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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非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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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中,几人温言笑语。
而先离开的庾重山却一脸不快。他越走越快,越想越气,身后的侍卫都要追不上他的步伐,可又不敢叫住世子。
八年前,也就是他十四岁时,随父入京,参加帝王三十六岁大寿。
“镇边侯献麒麟一匹,宝玉灵芝两匣。”宫人尖细的嗓音止不住颤抖,而庾重山跟着父亲享受众臣艳羡惊叹的目光。
少年人的虚荣和骄傲在此刻得到巅峰般的满足,庾重山轻蔑地扫视一圈朝臣诸侯,目光倏然落在一众皇子公主的最后面。
两个如玉般的小孩,年长的恶森森地盯着众人,像一条破壳而出的毒蛇,年幼的却一脸战战兢兢,懦弱不堪。
庾重山心里起了一点嘲笑,这两个一看就是不受宠爱的皇子公主,过的连一些宫人都不如。
宴会上,庾重山百无聊奈,曼妙的舞姿早已看过千遍万遍,了无兴趣,又不想和那些阿谀奉承的人待在一处,于是趁着父亲不注意自个儿溜出宫殿。
不知逛到哪里,突然听见一阵争执声和紧张的叫喊,庾重山转身,藏匿进房顶上偷窥这场闹剧。
走廊中,灯火昏暗,蝉鸣渐弱,一个婢子倒在柱子旁,额头渗血。
只剩一个单薄脆弱的身影,惨白着脸。
庾重山认出这是宴会上那个懦弱的公主。
角落里传来唾骂声,紧跟着钻出一个醉醺醺的华服男子,他晃了晃头,朝她抓去。宫闺深处,藏污纳垢,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庾重山看见那人腰间悬的一枚令牌,认出这是当今朝廷的某个风头正盛的官员,正犹豫要不要帮忙,那可怜的小公主却一动不动,任由那个恶心的男人抱住。
庾重山轻蔑地转身,自甘下贱、不敢反抗的人救了也是白救!
然而,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吸引了他,庾重山回头一瞧,那个官员已经倒在地上,心口被一把纤薄的匕首扎穿。
可怜的小公主吓得呼吸微微急促,费力地抓住匕首,扯出,又扎进尸体,像是在泄愤。惨白的脸色,眼中有着微弱的笑意。
庾重山蹲在房顶上,看着她泄愤后,一屁股瘫软在冷硬的地板上,大口喘气。
也是,小毒蛇的妹妹怎么会是纯白无辜的动物,也当是一条小小毒蛇。
庾重山忍不住轻笑一声,道:“你可真会装。”
“你叫什么名字?”
小公主脸上的血还未擦净,见被人撞破作案现场,脸色愈发苍白,闭紧嘴巴不谈。
庾重山无奈,瞟了眼地上的死尸,从腰间解下自己的玉玦扔到草丛里。毕竟死的是当今有名的官员,而且死相如此不体面,皇帝不可能不追究。
那夜的事,果然引起帝王震怒。好好一个官死在皇宫是什么道理?然而彻查一番后,此案又不了了之。
有小道消息传言,是这人醉酒后意图对某位公主不敬,结果被庾世子撞见,二人争斗后,死于庾世子之手。
虽说皇帝看在镇边侯面子上不再追究,可君臣间的事岂是表面上的简单?庾重山还是一顿严酷的家法,被迫留在国都府邸养伤,一养就是大半年。
春日转眼就到,又到了一年舒服最好玩的时候。
庾重山一个半大小子哪里待的住,偷了府里一匹马,张扬过市。一路撞的人翻车跌,骂声不断。
他浑不在意,突然余光往街旁一瞥,数月不见的小公主正在街上等着糖人。她怎么偷跑出宫了,真是不乖。
庾重山心思一转,勒马调笑:“这是谁家的小孩子,长得真可爱,跟哥哥走吧。”
一把长剑突然直指他胸口。
庾重山往旁边望去,却是小小毒蛇的哥哥。
“哥哥,这人帮过我。”
“杺儿。”小毒蛇收回剑,冷眼扫他,随后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在下楚熙,舍妹楚杺,谢过世子救命之恩。”
“我救的是她,可不是你,要谢也是她谢我!”
楚熙被堵得说不出话,楚杺看了自家哥哥一眼,忍着害怕朝庾重山行礼道谢。礼到一半,突然,一只强劲有力的胳膊扯住她衣领往上一提。
天旋地转间,她已坐到马上,狂风击面,身后响起了哥哥气急败坏的喊叫声。
“快放了我妹妹!”
