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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少年的袖摆上还有刚刚被她推搡出的褶皱,两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低头笑起来。

      卓珩亦问:“你也来这里放灯?”
      裴思君点点头,回道:“嗯。你在此处很久吗了,已放过了?”

      卓珩亦露出手上的花灯,又指指拥挤的河岸:“正要放,就被你挤走了。”

      这话本是事实,可在怀春少女听来就有些委屈。裴思君暗叫尴尬,她不知从何解释,便只是垂头把玩着灯芯。

      卓珩亦见她沉默,也想着岔开话题。重光佳节,与亲友结伴出游最是寻常。适才的寒暄误了放灯时机,他也应向她的朋友赔不是。
      卓珩亦这样想着,便朝裴思君身后望去,可目之所及,却只是空空的夜色。

      “怎的一个人来?是无人作陪?”
      今日人多,近年来城内又不甚太平。夜已渐深,女子孤身在外,合该小心些。

      见少年不再追究方才的无心之举,裴思君总算松了口气。她抬头看他,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轻快回道:
      “原本和宇文媜在一起跳舞的,她不慎被弄污了衣裙,又没带替换的衣物,便回家去了。”

      眼前似湖水般潋滟的眸子,仿佛生来就有影响他人的能力。只消几眼,就叫他也觉得轻快。

      卓珩亦打趣道:“所以你因为没玩够舍不得回家,就留在岸边放水灯?”
      “怎能叫没玩够”,少女扭捏,面上飞起浅浅的红晕。“重光庆典一年才办一次,机会难得……我身为大周子民,怎说也要把习俗都做一遍。”
      “嗯,所以你就跳了舞,等在这里放完灯,还要去猜布?”
      少年弯着唇角,花灯的暖色烘在脸上,能看见细细的绒毛,衬得他分明的棱角也柔和了些。

      话音刚落,前头忽然有人放完灯离开,空出一个缺口。裴思君连忙提了裙摆窜过去,看到身后的少年跟上,她才放心地蹲下,拿出袖中的愿笺,卷起来放进花心里。

      “嗯,阿媜说她去年得了一方很可心的帕子,名唤水心,后来被旁人要去了。我便想去找找,若能寻到,她必会欢喜。”
      裴思君一边说着,一边拨开莲花花瓣,露出灯芯。适时有火折递过来,湖上便有菡萏悠悠。

      男子纤长的手指握着火折,也燃了自己的花灯。烛火颤颤,他的指节透出温柔的粉。

      卓珩亦也将自己的花灯放进湖里,稍一侧头,便看到姑娘毛茸茸的发顶,教他将心事自然吐露:“千帆竟过夜换明,祝君如意。”
      裴思君闻言抬头,少年眼里映着的,恰是她的面庞。
      她便回贺道:“同喜同乐,也祝你称心顺意。”

      卓珩亦笑笑,只觉这欢腾节日并非如母亲所言,吵嚷得让人生厌。比起形单影只的书房,他更想呆在这里。
      今夜,就让他放纵一次吧。

      想起女孩玩遍庆典的豪言,卓珩亦便道:“我还未猜过布,可否与你同道?”

      裴思君脊背一僵。

      大周民风开放,男女之防并不甚严苛,是以亲友同窗间同行也是寻常之事。只是来自眼前少年的邀约,总归与旁人不同。
      她很快镇了心绪,回应道:“好啊。”

      两只红莲在湖中相倚,呼吸间酒气上头,在空气中弥散,不知醉了谁的心*。

      ……

      从岸上离开,二人并肩走在京域中街上。虽是夜里,却因着灯明火亮,并不寂寥。

      很快到了活动处,只见一张长桌被各色布料铺满,许多穿着统一墨色装束的侍从有条不紊组织着。他们或将布料码得整齐,或在参与者前后指引。
      一侍女正捧着几叠精致帕子,交由铺面最深处一男子检阅。那人带了面具看不清容貌,只有发顶的银冠不时闪烁。

