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阑泪》林呇

30、结盟

　　银顶红帏的舆轿稳当当停在凤华宫门口，侍女弯腰打起轿帘，许若璇坐在轿内，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的宫门看了许久，才慢慢抬脚起身。

　　“姐姐你看，没想到赵侯夫人这么静娴小巧，赵侯爷孔武高大，我还以为娶的夫人也必是豪爽利落的。”躲在侍女群后的梨若悄悄向侍音说道。

　　“休要多嘴议论官眷，赵侯夫人出自江南，不是北方人，自然带水乡温婉风韵。”侍音训斥道。

　　梨若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母亲，您来了。”门前等候已久的阿蛮迎上来，按仪制受了许若璇的礼，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胳膊进了宫。

　　“本宫听说母亲近日总犯偏头痛，陛下前日赐了闽南一带进贡的上好龙井，本宫特地留给了母亲，母亲快尝尝。”酒暖捧着茶盏进来，阿蛮接过，亲手捧给许若璇。

　　“娘娘有心了。”许若璇站起身，笑着屈膝接过茶盏。

　　“本宫与母亲有些闲话要叙，你们都先退下吧。”阿蛮对殿内侍奉的宫女们道。

　　待到宫女退尽，关上了门，殿内和睦温暖的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阿蛮和许若璇喝着盏中的茶，脸上的笑意都散为疏离。

　　阿蛮等着许若璇先开口。许若璇冷然道：“昨日前朝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有所耳闻。”阿蛮淡淡道。

　　“老爷对此事甚是恼怒，陛下是老爷的外甥，向来很敬重老爷。忽而这般做派，其中必有缘故，你在陛下身边，可察觉到什么没有。”

　　“我刚进宫，从前也从未了解过陛下，他的脾性喜好一概不知，自是看不出什么来。”阿蛮的话语简短而生疏。

　　许若璇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垂下眼眸，又问道：“陛下前夜遇刺，听说是从你宫里回去的路上？”

　　“是。”

　　“你可见到刺客的模样？”

　　“未曾。”

　　“陛下遇刺后，你赶去现场，必见过刺客留下的箭矢的样子？”

　　“夜黑灯暗，我一心在陛下的伤势上，并没注意什么箭矢。”

　　“陛下在朝上十分维护侍卫总管戎轩，他二人私下是否亲厚？”

　　“我与戎总管仅会过几次面，对他和陛下的关系全无了解。”

　　许若璇定定看着阿蛮，不再提问，二人之间的空气骤然沉默。

　　许若璇再开口，语气放轻了很多：“暄和出嫁后，从前跟在她身边的侍女翠枝无缘无故失踪了。说来也巧，我后来在城郊碰见过她一次，当时她身边的那个男子，暄和出嫁当日你在赵府后门上还悄悄送过他。”

　　阿蛮心里一惊，没想到许若璇早已知道吉元的存在。可她既已知道，还一直隐瞒到现在，到底有什么用意？

　　阿蛮脸上表情的波动被许若璇收入眼底，许若璇又道：“其实我早就察觉你并非凌兰舟的姨侄女，你想方设法顶替暄和必有目的。我不管你想得到什么，现在你明面上是赵家嫡女，你的身份若是暴露定也对你的计划有影响，所以与赵家合作对你只有益无害。”

　　“在赵府一年有余，竟没发现你是个善察知微的人。”眼前这位侯府夫人，着实令阿蛮有些刮目相看。

　　阿蛮抿了口茶，说道：“你既早知我带着目的混进赵府，当日我顶替赵喧和接旨之后你怎么不在赵坚面前戳穿我？”

　　许若璇眼光稍暗，道：“暄和不愿嫁入宫。”

　　阿蛮放下茶盏，道：“既然如此，现在的局面你我皆如愿以偿。赵家的盛衰，与我并无关联，我要做的事也与你家毫不相干，你指望从我这套话可是白费力气。”

　　“不，”许若璇抬眸，“我可以帮你。你背后的势力我不清楚，但你谋的事若是有关前朝，没有赵家的助力，你的人必定插不进手。”

　　阿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可惜了，我要做的事无关前朝。”

　　她转念一想，又道：“不过，确有一事还需你的帮助。”

　　“只要你答应相助赵家，你的事我自会完成。”许若璇回答得十分利落。

　　“你不先问问我要你帮我作甚？”阿蛮问。

　　“你花一年时间潜伏在赵府，兜这么大圈子顶替暄和，想来在梁夏势力并不大，你的事想也不怎么难办。”许若璇直截了当言道。

　　阿蛮笑了起来，道：“原来梁夏第一权臣世家的人，个个都这么精明。”

　　“也罢，你今日来想打听的情况，我尽可告诉你。但我事先说明，赵家这趟浑水我不会蹚，最多是个身在局内的局外人。”