庾重山置之不理,只是纵马狂奔,穿过石桥,随手折了一枝桃花丢给她:“这花开的很好,送你了。”
楚杺盯着手中桃花枝,一脸害怕:“大哥哥,我才九岁未满。”
庾重山一愣,料是没想到国都风土人情与西南不同,这里送人花是要表爱慕之意的。一个猝不及防,两人摔下马,落下石桥,跌落入水中。
那枝桃花为气流激荡,散落了花瓣,和人一起落水。
庾重山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笑,真是时过境迁,可有些东西却依然崭新如昨日。
他抬头看了眼宫闺路旁的一棵大桃树。
时在冬日,萧索干瘦,可他看得愣神,好像看见一片片粉色花瓣随风而落。
一只手轻轻托住飘落的一片桃花,跟着是一声懒懒的哈欠。
三年已过。
燕灵真两人当初被云宫大护法乘云仙人所救,带入云宫。乘云仙人受故人所托,收下楚芒作为内门弟子,而燕灵真则留在云宫养伤。
本是一等伤好便要离开云宫,可是楚芒脾性倔犟,非得跟着她走。地上二十五国的通缉令犹在,乘云仙人无法,只好让燕灵真留在云宫。
如今,燕灵真的傀儡术大有所成,已可以控制五个傀儡了。
正是春日无限好,燕灵真偷了个懒,躲在忘仙城的桃宫后山,满山是盛放的桃花,云雾缭绕。
她着一身雪色直裾袍,正懒躺在一根桃枝上,小憩。
风过,花落,她睁眼。
对着底下空气道:“阿薄,去给我拿点吃的。我饿了。”
然而,树下却有个清冽磁性的嗓音响起:“不必叫它了,灵真姐姐,我刚从小厨房过来。”
燕灵真朝树下看去,一个身姿高大挺拔的俊秀青年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雪衣出尘。
那张稚嫩俊秀的脸已逐渐变得沉稳,像树上结的果子历经风雨开始变得成熟。玉石般精心雕琢的脸上,那双桃花眼中仍是一片雾茫茫的呆然,好像变了,又好像是幻觉。
楚芒扬了扬左手提的一只食盒,道:“最近我研发了一种新的糕点,里馅是新摘的花瓣。灵真姐姐,快下来,趁热尝尝。”
燕灵真轻飘飘地自树枝跳下,打开食盒,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她眼神一亮,打开食盒就地而坐。
楚芒坐在一臂远的地方,从宽袖中取出一壶清酒,又拿出两个小玉杯,倒了点酒。
燕灵真咬着糕点,睨着他喝酒的潇洒动作,随口问道:“楚芒,你什么时候也学喝酒了?”
一杯清酒下肚,浑身暖洋洋的,楚芒微眯起眼,笑道:“忘仙城几位师兄师姐教我喝的,他们说,不会喝酒,以后洞房怎么办?”
燕灵真露出个古怪的脸色:“修仙人也要结婚?”
她看,十之八九是那些师兄姐诓楚芒的,无非是想找个酒友。燕灵真摇摇头,又拿了一块糕点,浑身放松向后躺倒在草地上。
楚芒一直看着她,忽然眼神一亮,从袖中掏出一支碧玉色的长笛,兀自吹了起来。
两人身后是桃花林,林子外面是绵延向上的木质楼阁和白玉宫殿,碧天之上,有御剑的仙人来来往往,如流星滑过。
突然,轰隆一声,像是打雷了。
燕灵真从瞌睡中惊醒,察觉一道视线黏在自己眼皮上,悚然睁目,却是楚芒近距离地躺在自己身侧的位置,目光呆芒。
燕灵真和他对视一眼,心跳忽的慢了半拍,楚芒的眼神很温柔,如同水波一般,可底下却像藏了汹涌的暗流,稍有不慎便会被他如今的眼神吸走。
燕灵真暗恼一声,站起身来。
冷风呼啸,乌云低压,竟是云宫少有的雷雨天气。
“楚芒,我们快回去,不然跑不及了——”密鼓似的冷雨哗然落下,燕灵真的尾音倏然消失,抬首,无语望天。
忽然,腰间一紧,燕灵真脚下腾空,落到一柄寒光泠泠的长剑上面。
楚芒沉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灵真姐姐,这雨很大,我们御剑回去吧。”
燕灵真可不会御剑之术,自然只能搭他的顺风剑。
可是她站在楚芒身前,迎面的风不大不小刚好可能把人吹落,自己又恐高,也没得东西抓,只能任由楚芒从后面抱住她腰身,暗暗期盼快点到宫门落地。
可是楚芒飞的太慢了,早早望见宫门的影子,却迟迟不到。
搭在她腰间的胳膊强劲有力,燕灵真几乎是整个人都被纳在楚芒的怀抱里,后脑勺抵在心房的位置,那“噗通——噗通”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仿若敲击在自己脑壳中。
此刻,燕灵真是一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硬,好像被人抓住了命门。
一阵幽幽的淡雅熏香几乎透进她骨子里,这是楚芒惯用的熏香。想到这个,燕灵真直觉体内血气倒涌,飞快地眨了眨眼,强自压下这阵令人骨头酥软的感觉。
直到脚落实地,她还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腿脚有些发软。难道说自己太久没碰男人,有些心猿意马?
