”
刚出营外,即有探子来报,将一封密信呈上。
楚熙拆了看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杺儿不愧是我亲妹妹,心性果断,就算是喜欢之人也能毫不犹豫放弃。”
“走吧,我已很久没见杺儿,真想看看她的反应。”楚熙落寞地说着,将信拢作一团。
忽然,他展开手掌,用内力将密信烧毁,只看灰烬纷纷扬扬,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