　　“你放心，我也未必信得过你。”许若璇平静道。

　　阿蛮又笑了，走到桌边铺纸蘸墨，拿起笔凝神在纸上描绘着什么。

　　许若璇走过去，只见纸上寥寥几笔，画着一根箭，箭身极为细长，靠近尾羽处画着一粗一细两道黑线，尾羽很短，而且是断尾，尖端的部分被斜斜剪去了。

　　“这是那晚刺客留在地上的箭，当时人多，我只来得及捡起匆匆看一眼，记得的只有这么多。那箭相较寻常箭矢极细极长，用的材质却甚为柔韧，不会轻易被折断。”阿蛮道。

　　“匆匆一眼就能记得这么多，你这过目不忘真是好本事。”许若璇瞥了眼阿蛮道。

　　“我好本事正好给你好办事，我们两相合作不问来路，你在赵府见的那个男子最好也少去查探，那位爷的脾气也没我这么好说话。”阿蛮用张干净的宣纸抹去手上沾的墨，揉成一团扔到了一旁。

　　许若璇将那幅画折起小心收入袖中，道：“我没那么大好奇心，我只顾赵府，你的事我不感兴趣。”

　　阿蛮道：“不过我倒是想不通，赵坚独断专行，不顾你女儿心意逼她做皇后，你为何还为他的家族如此尽心？”

　　许若璇道：“你在府中的那些日子，和凌兰舟成日住在一起，见老爷对她可还宠爱？”

　　阿蛮想了想，道：“凌兰舟虽是赵坚身边最得意的侍妾，锦衣玉食从不缺少，可一年能见到赵坚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家宴，私下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许若璇又问：“京城地处梁夏之北，此地人嗜爱食辣，你在府中可常吃到辣食？”

　　阿蛮摇头道：“何来辣食？府中饮食太过清淡，连我初到时都甚为不惯。”

　　许若璇冷淡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意，道：“凌兰舟诞下一儿一女，府中侍妾无人可比，而我嫡出的只有暄和一女，但老爷政务空闲之时，最多的就是到我房中叫来暄和闲谈叙话。我家世居江南，以清淡饮食养身，老爷最爱吃辣的人，自从我入府，厨房里就甚少出现辣食。”

　　阿蛮默然无语。

　　许若璇看着她道：“论为达目的的手段算计，你工于此道。但人性之复杂多面、人心之表里，你远未识庐山真面目。”

　　阿蛮理了理衣上绸带，起身道：“我不需要知道那些，管他人性有几个面，我只知道好人就是好人，恶人就是恶人，爱我的我也爱他，恨我的我报复回去便了。”

　　许若璇走回座椅，端起茶盏，品了一口，道：“这龙井茶叶初泡入水中时，茶味未沁入水中，此时若及时捞出茶叶，尚能还原一盏清水。可若待茶叶浸泡一段时辰后再捞出，茶味早已入水，此时茶就是水，水就是茶，茶水相融，再无人能将它们分开。”

　　见阿蛮怔怔看着自己，许若璇接着道：“人处世间即如茶叶入水，善恶说来对立不容，可谁人又能一五一十地分开？也正因茶水互融，才能芳香四溢、名动天下。”

　　阿蛮也走回座位，径直端起自己的茶盏一饮而尽，道：“泡得再久，茶叶还是茶叶，没法泡出个庄稼来。这人性人心你说复杂，其实也简单，不过是非真假，选择而已。不过，你和我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你这些在大宅院几十年悟出的哲理，用不到我身上，我自有我要看的风景。”

　　雪山鹰唳，大漠绵延，从高渊来梁夏这一路的风景，等到她找到阿姊，就和阿姊一起去看。京师繁华，雕梁画栋，皇宫贵苑里的金丝雀生活，从来不在阿蛮的计划里。

　　许若璇不在意道：“这也好，我们并非一路人。你已告诉了我刺客箭矢的样子，不妨再说说戎总管于陛下跟前的地位。”

　　那最爱看对方出糗的一对君臣？周承阑在她面前总是端着，只有戎轩出现才会表现出少年心性。阿蛮想起早晨戎轩冲进凤华宫的一瘸一拐，又想起早膳时周承阑总有意无意地将一等御厨费心研制的名菜往戎轩跟前放。

　　阿蛮道：“不过是侍卫在主子面前的地位，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果真？陛下在朝上不惜与老爷翻脸也要维护他，戎轩对他怎么可能是别的奴才能比得了的。”许若璇显然不相信。

　　“是啊，连一个奴才都成为皇上用来打压赵侯的工具，御前侍卫总管的赏罚都偏要和赵侯反着来，你真该好好想想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陛下。”阿蛮无动于衷道。

　　许若璇沉默，面上看不出她是否信了这套说辞。