燕灵真正在怀疑,突然,脸蛋被人捧住,一张柔软的布巾擦过面颊和头发。
“灵真姐姐,你的脸有点烫,会不会方才凉着了?”楚芒神色紧张,语气颇为懊恼。
燕灵真倏地扭开脸,想了想道:“也许吧,谁让你御剑那么慢,衣裳都淋湿了。”
“抱歉,灵真姐姐。”
“算了,我不和你计较,先回房换衣去了。你也快回去。”燕灵真说完,头也不回,快步跑进了自己暂住的洞府。
徒留楚芒一脸失落地立在寒芒细雨中,心道,流风师兄说的一点也不管用!什么雨中御剑,情谊绵绵,灵真姐姐要是因此伤寒落了病,一定是他的错。
燕灵真回到洞府,连打了好几个哈啾,冷不丁感觉有点生病的架势。遂赶紧换衣洗漱,然后窜进被窝里保暖。
忽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靠近,燕灵真以为是楚芒不打招呼就进她的房间,心中有丝不悦。方要拉开被子斥责几句,一只骨节修长颜色冷白的大手停在眼前,轻轻落到她下巴上。
燕灵真抬首一瞧,当下愣住,是自己第三个傀儡,漠。
漠高大的身影斜映在床榻后的墙壁上,淡绿色的眼珠噙着一点无机质的笑意。
燕灵真素来喜好美色,制作的傀儡无一不精致美丽异常。漠亦如此,修长挺拔的身躯包裹在淡绿色衣袍中,五官轮廓与燕灵真本人有点相似,却更加绮丽空灵。
燕灵真压住怪异之感,喝斥道:“漠,出去!”
漠看看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朝门外走,没走几步,却忽的停止,硬生生地转身走回来。
燕灵真看的瞠目结舌,心跳悚然,这只傀儡居然不听她的话,在反抗她的意识。
短短的几秒钟,傀儡漠又走回床榻边,红润的唇角扯出一丝笑:“主人,我听见你心中的渴望,让漠陪伴你吧。漠不想睡在冷冰冰的泥土里。”
燕灵真缩进床里侧:“打住,我没有你说的那种下流想法,滚!”
漠定定看着她,轻嗤:“漠是主人心中欲念嫉妒所化,主人欺骗漠,无异于自欺欺人。”
但既然燕灵真拒绝了,漠不作强求,转身离开。
燕灵真怀着惊惧和心虚躺回被窝,一会儿竟睡得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身体开始发烫。一些噩梦的片段如影随形,蚀骨难断。
一双冰冷的手探入被窝,将她提溜出些许,燕灵真喟叹般蹭了蹭那双手掌,半睁开一丝眼缝。一张同样冷的沁人的唇轻应在自己的唇上,碾压,啃咬,吮吸。
燕灵真情不自禁地搂住对方脖颈,那人丝毫不挣开,反倒顺着她微弱的力道滚入床榻,又倏一伸臂将她强硬地拉入怀中,亲昵。
衣衫半褪间,燕灵真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个和她肌肤相亲的人身体这般冷,且总是暖和不了。
一根冷冰冰的修长手指探入唇中,搅动,意乱神迷之中的燕灵真心脏骤冷,猝然睁目,对上一双同样迷离的淡绿色眼瞳。
燕灵真一掌推开它,向后跌坐,神情震惊。
漠犹自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淡笑道:“主人,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燕灵真深吸一口气,冷道:“离开。”
漠起身,拉起散乱的上衣,朝房门走,忽回身道:“虽然主人你对我无情,可我还是喜欢你,我会一直陪着你。当然只有我一个啦。”
傀儡的语气天真而恶意森森,使燕灵真心跳咯噔一下。它这话的意思是什么,难道它要对付谁?
漠刚走出燕灵真的房门,对着迎面走来的青年轻蔑一笑。
楚芒看见漠衣衫不整,眼瞳剧烈收缩,双手托着的衣物都要拿不住了。他皱眉,厉声问:“你对灵真姐姐做了什么?”
“深更半夜能做什么,你不要去打搅她,男女有别。”
“呵,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半夜衣衫凌乱地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傻子。我主人是我的,你不要和我抢。”漠故意露出一截脖颈给他看,上面淡淡的吻痕并不明显,却足以让楚芒如遭晴天霹雳怔在原地。
楚芒怒火中生,霍然拔剑刺向漠。
漠不躲不闪,面带讥笑:“你伤我,便会伤到主人。”
楚芒攥紧了剑柄,身体直发抖,面色却是一寸寸惨白。到后来,楚芒还是下不了手,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守在燕灵真房门外,直到清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