      传说中,玄鸟共赠予姚氏先祖九种布匹的制法。这九种布匹功能各异,帮助姚氏渡过那段艰难的岁月,意义非凡。
      而随着织布技艺的成熟,布匹生产的规模得到扩大,成功出口境外,近至毗邻的庆济、仪国等,远至西域东洋,为大周积攒了一笔丰裕的财富。

      为纪念玄鸟相赠之恩,大周女子从小就被教导织布。男子纵然不懂织艺,也被要求识得布匹。
      只是最初的九种制法已被不断改良创新,衍生出近百种更精良的料子,而织布识布的传统也被念书认字的开智需要逐渐取代。若非以此为生,还真不易分辨出布匹的不同来。

      此时的会场,在东西两侧各有两条长队,分别对应两种猜布方式。

      东侧为“目辨”,即用肉眼分辨随机的三十种布料,只能看不能摸。西侧则为“触辨”,通过蒙眼触摸,识出随机二十种布料,或有几面相同,或全然不同。
      只有在规定时限内成功猜对所有的布料,才能获得奖品,自选一件方帕大小的名贵布匹。

      裴思君向卓珩亦讲解了规则,二人见队列冗长,遂分头行动。裴思君去东侧看布,卓珩亦去西侧摸布。

      ……

      队伍龟速移动着,等待许久,终于排到了裴思君。
      她很快上手,轻松猜过前几种,后面几种布料花色愈发繁复,她渐渐力不从心,降低了速度。

      无他,论出身,她根本接触不到这些名贵的布匹。虽说谢芸娘家从商,经营的正是布面生意,但因规模尚小、主面向普罗大众,是以她熟知的只是民间通行的基础款。

      裴思君不自觉蜷了手指,看到烧得只剩半截的香,又看看剩下十几种未知的布料,心中遗憾万分——
      怕是不能帮宇文媜拿到心悦的水心帕了,那她还能做什么,去还那顿盛宴的人情呢?

      发愁之际,身畔忽然传来一阵凛冽的清香,干净如薄荷。卓珩亦不知何时过来的,一手背在后腰,袖袍宽大,露出木色匣子的一角。

      “很难?”他看女孩踌躇,不由问出声。

      裴思君未曾想他这么快便结束,闻言便拧眉点了点头,伸手指指面前的一排华贵布匹,声如蚊讷。
      “这些……我从未见过。”

      对方了然,向一旁的侍者询问:“我与这位姑娘一道,可否帮她答完剩下的?”

      侍者似第一次收到此种要求,她歉意地回道:“公子恕罪,奴刚来不懂细则,烦请稍等片刻,待奴问过指挥大人。”
      说罢便小跑着去找铺面深处的面具男子。

      侍者很快回来,盈盈笑道:“指挥大人应允了,只是公子要与小姐共享一份奖品,若这位小姐同意,自然是没问题的。”

      裴思君很爽快答应了。
      送上门的好事,不要白不要。就算不能送给宇文媜,自己能分一半留念也是极好的。

      于是少年细细观察起面前的布料,不多时便一一报出布名。
      “燕羽觞、重莲绫、浣花锦、香云纱*……”他答得很快,仿佛已阅过千遍,不消思索便能报出。

      结果自然是全部正确。裴思君自知沾了同行少年的光,便将选择权交给卓珩亦,表示随他心意,她能分到一半已很欢喜了。

      少年视线在托盘内游荡良久,选择了一方重莲绫。
      帕上有重重叠叠的莲花,花瓣轻柔舒展,在灯下散发皎皎流光,仿若水中仙子。针脚细密,小小的一片躺在方形匣子里,俯身轻嗅,有盈盈暗香浮动。

      卓珩亦接过匣子,用桌上的小竹杆挑开绫段,查验无误后,就将匣子递向身旁。

      裴思君不明所以,反射性地接了过来。待她反应过来要还回去时,又见少年在袖子里摸索着什么,便宽了心:
      原来只是帮忙拿一下啊。

      少年的袍子看着素雅,内里却繁复,袖里的暗袋收得很隐蔽,扣子结实却也难解。晚风拂过,将他束发的缎带吹得飘扬,也将少女的裙边吹得荡漾。
      或许是因为空气里清冽的薄荷味让人静心,半晌过去,二人面上也无急色。
      裴思君并不催促,她只是用目光一遍遍描着少年的眉眼,静静地等待着。

      随着最后一枚暗扣解开,卓珩亦终于取出了袖中的秘密,却又是个木匣。他向女孩抬抬手,道:
      “多谢你带我来这里,游戏很有趣。这是谢礼,还望你莫嫌弃。”

      裴思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拒掉这过分丰厚的礼物。
      “不用不用,我只要一点便好。能赢得布,功劳在你,何不自己收好。”

      卓珩亦:“不是说要带给朋友?布料娇贵,不便分开。”

      少女暗淡了眸光,似在纠结,少年眼中藏笑,又追着解释:
      “悄悄告诉你,我今晚是偷跑出来的,将这些带回去不便交差。裴思君,你若是认我这个朋友,就莫再推辞。若是不喜这花色,我们再回去换一方。”

      她又摆手否认,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手心却传来冰凉的触感。

      少年塞了匣子就转身钻进人群,裴思君想去追,可周围都是高个,她什么也瞧不见。等好不容易挤出来走到中街,人影早已消匿了。

      ……

      玉华街尾一隅小院,夜色深沉,明月高悬。

      匣子打开,放在少女曲起的膝盖上,露出两方华美绝伦的布帛。其中一方,赫然如宇文媜所言,“自异方看去,色泽各异,如日照沧水,七彩粼粼。”

      正是水心。

      她只是与他走了一段路,说了一些话,他便赠她两件宝物,两个人情。
      她一贫如洗,无甚以报,勉强能拿出手的,不过一点才华,一心谢意,一腔真情。

      ……

      彼时京域东面的尚祈巷内,一处府邸的竹园深处,亦有人举头望月,在雪白墙面上投掷一个影子。夜晚风疾,吹得竹叶瑟瑟,有些阴冷。

      小厮躬身朝少年行礼,道:“少爷,亥时了,夫人还在等您。”
      卓珩亦应声,收起向上的目光,折身向内院走去。他步履很慢,任旁人再催促,依旧我行我素,一点不急。

      厅堂之内,袅袅青烟从金色缺刻香炉中腾起,刚迈进去,一股浓重的檀香味就从鼻腔涌入,熏得脑袋发昏。妇人端坐在花梨西番莲纹扶手椅上,身着雪青祥云滚边纹锦长衣,手中拨弄着一串珊瑚十八子。

      “母亲。”身长玉立的少年站在中央,微低着头。

      妇人闻声并无波澜,一双与少年相似的美目幽幽望向庭外,却不如他明亮,仿若碗莲枯皱的瓣尖。
      堂中静悄悄的,谁都不愿开口,只有珊瑚珠相碰的声音。良久,她终于缓缓道:“珩亦,你回来晚了。”

      “重光节,姚氏的祭典,与你何干?你要去,我拦不住你,这也无妨。”
      “你应允了戌时归家,可直到亥时才回。回来后既不在书房温书,也不来见我,而去那荒地似的竹林站着。这么久了,我要一个解释。”

      “母亲,珩亦知错,不会有下次了。”少年不卑不亢,沉声应道。

      又是长久的沉寂。

      女人看他这模样,先是惊愕,而后冷着脸轻笑几声,似是自嘲。
      她费了很大力气,才靠着扶手撑起身子,快步向面前的少年走去。她伸手贴向少年,却被对方侧头避过,只得搭上他的肩膀。

      女人的手指缓缓收紧,将原本熨贴的衣袍抓得凌乱。她扯了唇角,溢出讥讽:“你真的很像你的父亲。”
      “总这么清高自持,不屑于解释。当初他若能多言几句,他就不会死,我们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

      她的怒气逐渐化为委屈,到最后几近呜咽,滚珠似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她抱紧眼前的少年,仿佛将溺之人抓住唯一的浮萍。

      “珩亦,不要怨娘,你是宣勤侯府最后的指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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